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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玉為糖,拐個醋王在線閱讀 - 第9節

第9節

    ****

    臘月廿七這日,眼看除夕將近,羅翠微趁著云烈進宮、自己不必前往昭王府“點卯”,在家精心斟酌大半日,特意為昭王府備下豐厚卻不致出格的年禮。

    之后又召集了夏侯綾、羅風鳴一道集思廣益,為明日如何向云烈提出“借道臨川”之事打起腹稿。

    為保萬無一失,她甚至還去主院找自家父親羅淮,旁敲側擊地請教了一些說話的門道。

    她從小跟在羅淮身邊天南海北地跑,書讀得雖不多,卻是個見慣世情百態的潑辣辣小油嘴。打她十六歲那年在羅淮的安排下,獨自從頭到尾談成第一筆生意至今,已有七、八年沒有過這種說話前要先打腹稿的情狀了。

    畢竟羅家明年能否繞過黃家接連兩年的暗中圍堵,一掃兩年來的重大虧損,就看“借道臨川”是成是敗了。

    這半月來她絞盡腦汁在昭王府鋪墊許多,明日就要見出分曉,她此刻的心情不啻于背負舉家期許寒窗十年、正等待放榜的科考學子。

    對于那“判卷主考官”云烈會給出怎樣的結果,她心中其實并無十足把握。

    畢竟這事對云烈來說要背的風險也不算小,“放商隊穿過軍陣防區”這種事,若一個不小心沒藏好行跡,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輕易是收不了場的。

    這段日子的來往下來,她對云烈、對昭王府、對臨川軍的觀感都是極好的。這群人既有市井傳言中的“清正耿直、勇猛堅毅”,私下里又熱情鮮活、豪爽義氣,都是些值得交心的純澈之人。

    若非羅家已到了危急關頭,她一點都不想開這個口。

    她出生商人之家,對能使雙方互惠互利的利算計從不以為恥,因此在最初想到“借道臨川”借燃眉之急時,她只是冷靜地盤算著“富貴險中求”,這個合作對羅家、對昭王府,都是同樣的“有一害卻有百利”。

    可她算漏了人心畢竟是rou長了,經過這大半月的交道,并不只是昭王府上下將她當做了“自己人”,她心中也將他們當做了朋友。

    “正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對她的心思,夏侯綾自是看得明白,只能苦嘆著提醒道,“眼下各地的掌柜都在等你的答復……翠微,羅家耗不起這時間了?!?/br>
    掌柜們當然不知羅翠微近來在籌謀什么,只是聽她的吩咐在等她回話,以決定開春時是否如往年那樣,照例收購北線商路所需的貨物。

    若因她的躊躇雜念導致貽誤時機,這些貨物收購下來后北線仍是被卡在松原,那就是第三年將重金打了水漂;若是沒有及時搶下貨源……沒貨可出于羅家也是致命。

    羅翠微閉了閉眼,沉重地點點頭:“我明白?!?/br>
    “借道臨川”,無論成與不成,她都必須盡力一試。

    ****

    這世間事許多時候就是這樣,道理都很明白,可做起來卻總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艱難。

    哪怕羅翠微已盡力摒棄心中雜念,在腦中反復演練過明日說話的內容、語氣、神態——

    要如何去起承轉合才能充分表達出羅家的困境,怎樣的笑容才顯得恭謹卻不諂媚,怎么樣的聲調能最大限度讓人接受到合作的誠意……

    可她還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緊張得想滿地打滾,放聲尖叫。

    見她坐在暖閣的小火盆邊絞著絹子滿面通紅地沉默良久,夏侯綾啞然失笑,“翠微,我瞧你這忐忑無措的模樣,不像是要去與人談事,倒像是要向人求親?!?/br>
    “???什么求親?”羅翠微緊張兮兮地抬起紅臉,眼中茫茫然像只無措的兔子,“誰要求親?”

    夏侯綾知道這時說什么她也聽不進去,便撇撇嘴無聲嘆息,倒了一杯溫熱的參茶遞給她定神。

    未幾,羅風鳴推開花閣的門,探進來半個身子,喜形于色道:“姐!家里來客了!是那個……”

    “來客就來客,你自己不會招待嗎?”羅翠微緊張兮兮地捧緊茶杯,遷怒地瞪他,“多大個人了,招待個客人這種小事竟也非要我來嗎?!”

    今日即便是神仙下凡,她也沒心思多看一眼了。

    羅風鳴也知道她正因為明日要做的事而緊張,倒也不惱,只是撓撓頭:“哦,客人本來想當面向你問好的……那我就說你抱恙,不便見客吧?!?/br>
    “隨你隨你,”羅翠微抖抖索索地喝了一口參茶,毛躁躁地回他,“只要你別把我說死了,怎么跟人說都行……哦,對了,來的是誰?”

