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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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孫太后覺得有些無力,沉默了片刻,道:“你隨我來!” 景泰帝一愣,卻立即答道:“是?!?/br> 孫太后擺手揮退了侍從,一步一步的走到云臺上,望著清寧宮在燈火中灰敗廖落的樣子,輕嘆:“十五年前的清寧宮,可不是這樣子的?!?/br> 十五年前,宣廟猶在,如今的太上皇朱祁鎮,還是東宮太子。那時候的太子,父母雙全,祖母憐愛。而在這三位之外,還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因為張太皇有令,得以在清寧宮長居,陪伴太子——既宣廟被廢為靜慈仙師的元配胡氏,胡善祥。 胡氏雖然被廢,但日常供給仍然比視皇后,甚至在宮中大宴時,位次列于孫皇后之前。清寧宮為儲君教養之所,連孫氏這親生母親都不得無故滯留,靜慈仙師卻能長居于此,參與太子的教養,其實表明的是一種態度:胡氏雖然被廢,但皇家仍然認可她的身份,讓太子以母侍之。 而靜慈仙師為了回報張太皇的心意,將清寧宮的內務管理得井井有條,朱祁鎮無災無憂的長大。那時候的清寧宮,飛閣流丹,金碧輝煌,屬官役使來往如織。哪像現在,名義上是儲君居所,但卻連雕梁上的彩漆脫落,都沒有描補。 孫太后這一聲嘆息,除了事物,更多的還是針對人情。她與胡氏勾斗不休,然而她們都守了同樣的底線,不對孩子下手。否則,以宣廟廣蓄后宮,卻一生只得三女二子的單薄體質,恐怕一個孩子都活不下來,何談今日? 景泰帝摸不準孫太后的真實意圖,窘迫的道:“二十四衙辦事不力,以至東宮至今未能修繕妥當,兒子回去后,一定令人徹查?!?/br> 孫太后嘿然一笑,卻不去管他言不由衷的話,緩緩地道:“當年你的母親,出身罪王朱高煦府中。其時文皇在位,朱高煦為了爭位,特意挑選府中最出色的侍女送到太子府來,名義上是侍奉宣廟,實則別有居心?!?/br> 景泰帝一愣,不悅的道:“母后慎言!此非兒輩所宜聞?!?/br> 孫太后哈哈大笑:“你母親行事,每有不同常人之處,你當真不想知道個中緣由?” 景泰帝頓時糾結了。 他不說話,孫太后便繼續先前的話題:“然而你母親心悅宣廟,不僅沒能如朱高煦所愿為間,反而成為了宣廟臂膀。朱高煦準備起兵謀反時,是你的母親盡取王府機密,使得宣廟占盡先機,一戰而定天下?!?/br> 景泰帝訝然,孫太后剛開始提起吳太后時,他還以為她是想在吳太后出身罪王府的一事上做什么文章,卻沒想到她告訴他的,卻是吳太后不宜被世人所知的功績。 “你母親于宣廟有功、有情,自然不甘入宮為妃,低人一等,便要求宣廟以后位相酬。當時的皇后胡氏,是文皇親選的太孫妃,宣廟不喜她為人板正,約束過嚴,早有廢位之意,只是猶豫不忍而已?!?/br> 孫太后眉目間有惋惜,有惆悵,最后卻變成了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轉過頭來看景泰帝:“胡氏不得帝心,你母親又有君寵、重功??墒?,拖了幾年后,胡氏退位,被立為皇后的,是我,而不是你的母親,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對于這個問題,景泰帝卻是早有猜測,脫口而出:“因為您由彭城伯府舉薦入宮,張太皇擇您為后,可以為娘家再保三代富貴?!?/br> 孫太后搖頭:“錯了。擇后的,不是張太皇,而是宣廟本人!” 景泰帝深感意外,孫太后緩緩地說:“宣廟選擇立我,卻不是你的母親,不是因為我比你的母親更得君寵。而是因為,你的母親,執掌諜報,已經慣于從惡揣度人心;而我,卻更樂意從善而行。爭權之時,以惡度人,能夠使自己在競爭時防范周密;但君臨天下,卻更需要看善行,揚善德,使人心向善,利于穩固江山社稷。宣廟害怕立你的母親,會激后宮之惡,絕自家后嗣?!?