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炭吃飽后,朝阿和不停地吠叫,阿和被吠得氣惱,想才喂它,又兇起主人來,將它訓了一頓。炭發出著急的聲響,不時在門口兜轉,見阿和還是無動于衷,它張嘴去咬阿和下裳,像是要把她往外拽。 “你父那邊該不會是出什么事了?”阿和的丈夫覺得蹊蹺。 “還別說,從沒見過它這樣?!卑⒑托睦镆灿行┗?。 于是夫妻倆帶著碳,舉著火把,連夜趕往扈叟居住的地方,一到他家中,果然發現出事了。 阿和見老爹沒有反應,抱住痛哭,還是她丈夫冷靜,探他鼻息,說還活著。夫妻倆連忙將扈叟抬起,放在臥處,舉火檢查他情況。 見是他脖子被割傷,又得到包扎,阿和猜測是父親自己敷藥,可又是怎么把脖子給割傷呢?該不是打獵,讓動物給弄傷的?她哪能想到,角山來了兩位窮兇極惡的歹徒。 阿和的丈夫將扈叟背起,阿和舉火把,帶著炭,他們帶扈叟回去看護,家里還有兩個半大的孩子,家中無人照看也不行,可把受傷老人留這里也不是辦法。 扈叟在半道上,曾被顛醒,他著急地捶打女婿的背,張嘴要說話,卻沒有聲音,割在脖子上的傷,使得他失去了語言能力。也許傷好后,他又能說話,那也得好幾天后。 女兒女婿看他這樣,還以為他是因為傷痛難受,又怎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對于扈叟而言,他對這位世仇的后代,已經竭盡所能去幫助,后面的,只能靠他自己的了。 ** 天亮后,刺從地上醒來,見篝火熄滅,一旁的同伴已經在裝行囊。他也起身,舒展筋骨,看著穿林的明媚陽光說:“怕是尸體已被人發現?!?/br> 昨日午后殺的豬倌,橫臥在林間,那地方算不得隱秘,尸體被發現是早晚的事,而且那一帶,還有一處營地,駐扎著士兵。 “你搜索四周,我午后回來?!被覍⑿心冶成?,瞥了同伴一眼,他打算分開行動,兩個人在一起太惹眼。 刺悠然坐在篝火旁,撥動草木灰,找尋火星,只要有火星加把草絮,吹一吹還能燒起來。溪里隨便捕條魚,就可以煮著食用。 灰冷冷回頭看眼同伴那慵懶的模樣,相當鄙夷,他也曾動過將同伴殺死的念頭,只是這人是族弟,何況現下還需要一個人協助。 灰離開后,刺執弓箭,在四周尋探,他找鳥禽射殺。狩獵對他而言是再輕松不過的事,他雖然吊兒郎當,可是晉夷的弓手,百發百中。在林中獵得一頭野雞,刺提起它,覺得四周有些熟悉,他很快辨認出,這是來路,他昨夜走過的地方,那老頭的家,就在前面。 站在高地上探看許久,刺沒發現老頭的身影,也沒發現有其它身影出沒木屋,看來老頭很可能已歸西,并且他住得真偏僻,一時半會也不會被人發現。刺放心回駐扎地,生火烤野雞,他白日用火,肆無忌憚,不怕被人發現煙霧過來探看。這一帶實在太荒涼,且又多林子,相當隱蔽。 午后,灰回來,他陰著臉,一回來就將火坑里的火踢滅。刺看他舉止,知道有不妙的事,問道:“死尸被發現了?” 灰坐在地上,把箭囊和弓擱放在腿旁,他問:“四周查得怎樣?” “沒人,林子還是林子?!贝淌种干砗蟮牧肿?,四周很安全,野禽多,水源也豐富。 刺反問: “你查得怎樣?” “沿丘現在到處是巡視士兵,不過他不在那里?!?/br> “怎知道他不在沿丘?” “在那邊沒那么強烈的感覺?!?/br> 就像追捕獵物,在茫茫林叢里,總能感應到它藏匿在哪里,灰就有這種直覺,他感應得到。他是晉夷部族為數不多受過晉朋親贈弓箭的弓手,他“捕獵”方面,他有過人的稟賦。 刺看著熄滅的篝火,輕嗤灰那句“感覺”,不過他沒說什么,他不敢招惹灰,知道這人惹急了,連自己人都殺。 “得馬上走?!贝虅由硎帐靶心?。士兵在沿丘搜索,難說不會搜索到這里來,再不走,被發現是早晚的事。 “走?過兩天,等士兵撤了?!?/br> 灰坐在地上,他現在不會冒險再出林子,沒想到殺個豬倌,惹來這么大的麻煩。這讓灰隱隱有點不安,自逃出任邑,就再沒這種感覺,這種被人追捕的感覺。 兩個殺手,在營兵大肆搜索下,在林中躲避兩天。兩天后,見四周再無丁點動靜,這才往任水畔的方向移動。他們邊走邊留心四周,盡量讓自己不出現在林子外,以免被人發覺。 他們不知不覺,接近了落羽丘,出去打探的刺跟灰稟報:“有個山崗,有羊圈?!?/br> “你再去探看?!被冶池摴?,手中執弓捻箭,他在林子里兜轉,始終沒放下警惕。 