    羅風鳴正要走,聽她問起,便趕忙答話:“高展?!?/br>
    見長姐驚訝又茫然地看過來,他以為她忘記這個名字了,便又補充道,“賀國公府的小公子,高展。他說,來給咱們拜早年?!?/br>
    這下不但羅翠微瞪大了眼睛,連夏侯綾也驚得眼珠子都險些落出來——

    “哪有侯門公子主動上個商戶家拜年的?!”

    真是從未見過如此荒謬奇詭之事!

    第10章

    既高展都已“紆尊降貴”親自登門拜訪,又言明想要當面向羅翠微問好,她自也不能不露面。

    不過她并不打算多摻和羅風鳴結交的人脈,只是出于禮數前去客套寒暄,便也沒有刻意換做隆重儀容,只一身素簡常服、凈面無妝地就去了。

    雙方見過禮后,高展有些發窘地皺了皺鼻子,長睫赧然微垂,唇角抿了笑,“那日貪嘴多喝了些,羅家jiejie后來是不是偷著笑話我了?”

    他的話中并未提羅翠微當日那兇巴巴發脾氣的潑辣行徑,羅翠微也不知他還記得多少,只能謹慎笑答:“小公子說笑了,沒有的?!?/br>
    “什么小公子???我與風鳴一般大,朋友的jiejie也當得是我的jiejie,”高展露齒一笑,大大方方的,“請jiejie也喚我的名字吧?!?/br>
    羅翠微略怔,“這……”不太好吧。

    話才出口,那高展就不依地笑嚷:“若是jiejie不肯,那我就到你家門外打著滾哭,叫外頭的人知道羅家欺負人!”

    羅風鳴望了長姐一眼,又沖高展直樂:“我說你這人,好歹也是個名門公子,怎么渾鬧起來倒像個皮猴子?”

    “名門公子怎么了?”高展單手叉腰,得意地轉頭沖他揚著眉笑,“名門公子就不會哭了?不會打滾了?瞧不起誰呀!”

    這份“自來熟”比羅翠微都不遜色多少,且他的這種“自來熟”,更多是天性里的熱情不拘,沒有利益算計、得失衡量,只率性而為,心中覺得與對方投契,就毫不矯飾地與主動熱絡起來。

    這樣的性子,很難讓人生厭。

    羅翠微無奈地笑著搖搖頭,看著高展的目光不由地就漸少了客套。

    上回見他時,他醉歪歪不成個形狀,她又因當著人的面沖弟弟發了脾氣,尷尬得沒好意思仔細打量他的長相。

    今日他神清氣爽而來,廣袖華服顯出身量修長,又添三分矜秀氣韻,加之言行合宜、神色自若,倒是一派端雅貴公子的熠熠風采了。

    許是因他打小養尊處優,不染俗世煙火、不逢人間風霜,從骨子里就透著一種明光照人的和暖友善;加之又正是十八九歲的蓬勃年紀,眼底眉心全是遮不住的少年氣。

    其實他的五官并非精致無暇的那種,可最難得是他那份矜貴卻不倨傲的和暖友善,整個給人干凈通透、飛揚跳脫的觀感;但凡他沖人笑時,眉眼彎彎,唇也彎彎,似驕陽猛地撥開了云層,讓他看上去敞亮又美好。

    待羅風鳴與高展笑鬧幾句,羅翠微笑揉著眉心道:“我手頭還有些瑣事,就不陪你們了?!?/br>
    羅風鳴知她要忙什么,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姐你忙去吧,我會好吃好喝招待他的?!?/br>
    “咦,jiejie不和我們一起吃飯的嗎?”高展淺淺皺眉,有些失望。

    羅風鳴玩笑似地夸張一揮手:“好你個高展,竟還打算在我家混一餐飯?”

    “我來都來了,不請我正經吃一餐飯,你好意思么……”

    兩個兒郎沒正形地笑著鬧著,羅翠微笑笑,讓夏侯綾去廚院交代待客的餐食后,又轉身回自己院中繼續打腹稿去了。

    ****

    縉史分兩段,最初的數百年,由于皇室姓李,史稱李氏縉;而如今這云氏縉興發于同熙帝云安瀾,她是云氏縉的首位帝王,更是大縉立國以來的首位女帝。

    她最為后世敬仰的偉業之一,是畢生致力于推行“男女平權”,大破在此之前李氏縉延續近兩百年的“尊男卑女”之風。

    經過同熙帝那輩人的銳意革新后,有《新修大縉律》為基石,“男女平權”在如今的大縉早已深入人心;無論公侯勛貴或平民之家,女子無論讀書、致仕、從戎,還是承襲家業、傳承技藝,都與男子無二,再不會因“女子”的身份就被排除在外。