/br> 春寒料峭,景泰帝卻突然間出了一身汗。 孫太后微微一笑,道:“我與胡氏,都以善教子。是以鎮兒雖然識人不明,偏信偏寵,但他的后宮嬪妃爭斗,卻都不涉及子嗣。錢氏不孕,周氏、萬氏卻相繼平安生產,至今三子一女,不憂后嗣。然而,你呢?除了杭氏僥幸,你宮中還有誰能平安誕育子嗣?” 景泰帝又驚又怒,隱約夾雜著一股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恐懼,冷聲道:“母后,您危言聳聽了!” 孫太后冷然望著他:“你的母親做事,不給別人留行善的余地,那么,便只能逼得別人胸生鱗甲,無所不用其極!今日太子附駕出宮,在皇城內鬧出當街劫殺的奇聞來,難道皇帝就不擔心自己的兒女來日也有同樣的災禍嗎?” 景泰帝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反駁的聲音:冷落太子不要緊,廢黜太子也可以慢慢推行。獨有這種一言不合,立下黑手的刺殺,乃是超出斗爭格局的毀滅,令所有人都心寒心驚的狠毒! 處于至尊權力的中心,每一日都有人為此爭斗,若是每臨爭執,都用如此極端狠毒的手段你來我往,這宮廷,還有孩子能平安長大嗎? 初春的寒風緊峭,把清寧宮外面點著的燈火吹得搖曳不定,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孫太后逼視著站在身后的景泰帝,一字一句的說:“你臨危踐祚,力挽狂瀾,保江山不失,社稷不滅,于家于國,功莫大焉!有許多事,你不肯做,我知道你顧慮所在,便也愿意徐徐圖之,并不過分逼迫!然而,獨有今日,獨有此事,你必要給我一個交待!” 石燈上的火光在她眼中跳動,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變成玉石俱焚的戾火:“否則,哀家枉稱太后!枉為祖母!” 第九十三章 愛子心千古同 孫太后的鳳駕逶迤離去,琉璃宮燈組成的點點火光,漸次隱沒在深宮的層臺累榭之中。 太子遇刺,孫家的兩名侍衛護駕身亡,萬貞重傷不起,太子高燒反復。只有梁芳這夯貨明明抱著太子外袍裹的假人躲在車上,車廂傾倒,將他撞暈,反而僥幸只負了些輕傷,被找回來后,居然還能頂著豬頭似的腦袋處置東宮日常事務。 景泰帝來探視太子,梁芳自然命人大開中門,恭恭敬敬的迎駕。 東宮的正寢寬大,景泰帝暢通無阻的進去,發現萬貞居然和小太子在同一張床上安睡,不由一愣,問:“怎么回事?” 梁芳小心翼翼的解釋:“殿下驚懼不安,必要依著萬侍,才能稍安心神。然而,萬侍肩背重傷,昏迷不醒,不能陪侍。圣慈太后便命人將她抬到床上,與殿下同寢?!?/br> 小太子高燒昏睡,卻緊緊的拉著萬貞的手指,屈身綣縮在她身側,就像受驚的小鳥,躲在母親的羽翼下。 萬貞肩背負傷,只能俯趴在床上。頭發雖然有宮人用香油珠粉細細的梳篦過了,但沒有沐浴,終究無法完全去掉血腥氣,血腥汗污的臭味,混著香油的氣味,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怪味。 景泰帝猶豫片刻,揭開了她身上的被子。她身上的衣服為了查傷治療,已經被醫婆剪開除盡。光裸的身體,除了右肩背裹著的傷藥紗絹外,自腰至腿各處,其余地方也遍布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青紫傷痕。 見到這傷,景泰帝仿佛也看到了面臨刺客襲殺,萬貞抱著太子跌跌撞撞的奪路狂奔,拼命逃出重圍,險死還生的景象。 好一會兒,他才放下錦被,在床前坐了下來,見床邊的桌上還放著柄彎刀,有些發愣,問:“這是什么?” 梁芳解釋:“據接應的侍衛說,他們找到殿下之前,萬侍正是靠奪了刺客的彎刀,才得以自保周全,等到接應。這刀,便是萬侍自刺客手中奪來的。方才太后娘娘命奴婢端上來查看,忘了收起?!?/br> 景泰帝雙眉一揚,既驚訝,又釋然,喃道:“長得高大,果然力氣不虧。要命關頭,逃跑的本事比男人都厲害!” 