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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玉為糖,拐個醋王在線閱讀 - 第83節

第83節

    盛夏六月的渡口,繁花灼爍,綠草蒙茸,迎著光。

    船艙內,案上三只冰裂紋青瓷盞中有茶香悠悠。

    “此次前來原是受人之托,”徐硯斂眸淺笑,緩聲歉道,“驚擾兩位殿下親自……”

    “徐二,你面前這兩位殿下如今都不是閑人,”羅翠微以指尖輕敲茶盞杯壁,“叮?!贝囗懘驍嗔诵斐幍脑?,“你也不是?!?/br>
    坐在她身旁的云烈沉默地端起茶盞,垂眸淺啜,唇角有輕微上揚。

    徐硯先是愣了一愣,繼而偏頭笑了笑,那笑中有淡淡落寞自嘲。

    片刻后,他似是整頓好心緒才轉回頭來,在對面那對伉儷的注視中略側了身,右臂探到桌案下稍作摸索。

    待他坐直身時,手中便多了一封信函。

    他將那信函呈遞過去,羅翠微接過,只見信封無字,背面封口處的蠟封完整無缺。

    那是一枚規整精致的橢圓形玉色蠟封,邊緣處有兩道交錯成小叉狀的壓痕。

    “羅叔托我給你帶這個來,并未吩咐其他,只說這是有人讓轉到臨川來的,”徐硯頓了頓,接著又道,“我出京后,先在翊州、原州逗留近一月,再繞道從宜州過來?!?/br>
    他的話中處處是深意,羅翠微與云烈眸色俱凜。

    若是出京后走官道直奔臨川,快馬加鞭最多只需二十天的路程,他這從北往西南再繞到西北,就繞出兩個多月來。

    需要他如此大費周折,只能說明從京中到臨川的官道有“障礙”。

    且聽他的意思,這信并非羅淮手筆,而是有人通過羅家送給臨川的。

    徐硯平靜地望著羅翠微,“另外,羅三兒與我家小九在書院里有位唐姓同窗,他家也是京中商戶,不知你有無印象?!?/br>
    顯隆四十二年那次隨圣駕春獵出游,羅家是擠掉唐家上的名單;當時不少人都覺詫異,畢竟京西羅家已數代與朝中無牽涉,突然上了春獵名單,自不免引起議論揣測。

    直到后來睿王替云烈到羅家提親,這事才算有了個定論。

    “既羅家當初上了春獵名單,是因為昭王殿下的……好意,”徐硯委婉笑頓,接著又道,“那唐家會在初擬名單上,想必也不會因為運氣,背后應當也有相應助力才對?!?/br>
    羅翠微安靜抿唇,兀自沉吟。

    倒是云烈隨意掃了徐硯一眼,一副“我知道,但你不必知道”的神情。

    徐硯不傻,心知這灘水不淺,自己沒必要再往下深究,只需將羅淮托自己轉達之事一一陳述即可。

    原來,年前羅翠貞曾無意間聽到那位唐姓同窗向別人抱怨,說南城黃家不地道,似乎是在暗中使了手段奪了唐家什么東西。

    那唐姓少年專心向同伴抱怨黃家,倒沒具體細說個中事由,況且羅翠貞只是模糊聽到只言片語,全不知其中來龍去脈,便未放在心上。

    但年后黃靜茹再未公開露面,羅風鳴覺得奇怪,去與父親羅淮探討此事時恰巧羅翠貞也在,小姑娘這才想起同窗的含糊抱怨,連忙告知了父兄。

    這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零碎線頭,若是落到旁人耳朵里,只怕聽聽就過耳如風。

    偏偏羅淮是個擅從小節觀大局的人,雖因傷久居深宅安養數年,但該有的靈敏嗅覺卻并未褪盡。

    “另外,羅叔那里還得了一個風聲,說是年后安王府私下活動頻繁,走動的似乎多是言官御史?!?/br>
    “羅叔的意思是,黃靜茹的去向,或許與唐家背后原本那股助力有關;再加上安王府的動作來者不善,他讓你好生想想,是否有什么把柄在黃靜茹手里,也好早做應對的盤算,以免被人打個措手不及?!?/br>
    徐硯深深嘆了口氣,如釋重負一般,“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br>
    雖說羅淮托徐硯帶話,可這事怎么看,其中的內情都不簡單,以羅淮敢讓徐硯知道這么多,已經算是不得已的冒進之舉了。

