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當然,新的商路不可能一蹴而就,快則一兩年,慢則三五年。這期間只要不出大錯,以羅家的積蓄還撐得住。 不過,只怕從“京中首富”跌至中等商家,是不可避免的了。 “這是我的責任,明日我去宗祠跪地請罪?!绷_翠微使勁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父親交到她與羅風鳴手上的京西羅家,這才三四年,“首富”之位就岌岌可危,她實在是個平庸到愧對列祖列宗的家伙。 “羅家列祖列宗還真是不得安生,三不五時就要聽你們借自省的名義倒苦水,”夏侯綾笑著建議,“要我看,你還不若去主院請教一下家主老爺?!?/br> 羅淮能從父輩手上接過并扛起“京中首富”的聲勢,眼界之開闊高遠,自不是一雙還顯稚嫩的兒女能比的。 只不過他這幾年養傷,羅翠微與羅風鳴也不忍他再多費心神,許多事就兩姐弟自己磕磕絆絆地扛著,不愿在他面前去提。 可夏侯綾卻始終深信,即便羅淮已數年不出主院、不看賬本,也依然是那個有法子絕地逢生的羅家家主。 羅翠微抬頭看看夏侯綾,又與羅風鳴面面相覷—— 看來,只能走這最后一步,去請父親指點迷津了。 **** 一夜輾轉仍是良心不安的羅翠微總覺對昭王府與臨川軍愧意深重。 回想當初“搶”她五車糧的那幾雙饑腸轆轆的眼睛,再想想臨川苦寒,冬日里山林池澤間也沒多少能填肚子的東西,頓時就覺自己之前往昭王府送的那些錢還不夠塞牙縫的。 于是,臘月廿九日清晨,羅翠微早早讓人裝了沉甸甸一大匣子金錠,又備了些羅家廚院特有的點心,讓羅風鳴與夏侯綾一道前往昭王府去聊表歉意。 “姐,我和阿綾今日過去,索性就向昭王殿下認錯致歉吧?” “不不不,就是……我就是想圖個暫時心安,”羅翠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說殿下今日有事要忙,只怕不得空見你們,你們將東西送去就行了,我心虛,辛苦你倆替我跑這一趟?!?/br> 待她想好了該怎么向云烈坦陳這些事,她會親自登門的。 羅風鳴與夏侯綾都能體諒她此刻的煎熬與自責,明白她還沒有攢足面對昭王府的勇氣,于是痛快應下。 羅風鳴忙攬過她的肩寬慰:“姐,都說了這事不是你一個人的錯,這不是替你去跑的,咱們家誰去都應當?!?/br> **** 羅風鳴與夏侯綾是乘馬車抵達昭王府門口的。 因往常羅翠微總是乘七寶瓔珞暖轎過來,門房上的侍者看著馬車眼生,便下了臺階來迎,順道確認來者身份。 夏侯綾之前隨羅翠微來過幾回,門房侍者自也認得。 “夏侯姑娘安好。怎么今日竟乘了馬車?” 夏侯綾一下來,門房侍者便笑得熟稔許多,不再是方才那種純然拘謹客套的神色了。 “眼看就除夕,我們大姑娘太忙,特地讓我陪著風鳴少爺來鄭重拜個年?!毕暮罹c笑吟吟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出來的羅風鳴。 羅風鳴抱著那沉甸甸一匣子金錠,笑臉迎人地在她身旁站定。 因羅翠微給昭王府眾人的印象都極好,門房侍者對羅家的人也沒太見外,向羅風鳴也問過好之后,便領著他倆往臺階上去。 “那羅少爺和夏侯姑娘今日來得不大巧,”門房侍者邊走邊道,“殿下這會兒正在待客,你們怕是得稍坐片刻了?!?/br> “無妨的,大姑娘交代過,殿下若忙,咱們向陳總管拜年也是一樣?!毕暮罹c口中笑應著門房侍者的話,不經意間瞥到左側墻下停著一頂軟錦暖轎。 羅風鳴見她神色有異,扭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咦,怎么像是黃靜茹的轎子?” 