他本來想笑話萬貞一番,轉眼間卻看到她臉青唇白,氣息微弱的昏迷不醒;而躺在她身邊的太子,卻因為高燒而小臉通紅;臉色不同,但他們的眉眼,卻透出了相似的難受。 景泰帝的氣息一滯,又問梁芳:“太子和萬侍,用藥、飲食如何?” 梁芳回答:“太子昏睡前服藥,飲了半盞蜜水;萬侍則一直昏迷,至今水米未沾?!?/br> 景泰帝怒道:“醫婆就不能設法喂水喂食?水米不沾,傷勢如何能好?” 梁芳今天在鬼門關前打了幾個轉,實在被嚇破了膽,全無平日的機靈百巧,景泰帝一怒,他就嚇得骨碌一聲跪倒在地,不敢說話。 便在這時,床上的萬貞呻吟一聲,似乎咕噥了什么。景泰帝顧不得發作,連忙上前幾步,問:“你要什么?” 萬貞渾然不知身外之事,更不會回答他的問話,雙眉緊鎖,閉著眼睛又喃了一句:“小爺,你要殺我?” 景泰帝剎那間如遇雷擊,胸口莫名的生痛。他與萬貞相識于市井,來往時她從不問他的身份來歷,但卻因為他的脾性而屢屢戲稱他“小爺”,進而以此代指他整個人。 那時候他們的交情不涉世俗,雖然彼此常以譏諷對方短處為樂,但于本心來說,卻都希冀對方能獲得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務,不受紅塵羈絆之苦。 然而到了今日,在皇權的誘惑之下,萬貞卻懷疑是他派人來殺她! 他想辯解,但話到了嘴邊,卻無法說出來。不僅是因為對昏睡者的囈語辯解毫無用處,更是因為,今日這場刺殺,雖然不是他直接授意,卻也是他暗中縱容必然出現的惡果。 萬貞也不知道究竟夢見了什么,緊緊地攥住錦被,牙關咯咯作響,好一會兒突然厲聲大叫:“稚子無辜??!” 寢殿內的侍從都嚇白了臉,景泰帝的臉色陣青陣紅,半晌,突然喝道:“御醫呢?” 幾名御醫戰戰兢兢的過來行禮。 景泰帝擺了擺手,冷冷的道:“國朝慣例,王侯以上駕崩,當有妃妾殉葬!太子年幼,未有婚配。若有不幸,朕無處擇女陪殉,便只能從侍駕者中擇伴為殉!” 眾人生恐真被點了去做人殉,都被嚇得兩股戰戰,渾身發抖。 景泰帝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順手抄起桌上的彎刀,一刀劈在桌上,怒喝:“好生醫治太子和萬侍!他們活,你們活;他們死,你們殉!” 他怒到極處,恨不得將萬貞拎起來對質一番。但萬貞趴在床上,似乎全身殘余的力氣都被剛才那聲叫喊抽空了一般,又沉沉的暈了過去,任憑御醫怎么施針,都無法清醒進藥。 她不是假裝,是真有可能會死! 一瞬間,景泰帝只覺得心跳都似乎停了一下,竟然再也不敢站在這里,急步沖出了殿外。夜晚的寒風一吹,他才稍稍冷靜,望著寂靜的東宮,慢慢地說:“傳令禁軍,封鎖東宮,不許任何閑雜人等出入。一應供給,俱在宮門前交接,若有誰敢輕忽怠慢,又或夾帶禁物,擅闖宮禁,對太子不利,即以謀逆論處,夷滅三族!” 舒良凜然應諾,請轎長抬輿過來,小聲問:“皇爺,今夜您宿居何處?” 景泰帝坐上肩輿,有些茫然的望著夜空下的紫禁城,一時間竟不知該往何處。 抬輿的轎長不得吩咐,不敢妄動,就站在原地靜候吩咐。景泰帝能感覺到身下這異于往常的安靜和馴服,知道侍從為什么會突然對他特別的畏懼害怕——他們都知道了太子遇刺的消息,都以為太子遇刺,出于他的籌劃! 連一個平時冷落打壓的四歲童子,都能動用瓦刺殘兵四方圍剿,這樣異常的狠毒,使得他的近侍都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懼,怕會觸怒于他! 這種無聲的恐懼,綿綿密密的籠罩在他的四周,讓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不久前讀過的書猛然涌上心頭:厲王止謗,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他不接上皇,冷落太子,打壓東宮,朝臣俱知癥結所在,卻沒有誰上章勸諫;然而,在這沉默之下深藏的,除了順服,難道就沒有不滿嗎? 于謙是他一手提拔的直臣,所以他當面奏請御駕安撫東宮;但王直、胡濙他們那些元老重臣,在屢次勸他接回上皇,不得準許的情況下,知道東宮遇刺,卻會有什么打算? 