    ****

    下船之前,羅翠微鄭重向徐硯執了謝禮,“多謝徐二哥,承情了?!?/br>
    雖徐硯對此行一路輾轉而來的經過輕描淡寫,可羅翠微也不是個沒數的人——

    若非羅家及與昭王府相關的人都被盯死,她的父親不會將此事托給本不相干的徐硯。

    而徐硯繞那么大的圈子才到了臨川,必定是因為京中到臨川的官道并不安全。

    “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你稱我一聲‘徐二哥’,”徐硯笑彎了眉眼,“我也多謝你?!?/br>
    童稚懵懂時也曾是玩伴,因為些許啼笑皆非的陰差陽錯而漸行漸遠。

    當初泉山春獵結束時的那一出,他曾想過,也曾試過算計她;可她于三言兩語之間,就將他的盤算打了個落花流水,常年端坐主位養下的氣勢鋒芒畢露。

    但她又并未因察覺了他算計的意圖而徹底與他翻臉,反倒掀了底牌,讓他知道,兩人之間竟還有隱秘的利益同盟。

    原是他要挖坑給她,他也占了先手主動出擊,可她猝然臨之卻不驚,反倒棍棒與甜棗齊下,剛柔并濟的手段使得對方只能跟著她的步子走。

    就在那日,徐硯才明白,在他陷入家族內斗,漸就要成為井底之蛙時,小時那個與他追逐嬉鬧的小玩伴,早已長成了他最向往的那般從容恣意、無畏無懼之人。

    那時在驛館外,他隔借望著她在春日陽光下施施然離去的背影,心中忽地怦然,卻也知為時已晚。

    今日她這一聲“徐二哥”,一個謝禮,也算了卻他一點遺憾。

    “愿二位殿下,安好?!?/br>
    羅翠微聞聲回,眉目璀璨。

    那般真誠無偽的笑容,在城北徐家二公子身上,已多年不見了。

    ****

    雖則徐硯祝了“二位殿下安好”,可昭王殿下的心情顯然安不太好。

    回府后,云烈當即命人去請高展過來,自己則與羅翠微一道在書房等著。

    “板個死人臉討打呢?”羅翠微站到他面前,笑著伸出指尖挑起他的下巴,“人家冒著風險幫忙帶信帶話來,不該道個謝嗎?”

    云烈驕驕矜矜翻了個白眼,哼道,“道謝是應該,可那聲‘徐二哥’,就有些欺人太甚了啊?!?/br>
    那一聲“徐二哥”,背后承載著羅翠微與徐硯懵懂稚齡時的玩伴之誼,那些天真無邪、言笑晏晏的時光里,根本沒有“云烈”這個人。

    真是無能為力的酸。

    “哦,這事嘛,沒能早些認識你,還真是對不住啊,”羅翠微捏著他的下巴搖了搖,俯身湊近他的鼻尖,甜甜蜜蜜地嬌聲道,“云烈哥哥?!?/br>
    云烈頰邊乍然浮起久違的赭紅,瞪了她片刻后,倏地仰面在她唇上吻了好幾下。

    如戀花的蜂蝶,翩躚輕躍,淺淺纏著蜜朵。

    “這回不算,”他沉嗓輕啞,眼角有笑,“晚上再叫一次?!?/br>
    或者很多次。

    ****

    在等待的間隙,云烈小心取下信函的蠟封,抽出信紙。

    那信紙的紙張是尋常的白紙,但卻不是尋常信紙的大小,攤開來就只有羅翠微的手掌那么大點。

    羅翠微湊過來瞄了瞄,皺緊了眉頭?!斑@是什么天書?寫的什么?”

