第10節
他在離開韓老夫人的院子時,見到了正欲往韓老夫人處請安的以宓。 以宓給穆元禎行禮,穆元禎并沒有什么和心儀女子相處的經驗,此時他剛和韓老夫人說完道是自幼心儀以宓,想娶她為妃,可是此時以宓站在他面前時,他的表情卻仍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甚至在旁人看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冰冷。 以宓行完禮后,便退到了一邊垂首讓穆元禎先行。 可是穆元禎并沒有提腳離開,他看著以宓停頓了片刻,看得以宓都忍不住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他。 他才出聲問道:“夏姑娘,你還記得傅先生嗎?”聲音稱得上溫和了。 以宓一愣,傅先生……那是以宓住在魏國公府時的一位女先生,是宮中的退役女官,出宮之后就被韓老夫人請了專門教導以宓,以宓的騎射藥理地理異志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是這位傅先生教習的??梢哉f以宓獨立不受平常規矩束縛的性子很大程度上是受了這位傅先生的影響。 此時穆元禎問起,以宓微愣之后就想起這位先生的背景,和眼前燕王穆元禎的關聯。 傅先生,據說原本是在先帝元后閔后身邊服侍的女官,閔后曾跟隨時任北地邊關大將的父親在北地居住多年,傅先生便是從北地就跟著閔后服侍她的。 以宓離開魏國公府回夏家之時,傅先生便沒有再教她,據說是回北地了。 燕王的藩地是在北地,傅先生是燕王生母的女官,說不定他們在北地會有聯系也不一定。 以宓遂笑道:“當然記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傅先生教導我多年,如何會忘記。傅先生當年離開時道是回了北地,王爺的藩地是在北地,是否是有傅先生的消息?” 穆元禎頷首,道:“北地多戰事,有很多陣亡將士的遺孤,北地有專門的育嬰堂,烈武堂和女子學堂撫養教導這些將士遺孤,傅先生回了北地之后,便一直協助本王打理女子學堂?!?/br> “北地的女子學堂和京中的女子書院有很大不同,因她們都是將士遺孤,北地的民風又和京中大不同,那里的女子學堂多是教習能讓她們安身立命的技能,有習武天賦的,也會教導她們騎射武藝,將來如果她們愿意,也可能安排她們去軍中效命?!?/br> “此次本王回京,估計短時間都不會再回北地,如果可行的話,本王想在京中也設立這樣女子學堂,所以便帶了傅先生一起回京,讓她幫忙籌劃?!?/br> 以宓聽著,一時有些出神。 穆元禎笑了笑,續道,“女子學堂之事,非一時之功。這些時日,傅先生一直在收集整理相關的一些資料。那日本王觀夏姑娘比試箭術,便想起姑娘的騎射皆是傅先生所教。夏姑娘上過京中女學,又在江南住過三年,對辦女子學堂可能會有些獨特的想法,如若夏姑娘愿意,本王想請夏姑娘和傅先生一起籌辦這女子學堂之事,當然夏姑娘只需給些意見即可?!?/br> 看以宓聽言有些微愣的樣子,穆元禎又道,“傅先生博學多才,精通岐黃之術,夏姑娘若愿意的話,本王可請傅先生住到魏國公府,一來方便你們議事,二來亦可以繼續教些姑娘想學的東西?!?/br> 辦女子學堂,若穆元禎想找人籌辦,大把人比她合適,所以以宓一時之間就有些疑惑,可是以宓很喜歡也很掛念傅先生,聽說她竟然回京了,心中十分高興,對穆元禎所說的辦女子學堂之事也很有興趣,所以雖然心中疑惑,但卻絲毫不想拒絕穆元禎的提議。 她不過頓了片刻,便立即行禮謝道:“多謝燕王。若能再得傅先生的教導,委實乃民女之幸,至于女子學堂,雖民女不才,但必會盡力協助?!?/br> 穆元禎深知她的性格,得到她的肯定回復乃意料之中,但心情仍十分愉悅,他不再多言,只道“改日便送傅先生至國公府”后便離去了。 以宓看著他的背影一時有些怔忡,總覺得有些怪異,不過,這實在是長久以來難得的一件開心事,想到和傅先生就快再相見,以宓的心都忍不住亮堂起來。 第15章 強加回憶 以宓到了韓老夫人的院子壽安堂,韓老夫人還沒從剛剛燕王的話中完全走出來。 