舒良又輕聲勸了一句:“皇爺,夜涼風大,您還是早早回去吧!” 景泰帝緩緩地說:“去慈寧宮?!?/br> 慈寧宮內外燈火輝煌,吳太后猶自未睡。 與孫太后日常好穿便服不同,吳太后自被尊為太后,穿著打扮便異常著重儀姿??v然沒有外人,也要鳳冠嚴整,龍鳳袍,地理裙等服飾佩件齊全,一絲不茍,禮儀完備。 侍從通傳皇帝來見,她有些意外,卻又有些了然,揮手示意身邊的女官:“將備用的酥酪蟬端上來,皇帝深夜未睡,想來餓了?!?/br> 等景泰帝進了慈寧宮正殿,吳太后身側的案幾上,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茶水點心。吳太后正笑瞇瞇的沖他招手,憐惜的道:“春夜露重,你大晚上的不睡覺,跑來跑去,也太不小心了?!?/br> 景泰帝看看桌上的熱食,再看看親自絞了熱手巾過來,為他擦洗雙手的母親,心一酸,悶聲道:“母親,兒子這二十幾年,多累你費心了?!?/br> 自從張太皇讓景泰帝認祖歸宗,正統皇帝封弟弟為郕王,吳太后就搬進了仁壽宮,以宣廟遺妃的身份附孫太后而居。雖然也常去郕王府幫著兒子管家理事,但母子間相處的時間畢竟不如當初一起住時多。 且因為汪氏的性情與吳太后不合,婆媳倆每多齟齬,景泰帝夾在其中,左右為難,這樣對母親說話的機會,就更加少了。 吳太后久未聽見兒子如此和軟的話,有些詫異,笑道:“你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我是你親娘,為你cao勞,那不是該當如此么?” 景泰帝看著母親高興的笑容,忽然覺得想說句話,千難萬難,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道:“母親為兒子嘔心瀝血,全為一片慈母愛子之心。兒想,您是如此,仁壽宮之愛上皇,也是如此?!?/br> 吳太后聽到兒子拿孫太后跟她相比,頓時有些不高興了,沉下臉來,問:“你沒頭沒腦的,提那邊干什么?” 她甩臉發怒,景泰帝心里反而好受了些,緩緩地道:“母親,這半年來,我幾次拒接上皇。仁壽宮雖然惱怒,但卻只是懇請朝臣進言相勸,并沒有私下做什么?!?/br> 吳太后冷笑:“她敢做什么?如今你才是皇帝,卻將她的親孫立為了儲君,還敢有什么不滿?” 景泰帝望著她,嘆道:“不錯!對于仁壽宮來說,兒子不回來,但孫子能占儲位,也是指望??扇羰莾鹤硬换貋?,孫子也死了,那就是絕她的后路,她只能拼死反擊!” 吳太后雙眉一揚,疾顏厲色的道:“她敢?!” 景泰帝澀然道:“母親,您不能認為一個能令父皇廢后,在國難之前懂得當機立斷,與朝臣交鋒的女人,會明知大難將來,卻束手等死,不加反抗!” 第九十四章 回首半生幽恨 吳太后心中,有一股郁氣,憋了半輩子。她無處訴說,無處發泄,在兒子登基之前,甚至都無法形之于色。但在今夜,面對兒子焦急為難的神色,卻突然爆發了出來,勾唇冷笑,反問:“她要反抗,那又怎樣?” 景泰帝一時不知道應該怎么接這話,怔怔的看著母親。 吳太后縱聲大笑:“讓她來呀!我等這一日,等了足足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前,正是宣宗廢胡氏,立孫氏為皇后的那一年。景泰帝無力的叫了一聲,道:“母親,父親駕崩已經十五年了。兒子當了皇帝,您現在貴為太后,就不要計較這些了吧?” 吳太后回首瞪著兒子,厲聲喝問:“我怎么可能不計較?她竊居了我的后位二十四年!她的兒子占了我兒的君位十四年!多少個日日夜夜,我輾轉反側,捫心自問:她憑什么為后?她的兒子,憑什么登基?” “我!才是陪著宣廟同心并力,出生入死的人!沒有我,當年漢王爭位,仁廟一系早就萬劫不復!” 景泰帝目瞪口呆! 他自小隨母親長于宮外,知道母親對父親是有些幽怨之意。但她從來不說,他也就以為那是母親對于自己不得入宮而產生的不平。卻從不知道,在母親的心中,竟然壓抑著近乎刻骨的恨毒! 景泰帝張嘴,有些吃力的問:“那母親,想怎么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