    密密麻麻的小字,歪歪扭扭,鬼畫符似的。

    “北狄文,我也不認識,”云烈眸中大寒,似有所悟地握掌成拳,“晚些讓傅謙過來瞧瞧就知道了?!?/br>
    傅穎家那個不出老的哥哥傅謙,如今領著“臨川州府官學司業”一職,是個極其博學之人,對北狄文字也頗有鉆研。

    “我父親怎么會……”羅翠微大驚。

    云烈搖了搖頭,食指按著小小信紙的邊緣,“這尺寸,應當是藏在信鴿腳上小竹管里的?!?/br>
    他推斷,應當是有人截下了一只信鴿,又想法子偷偷將信送到羅家。

    “至于送信到羅家的人是誰,要等高展來確認之后才能定論?!?/br>
    一頭霧水的高展來時,云烈并未解釋其他,只將那枚玉色蠟封遞過去。

    羅翠微不知云烈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在一旁看著沒有吭聲。

    “咦,我五哥有信來?”高展將那枚蠟封反復打量之后,對云烈攤出手,“信呢?”

    算一算,自打新年后到如今,他已有五六個月沒收到過京中賀國公府的任何來信了。

    “沒有信,只帶了這蠟封,”云烈揮揮手,“拿回去睹物思鄉吧?!?/br>
    高展皺眉想了片刻,恨恨嘀咕道,“像我五哥做得出來的事,除了他沒誰這么閑得慌?!?/br>
    卻很珍重地將那蠟封收進了腰間荷囊。

    如今的高展再不是當初那個閑散小公子,謝過云烈之后,便匆匆離去了。

    等他走后,羅翠微才疑惑地問,“你怎么知道信是高瑜給的?”

    高展的五哥是皇城司指揮使高瑜,云烈與高瑜雖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但總歸還是認識的。

    “那種玉色蠟封造價不菲,市面上不多見,尋常人買來也多為收藏,不會當真舍得用來封信函,”云烈解釋道,“我依稀記得,仿佛高瑜有個習慣,每次封好信函后,都會用扳指邊沿在蠟封上劃一個小叉?!?/br>
    也是不太確定,才將高展喚來再確認的。

    ****

    羅翠微緩緩坐到云烈腿上,不停地以手指按揉著額角,“你的意思是,高瑜攔下了一只信鴿,現京中有人以北狄文朝外傳訊;可他沒有將信呈交陛下,卻偷偷將它送到我家,讓我家人轉來臨川?”

    這什么亂七八糟的。

    “若我沒料錯,這信該是云煥那邊的手筆?!痹屏依淅渫铝艘豢跉?,抬眼見她愁得揪起眉,便伸手替下她,力道適宜地替她按著額xue。

    “賀國公府是站在云汐那頭的。高瑜拿到云煥的把柄,卻將這燙手山芋甩到臨川來,顯然是我皇妹要送我個人情,也順便借我的手干掉云煥,呵?!?/br>
    羅翠微想了想,又問,“那唐家又是怎么回事?黃家又是怎么回事?哎我腦子怎么這么亂呢?!?/br>
    乍然許多事攪和亂麻,又牽涉了通敵與儲位之爭,羅翠微從前還未遇過水這么深的局面,一時不知該從何捋起。

    倒是云烈對這種事早習以為常,便耐心為她解惑,“當初的春獵名單,我主張用羅家替下黃家時,是云煥站出來和我杠的,想來唐家本是云煥的人?!?/br>
    “若羅翠貞的唐姓同窗就是出自那個唐家,那就是說,黃靜茹他們家擠掉唐家,成為了云煥的爪牙?”羅翠微問。

    “應當不至于擠掉,畢竟云煥手中的籌碼本來就少,唐家與黃家都能為他提供金源,若無意外他不會徹底將唐家丟掉,”云烈哼了哼,“小妹那位同窗抱怨的,大約是黃家奪取了云煥原本對唐家的重視?!?/br>
    “黃靜茹手中有你什么把柄?”云烈手上一頓,認真地問。

    羅翠微想了想,“若真要說什么把柄,大約就是她猜到,當初我想找你借道臨川,讓羅家的商隊從過防區走貨?!?/br>
    新年之后,黃靜茹不再公開露面。

    安王府私下頻繁與言官御史走動。

    京中再無人與信能順利走官道直達臨川。

    給北狄的飛鴿傳書。

    這些事串在一起,甚至都不必等到傅謙來認那張紙上的北狄文,都能約莫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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