她見到以宓進來,看著她見到自己時展開笑顏,那笑容還只是淺淺的,就似乎已經比窗外的陽光還要燦爛,直看得人的心都要跟著一起融化。 韓老夫人的心一陣酸脹,她拉了以宓在自己身邊坐下,揮退了自己身邊以及以宓的丫鬟在外面守著,整了整心緒,就笑著問道:“宓姐兒,看你這般高興,可是有什么高興的事?” 以宓就將剛剛燕王說傅先生回了京,改日就過來魏國公府之事說了說,又說了燕王想在京中辦類似北地的女子學堂,由傅先生籌備,想讓她協助一事。 說完以宓就道:“祖母,我回京之后就已經有聽說過北地烈武堂和女子學堂之事,京中女子書院多是教大家閨秀琴棋書畫詩文禮儀的,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北地的女子學堂卻是教人安身立命的技能,我想意義可能還要更大些。如果燕王真要在京中辦這樣的女子學堂,若我能幫到些傅先生也是很不錯的?!?/br> 韓老夫人看著以宓目光越發憐愛了些,她伸手摸了摸以宓的頭發,溫聲道:“宓姐兒,你覺得燕王如何?” 以宓心中一跳,抬眼看自己外祖母,見她目光除了慈愛和欣慰并無什么悲憫之色,她的心這才松了松。 以宓向來很有直覺,她和燕王素無交集,燕王突然這般跟自己說話,她本還只是有些疑惑不解,只當是自己和傅先生的淵源之故,可如今外祖母又問自己覺得燕王如何,以宓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燕王想納自己為側妃…… 至于正妃,她很有自知之明,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夠格。 不過見外祖母眼中并無憤怒悲憫之色,這突然涌上心頭的疑慮便也即刻打消了。若是燕王有那樣的意思,外祖母絕不會還這般問自己他如何了。 以宓笑道:“雖然外人常傳燕王兇殘暴戾,但他那也應只是對待外族敵人,是為著護衛邊境。相反,孫女覺著他持身自律,雖然年紀并不大,但赴藩后,能將北地治理得井井有條。北地窮苦,多年戰亂,他過去不過數年,已經數次擊敗西域軍,讓北地能夠修生養息,推行各種農耕政策,聽說當地的民生已經改善不少。就是那烈武堂和女子學堂,也必能讓邊關將士的心安定不少?!?/br> 韓老夫人聽言點頭,心頭寬慰了不少,至少外孫女對燕王的觀感不差。 其實燕王穆元禎也算得上是韓老夫人看著長大的,對他的品性還是非常信任的。 燕王想求娶外孫女為正妃,且這般鄭重,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半點沒有配不上外孫女的。且燕王潔身自好,無任何惡習,至今也未曾聽說有什么侍妾之流,就是韓老夫人多偏袒自己的外孫女,也說不出燕王的什么不是來。 以宓說完,就試探地問韓老夫人道:“外祖母,您如何這般問孫女?可是因著女子學堂一事?” 韓老夫人又摸了摸以宓的頭,沒有答她,反是問道:“宓姐兒,你可知今日你母親來府中所為何事?” 以宓聽了,原先因傅先生回京之事而有些雀躍的心沉了沉,道:“可是和母親今日入宮有關?” 韓老夫人點頭,直接道:“今日薛皇后見你母親,道是陛下欲替你賜婚,想將你許配給薛家大公子的薛修啓。宓姐兒,你那日在宮中也見過薛家大公子,對此可有什么想法?” 以宓皺眉,薛家大公子?陛下親自賜婚?這,想來是陛下出手干預了。 以宓冷道:“先庶后嫡,薛后和薛家必是不甘心的,就是薛家內部,將來怕也是要生些是非的。外祖母,此事可還有轉圜余地?” 韓老夫人“嗯”了聲,道:“燕王今日過來,就是和此事有些關聯。宓姐兒,陛下和薛后既然已經提出想將你許配給薛家,這事,除非你真的已有婚約,不然很難推辭,或者即使推了陛下那里,薛家心胸狹窄,也必定會心懷記恨,將來怕是會對你不利?!?/br> “燕王殿下今日過來,跟外祖母說,他想娶你為燕王妃。宓姐兒,陛下病重,如今差不多已經命燕王殿下代理朝政,想來,若是陛下他……太子尚未親政,將來真正掌權的怕是燕王殿下。所以只要你嫁予燕王殿下,薛家再記恨,也奈何不得?!?