自羅淮受傷后,黃家對羅家那叫一個窮追猛打,羅風鳴恨得牙癢癢,對黃家的許多事都很在意,連帶著將黃靜茹的轎子也給記住了。 門房侍者并不知京中這幾家富商大姓之間的恩怨情仇,聽羅風鳴脫口認出,便笑著點點頭:“是啊,前日黃家忽然遞了拜帖,殿下就讓他們今日過來?!?/br> 夏侯綾與羅風鳴雙雙停下了沉重的腳步,交換了一個悲傷而沮喪的眼神。 就在上個月,羅家可是接連被退了四五回拜帖,最終還是靠著羅翠微“死皮賴臉”不請自來,昭王殿下沒忍心將她晾在門口,這才勉強得了個入內見面的機會。 可這侍者說,“前日黃家忽!然!遞了拜帖”。 也就是說,之前沒有,前日是頭一回。 黃家就送了一回拜帖,只等了一日,就被昭王殿下接見了! 此刻羅風鳴與夏侯綾心中都想的是同一件事—— 得虧昨日羅翠微沒將話說出口。 照羅家與黃家如此天壤之別的待遇來看,若昨日她若向昭王殿下提了“借道臨川”,他會答應才出鬼了。 門房侍者察覺他倆在石階上停了腳步,便疑惑回頭,卻見夏侯綾與羅風鳴各自伸了一手捂住自己的腮幫子。 “羅少爺,夏侯姑娘,你們這是怎么了?” 見夏侯綾已全然不想出聲,羅風鳴苦澀一笑,代為作答,“沒什么的,就是……突然臉疼?!?/br> 昭王殿下這無形的一巴掌,當真是讓京西羅家每一個人聽了都會覺得臉疼。 特別是此時還在家中愧疚自責的羅翠微。 第15章 其實昨日云烈對羅翠微說今日“有事要忙”,倒不只是因為要接見黃家人這一件事。 這日是臘月廿九,按照云氏皇族的慣例,有爵開府且在京中的皇子皇女們,需在當日正申時之前趕到內城,與各部主官一道陪同皇帝在日落之前舉行“封璽典儀”。 黃家畢竟已有人出仕,雖官做得不大,但對朝中這些規矩、慣例到底還是有所了解。 因此黃靜茹一早來到昭王府,代表南城黃家向云烈執過拜年禮后,只耽誤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談了一會兒話,就告辭離開了。 待黃靜茹走后,陳總管著急忙慌地不停催促云烈用午膳,以便早些換好朝服衣冠往內城去。 熊孝義是頭一回見陳總管在云烈面前這般模樣,忍不住也跟在后頭咧嘴笑:“陳叔這是著的哪門子急?不是說正申時之前趕到么?這才不到午時,還剩整整兩個半時辰呢?!?/br> “從咱們這兒到內城少不得將近一個時辰吧?殿下出門前還得換好朝服衣冠吧?午膳再不緊著些,就得等到‘封璽典儀’結束后再回來用飯,怎么也戌時了?!标惪偣軡M臉著急。 云烈走在他倆前頭,一路若有所思地往膳廳去,并未留心身后二人的對話。 熊孝義撓著后腦勺對陳總管嘿嘿笑:“咱們這位殿下可不是尋常的殿下,在臨川常年枕戈待旦,那都練出來了,吃個飯、換個衣裳花不了什么時間?!?/br> 邊塞國門之上形勢瞬息萬變,云烈雖貴為王爵,在軍中卻只是主帥,與麾下將士們一樣習慣了“兵貴神速”,豈會在吃飯、穿衣這種事上拖拖拉拉。 畢竟每回敵軍決定偷襲時,是不會管你吃沒吃完飯、穿沒穿好衣裳的。 “那怎么能一樣呢……”陳總管被熊孝義這話噎了一下,見云烈已進了膳廳,使者們也早將午膳備妥,便急急收了聲。 “陳叔您忙去吧,”熊孝義笑呵呵地跟了進去,回頭對陳總管道,“侍候殿下用膳這種小事,交給我就行了!” 能將“蹭飯”這種事陳述得如此婉轉,也是難為這頭熊了。 陳叔沒好氣地笑著給了他個白眼,小聲道,“你可拉倒吧,還伺候殿下用膳呢?你別把殿下的餐食搶光,那就算日行一善了?!?/br> 不過陳總管今日當真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倒沒什么心思繼續與他抬杠,匆匆轉身走了。 這位老人家隨著年歲漸長,記性本就已大不如從前,加之明日就是除夕,他手上有一堆瑣事要忙,方才又被熊孝義這一路打岔著過來,竟就忘記將羅風鳴與夏侯綾來過的事稟告云烈了。 **** 云烈在軍中習慣了凡事自己來,平日府中若無客人在,他用膳時是不耐煩有許多人在旁伺候的。 昭王府的侍者們自也都清楚他這性子,將午膳布置好后就魚貫而出,只留熊孝義陪著他一道用膳。 待膳廳中只剩下二人,熊孝義也不客套了,一邊撒開膀子狼吞虎咽,一邊好奇笑問:“那黃靜茹跟你說了些什么?” 先前云烈與黃靜茹在正廳內單獨談話,熊孝義只是守在廳門口,并未聽清二人所談的內容。 云烈咽下口中的食物,淡淡哼一聲,不以為意地應道,“套我話呢,想知道我和羅家是不是達成了什么交易?!?/br> 那黃靜茹顯然也不是莽撞性子,深諳“凡事不能cao之過急,交淺言深容易翻船”的道理,今日初次與云烈見面,便只是拐彎抹角打探羅家結交昭王府的意圖,倒也沒多說旁的。 但云烈相信,黃靜茹今日登門約莫就是“投石問路”的意思,之后想必還會再來,待到了黃家以為成熟的時機,才會說出真正的來意。 “若非要說達成什么交易,天天追著毆打那個張文平算不算?”熊孝義哈哈大笑,自問自答答,“哦,那不能算交易,畢竟咱們沒收錢啊?!?/br> **** 待云烈回寢殿換好朝服衣冠再出來時,熊孝義滿眼寫滿艷羨與不滿,跟在他身旁嘖嘖不已。 “在臨川時,口口聲聲說大家共過生死就是兄弟,”熊孝義看看他那身而立而不失莊嚴的朝服,酸不拉幾地撇嘴,“如今你我都被閑在京中,可你卻總有的玩,我就只能閑到發毛!看透你了!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安樂!” 他當然懂得“封璽典儀”并非玩樂,只不過是閑極無聊,找茬說嘴罷了。 若是平常,云烈早就一腳把他踹墻根底下去了,可這會兒他趕著要去內城,一身朝服衣冠又不適合動粗,只好選擇了比較忍氣吞聲的方式—— 甩他個白眼。 “若你能別再瞎叫喚,春獵時我就帶著你?!?/br> “誒,這個好!咱們就這么說定了??!” 熊孝義面上才露出一絲喜色,緊接著就回過味來:“呸!什么叫‘別再瞎叫喚,春獵時就帶著’?!當我是你家的狩獵犬???!” “不是,”云烈嚴謹更正,“當你是狩獵熊?!?/br> “你這個……” 在“狩獵熊”失控發瘋之前,云烈忽然想起一事,正色吩咐,“對了,你去侍衛隊中挑幾個人,到羅家門口暗中盯著些?!?/br> 他從黃靜茹今日話中的蛛絲馬跡中推測,羅翠微的行蹤幾被黃家人了如指掌,且似乎已不是一日兩日了。 若不是羅家出了內鬼,那就意味著羅翠微只要一出門,身后就有黃家人的尾巴。 想起這事,云烈立刻又皺緊了眉頭,心道這羅翠微怎么傻乎乎的,一點都不警覺! 轉念又一想,她不是習武之人,商賈之家便是遇上點對手使絆子,也不會是多大動靜,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少了些謹慎防備也是常理。 算了,看在這段日子受了她不少好處的份上,他就再投桃報李一回,偷偷護著她些就是。 熊孝義這個人是很講義氣的,既羅翠微請他吃過那么多頓rou,在他心里那就是他的朋友了。 乍聞羅翠微被人掌控的行蹤,他立刻收了胡鬧,嚴肅地沉吟片刻后,忍不住焦灼起來。 “哎不對啊,若是羅家出了內鬼,那光我們的人在羅家外頭盯著有什么用?” “等她下回過來時,我會提醒她的,”云烈看看時辰不早,趕忙舉步往寢殿走,邊走邊道,“你只管安排人手去就是了?!?/br> 昭王府侍衛隊這群人大都是從臨川解甲歸來的,論起本事來倒是個個都得用,只需挑選幾個不常在外露面、長相上也不易引人注目的小子就行。 見熊孝義面有躊躇之色,云烈蹙眉:“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