    可又經過近兩百年的滌蕩,到了同熙帝的玄孫輩顯隆帝這里,民間風氣雖未大改,云氏皇族內卻有了些許微妙倒退。

    這微妙倒退主要指后宮。

    當初同熙帝在位數十年間不設后宮、不納男寵,一生僅有一位帝君,恩愛白首,同歸帝陵,被后世傳為佳話。

    但到了她的玄孫顯隆帝,雖不至于后宮三千,除皇后外卻還有皇貴妃一人、妃二人、昭儀與婕妤各一,其余容華、順常、充衣、待詔四等共約五十,與同熙朝的情形已不可同日而語。

    顯隆帝今日所設的“皇室家宴”說是年前小聚,并不十分隆重,可中殿的延和苑內幾乎坐了個滿滿當當,足見其后宮充裕、子嗣繁盛。

    宴后眾人陪在顯隆帝面前敘話,答了他一些例行的關切問詢。

    顯隆帝今日似乎興致不錯,難得點了云烈的名:“老五今日像是沒吃多少,不合胃口?”

    云烈的母親原只是宮中侍女,當初偶然入了顯隆帝的眼,之后多年并無榮寵加身。直到他憑軍功被獲準開府,他母親才從后宮第七等的“充衣”晉到五等“容華”。

    他的母親在顯隆帝那略顯擁擠的后宮里并不起眼,他自己的性子又偏剛直,打小做不來賣乖討巧的模樣,因此顯隆帝對他也就不咸不淡。

    今日竟忽然留意起他“用膳時沒吃多少“這種小事,云烈心中雖詫異,卻還是恭敬起身行禮,“勞父皇掛心,許是回京以來少了動彈,食量就跟著小些?!?/br>
    顯隆帝點點頭:“也是,京中不比臨川自在,由不得你肆意跑馬。成日光拘在府里,餓也餓得慢些?!?/br>
    這話叫人一時聽不出其中深意,云烈也不去揣測細究,謝過關懷后就退回座去了。

    “說起跑馬,”顯隆帝轉頭看向身側的近身內侍杜福善,“朕是不是有兩年未行春獵了?”

    杜福善笑著躬身趨近他身側兩步,應道:“回陛下,若算上今年,那就是第三年了?!?/br>
    顯隆帝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對杜福善吩咐道,“讓人安排一下,年后挑個不忙的日子,去泉山獵場轉轉?!?/br>
    泉山獵場在百里外的京南衛城,山上有行宮、有溫泉,清靜又不乏野趣,是春日出游的好去處。

    杜福善連忙點頭稱是,諾諾應下。

    顯隆帝又朝座下的兒女們道:“你們也去,沒什么緊要公務的都去。跑跑馬,泡個溫泉什么的,都松松筋骨?!?/br>
    一眾皇子皇女自是站起身來,齊齊執禮相應。

    “哦,對了,”顯隆帝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叮囑杜福善,“宗親、公侯也得邀上,士農工商也不能漏了……”

    “與民同樂”是云氏皇族的慣例,春、秋行獵或出游時,隨行隊伍中總需有些平民之家作為代表,以彰顯皇家愛民之心。

    可畢竟是隨圣駕出游,在外一待十余日,這隨行名單自少不得要提前反復斟酌、精挑細選;既要確保萬無一失,又要展示皇家“與民同樂”的氣度,絕也不是能閉著眼隨手將圣諭發下去就行的。

    不過,這種瑣碎細節,就不是顯隆帝要cao心的事了。

    ****

    顯隆帝畢竟已年過五旬,之后又敘話幾盞茶的功夫后,就不免有了些疲乏,遂留了桓榮公主云汐與安王云煥,讓其他人自行出宮回府。

    此時已過正申時,云烈不疾不徐地行至宮門甬道,恰巧遇見錦惠公主云沛,兩人相視一笑,并肩向宮門外走去。

    云沛為陳昭儀所出,是顯隆帝已開府的五位殿下之一,領沅城水師在東北方向鎮守海境。

    她在皇子皇女中排行第四,比云烈只年長一歲;二人雖說不上親密無間,倒也并不涼薄。

    “兵部又壓你臨川軍的冬季糧餉了吧?”云沛瞥了身旁的云烈一眼。

    云烈不以為意地應道:“四皇姐竟有閑心看我笑話,想來你的沅城水師已領到冬餉了?”

    “嘖,連點銀子渣都沒見著,推說臨近年關,兵部已閉府封印,”被戳中同樣痛楚的云沛不屑撇嘴,轉口又道,“誒你說,有些人怎么這么多年都沒個長進,就會這么惡心人的一手,也沒點新花樣?!?/br>
    在這件事上,臨川軍與沅城水師算是同病相憐,時常被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延期發放糧餉。

    不過軍糧軍餉畢竟不是小事,雖時常被延期,可也沒人敢真的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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