/br> 以宓一愣,微張了口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和燕王交集不多,從外在看來,她除了張臉,并沒什么特別出眾的,那身世更是尷尬,而燕王他,以宓可不覺得一張臉對他能有多大的吸引力。 然后薛家,薛后和薛家可是心心念念的要將薛芯怡嫁給燕王的…… 韓老夫人看以宓怔怔得樣子,知道她怕是跟自己初初聽到這事時一樣,因太過突然而不知該從何處去判斷。 她拍了拍以宓的手,轉了話題問道:“宓姐兒,你可知傅先生的背景?” 以宓點頭,輕聲道:“嗯,孫女聽說傅先生原是先帝元后閔后的貼身女官,外祖母那時常出入宮廷,和她相熟,后來閔后過世,她離宮后在京郊隱居,外祖母就請了她到府中教導孫女和瑤表姐還有玥表姐?!?/br> 韓老夫人搖頭笑道:“當初外祖母也是這樣以為的,可是今日燕王過來跟外祖母說,他自你幼時就很喜歡你,你剛剛又提起傅先生之事,外祖母才覺出其中蹊蹺來?!?/br> “傅先生是先皇后娘娘的貼身女官,沒有陛下或燕王殿下的允許和安排,如何可能會去京中高門大戶做個教養先生?而且當初說是教導你還有你瑤表姐和玥表姐,可是你現在想想,傅先生到了我們魏國公府后,后來真正長期教養的是誰?” 傅先生入魏國公府時,不過說是教教她們表姐妹幾個規矩禮儀,可是那些不過是教上幾個月也就完了,但傅先生后來卻留在了魏國公府住了幾年,不是教導她們表姐們三人,而是一直盡心盡力教著以宓一個人而已,且教的內容還不是一般勛貴之家請的教養嬤嬤教的那些閨閣禮儀琴棋書畫…… 以宓一時間就有些心亂亂的,這,外祖母的意思難道是說?她想想自己和燕王那不多的接觸時他肅冷的樣子,搖搖頭,她可沒這般自大…… 韓老夫人看外孫女有些傻傻的樣子,一時之間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摟了她道:“宓姐兒,燕王今日過來和外祖母說你的婚事,卻并沒有讓外祖母此時告知你的意思。他只是告訴外祖母,希望讓外祖母拒絕其他人家的求親,或若是真要給你定親,就知會他一聲。他說,希望能給你時間,讓你們多些了解,才讓你決定要不要接受他的求親?!?/br> “只是外祖母既然知道了,卻不想讓你蒙在鼓里,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你知道了他的目的,留些個心眼總是好的?!?/br> “宓姐兒,你不用多想多慮,燕王的確是個不錯的,但我的宓姐兒也是獨一無二的。你放心,更不必顧慮太多,只順其自然便罷了,燕王并非強娶豪奪之人,你若不喜他,外祖母就作主定下你表哥的婚事?!?/br> 以宓聽著韓老夫人說話,先是驚愕,然后是感動,最后再聽到韓老夫人老調重彈,又說要將她嫁給表哥,頓時就有些無語……. 韓老夫人看以宓變幻的臉色,最后定格在一個古怪的表情上,就笑著敲了敲她道:“外祖母知道你對你表哥無意,不過雖無男女之情,但總有兄妹之情,這樣也能保證你一輩子和和順順的,有何不好?” 然后擺了擺手阻止了以宓想說的話,笑道,“好了,外祖母知道你的意思,也就是這么一說罷了。燕王的意思,會給你時間,順其自然讓你將來再作決定,不過燕王既然這般說了,薛家也就不足為慮了,你且先好好歇著,將來之事再作打算便罷了?!?/br> 因著這燕王突然的求娶,以宓和韓老夫人說話時就有些神思不屬,韓老夫人心中自然十分的清楚,拉著以宓不過隨意問了幾句話,便打發她早點回去歇息了。 以宓滿懷心事的離開了韓老夫人的壽安堂,回到自己的院子,坐下好一陣的回憶,可從過去的十幾年也憶不起多少蛛絲馬跡,表示燕王他“自幼就喜歡”自己…… 不過,她突然想起什么,從自己懷中取出一把匕首。 這把匕首是她十歲那年生辰時在京中一家金器鋪買的,造型精巧,花紋十分標致,更重要的是削鐵如泥。 她很小的時候因著一些緣故就和那家鋪子的老板認識,還和他做過一些“生意”,這把匕首價值不菲,差不多算是鋪子老板半買半送的。 只是以宓細細回憶,她記得那日她入京之時在船上見到燕王時,她遠遠見到他的佩劍,似乎有些隱隱的熟悉感,此時想來,卻是那把佩劍劍鞘和劍柄的造型和花紋,和自己的這把匕首十分相似…… 以宓忙搖搖頭,她覺得再想下去,自己就快發癔癥了,這樣強加去想,大約但凡兩個有些接觸的,也能想出些關系來。 八月十五,中秋節。 這日韓老夫人入宮請安之時,薛后再問起以宓的婚事,韓老夫人便只道以宓的婚事家中早已有安排,只是以宓畢竟是夏家女,還是需得待夏家那邊回復后才能定下婚事。 這樣的回復薛后自然不悅,只是慶源帝那里,薛后試探了一兩次,也不知是因為病情之故,還是因著忙于朝政安排,竟然也絕口不再提賜婚一事。 薛后本也不太熱衷于讓薛修啓娶以宓,這事便也就暫時放下了。 過了中秋,傅先生便住進了魏國公府,就住在了以宓院子的隔壁。 以宓雖得知了燕王之意,但她和傅先生有多年的師徒之情,到底沒有舍得因為燕王的“求娶”,就為著避嫌而拒絕讓傅先生到自己身邊。 甚至為了不欠著燕王,以宓更是盡心盡力的和傅先生一起籌劃著在京中創辦女子學堂一事。 只是以宓一邊忙著女子學堂之事,一邊就跟著傅先生學些藥理毒理岐黃之術,以及聽傅先生說些北地還有西域各種事情,甚少參加京中宴席,她不知道的是,雖然宮中女官離宮之后去勛貴之家做教養嬤嬤是很普遍的事,但此時傅先生早已不是當年普通的宮中退役女官。 燕王的身份顯赫,傅先生跟隨燕王從北地回京,早有不少人已知傅先生是北地女子學堂的大管事,此時傅先生入住魏國公府,聽說是為著教導誠郡王王妃的長女,那位夏家的姑娘,這,就不由得不讓人多想了…… 八月底,韓老夫人以及魏國公夫人曾氏帶了依玥以宓姐妹兩個去京郊云霧山的凈蓮寺上香。 凈蓮寺是京中有名的古剎,環境清幽,更種有不少名植奇花,一年四季景致都各有不同,且寺廟分為南北區,其中南區非勛貴世家而不得入,所以京中各府夫人們平日里多喜歡到凈蓮寺上香祈福。 到了廟中,以宓和依玥跟著韓老夫人和曾氏在主殿上了香之后,韓老夫人和曾氏去了找約定好的一位廟中長老說話,就打發了以宓和依玥去寺廟后院賞花玩耍,因著這是南區,閑雜人等并不許進入,有侍衛和丫鬟們跟著,也并沒什么不放心的。 此時正是桂花花開盛季,凈蓮寺位于云霧山半山,露重霧多,桂花的香氣也格外濃郁,兩人興致起來,詢過寺中僧人,得了許可之后,便打算摘了些桂花回去做桂花餅釀桂花酒。 因為本來就是為著好玩,兩人也沒有讓丫鬟們幫忙,而是自己親自動手,兩人一邊挑揀著,一邊說笑,好端端的,卻不想入到林中沒多久,就突然從天而降一條細長的青蛇。 依玥尖叫一聲,以宓直接就抽了匕首將青蛇削成了兩段,然后拖著依玥往后退了好幾步。 以宓看著地上雖被截斷但仍在扭動著的青蛇,看它扁扁的身子和頭,立即便認出這條蛇該是劇毒之蛇,若是被咬,處理得不好,不死也一定會留下殘疾或隱患的。 第16章 不知好歹 “是你們!”依玥聲音滿滿都是怒氣的道。 以宓抬頭,便見到了站著不遠處的薛芯怡,薛芯柔兩姐妹,旁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衣著打扮容貌都似足了薛芯怡,想來便是薛芯怡的那個嫡妹薛芯莢了。 薛芯怡姐妹幾人此時都面色震驚的或瞪著以宓,或瞪著地上那被斷成兩截的蛇,聽到依玥的怒斥聲,薛芯怡立即反應過來,尖叫道:“胡說八道什么,這毒蛇關我們什么事,我們也是湊巧在這里,聽到動靜,才過來的?!?/br> 聽到動靜才過來的,那動作可真夠快的。 以宓嘴角扯了扯,然后看地上的斷蛇扭動著突然又一躍而起,她擲了手上的匕首上去,這次因有所準備,匕首直插青蛇七寸,然后匕首連著斷蛇插到了薛家姐妹旁邊的樹干上。 這一次,尖叫聲是從薛家姐妹嘴里發出的。 “你做什么?夏以宓,你好大的膽子!”薛芯怡白著臉怒斥道。 以宓挑眉,看著薛芯怡道:“薛姑娘,你沒看到那蛇跳起來要咬人嗎?難道這條毒蛇還真是你養的?我殺蛇還要看主人?或者就只能坐等著被蛇咬?” “你!” 薛芯怡原先白著的臉瞬間漲紅,正想罵回去,她身邊的薛芯柔卻是盯著以宓那把插在蛇身上的匕首,臉色數變,然后喚了聲“jiejie”,就在薛芯怡耳邊低語了幾句。 薛芯怡立即不再理以宓,轉頭看向那匕首,然后對身邊的一個護衛道:“你,去把那把匕首取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