這是一個午后,離姜溝豬倌被殺已三天,灰站在林叢里,眺望落羽丘,他看得清楚山崗上有一座小房子,而山崗的二層坡上,還有羊圈?;以谇懊娌炜?,刺沿著溪流,從后方接近落羽丘。他看到草場上的羊,沒瞅見人影,還發現羊群里邊有一頭犬,小犬。這頭犬很警覺,險些發現刺,刺沒敢再挨近。 就在刺準備離開時,他瞥見一位少年,從溪邊離開,他立即躲起來偷窺。 雖然只是一眼,刺認出這位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衣著襤褸,就是一位普通的牧羊少年打扮。年紀倒是類似,可要說他是帝子,刺覺得實在不像,這本就是無法完成的任務,刺不認為他們找得到他。 兩人再次在林中聚集,刺說了他的發現,灰聽后陰惻惻地笑:“我就說他在這里?!贝炭赐榈谋砬?,他心里狐疑,灰說:“山崗上,沒有其他人,我觀察過了?!?/br> 就他一位少年,住在這里,沒有兄弟姐妹,父母。角山是極好的庇護所,前往其它方國便捷,而且這里有任方的營兵駐扎?;矣幸环N強烈的直覺,十有八九就是他。不過灰還是打算親自去看看,為了十拿九穩,在此時這樣被追捕的情況,他不會輕易出手。 灰和刺都在任邑見過姒昊的模樣,雖然只是一面,刺估計把他長相給忘了,灰記得很清楚,這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少年,強健,沉穩,很好辨認。只需自己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昊總運氣不大好,被發現了。誰讓他長得帥。 第30章 紅鏃箭 阿和捧著湯藥進房, 見兒子姚丘守在外祖父身旁, 像似在和他說著什么, 背向自己,她問兒子:“你大父又醒了嗎?” “大父在舉手指頭?!币η鸹剡^頭,對母親舉起兩根手指頭, 他看來是在模仿他外祖父的舉止。 “兩個?”阿和捉摸著,但她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指什么。她父親受傷背回家后, 時而清醒, 時而昏迷。不過他一醒來就不停地比手指,豎起兩根頭指, 并比劃著自己的脖子,像似要告訴她什么, 神情還很激動。好在老爹傷病虛弱,無法下榻, 否則阿和總覺得他那著急模樣,像是要往外跑似的。 扈叟躺在柔軟的臥處,他轉過頭看向女兒, 他張開嘴巴, 沒有聲響,他無聲無息,做出一個拉弓的動作。姚丘看著,高興說:“我知道,這是拉弓射箭?!彼粋€八歲的小娃娃, 也有一張弓呢,平日用它打打小鳥兒,他很愛弓箭。 “丘,你別叨擾你大父?!?/br> 阿和將孩子趕到一旁,她湊過去看,她老爹還在比劃,此時他的雙手托在一起,像一盞燈?不,像一朵花,慢慢張開。阿和實在看得懵頭懵腦,她猜不出來,她只能說:“阿父,你安心養傷,有什么事,等傷好再說。你那房子,我去收拾關牢了,沒見丟什么東西?!?/br> 扈叟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知道他無法將意思傳遞給女兒,恐怕也沒人能幫到他。拉弓的是“夷”,花朵張開后呈現的是“蒂”。 也許已經太遲了,來不及了,吉蒿恐怕已遭毒手,怎么想都兇多吉少。離自己遇著那兩位殺手,已經過去兩天,姒昊要是被殺害,估計尸體也早涼了。 扈叟挺喜歡吉蒿這個少年,聰明好學,沉毅謙虛,他就像在帶孫兒那般帶他,教他放牧、捕魚,教他識別野菜,草藥,教他應對野獸。在扈叟漫長的一生里,他看到過很多遺憾之事,許多可惜之人,這位帝子,真是命運多舛,終究是無奈。 “阿父,把藥喝了?!?/br> 阿和攙起老爹,幫他側著頭,再一勺勺喂他喝藥。脖子被割傷,如果割得不是地方,沒有流血至死,也會活活餓死,幸好他還能喝點藥湯,把一條老命給撿了回來。 扈叟張著嘴,慢慢吞咽,他能撿回一條命,和女兒,孫子相伴,已是極大的幸運。 一碗藥喂完,阿和扶著扈叟躺下,她拿空碗出去,房中留下姚丘陪伴扈叟。姚丘再次坐在扈叟身旁,他低頭問他:“大父,是拉弓射箭嗎?” 扈叟搖了下頭。 姚丘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他又問:“那是會射箭的人嗎?” 扈叟點了下頭。 姚丘歡喜雀躍,他舉起兩根手指頭,他說:“我知道了,是兩個射箭的人對不對?” 扈叟用力點了兩下頭,他露出虛弱地笑容。 “阿母,我知道啦,我知道大父要說什么!” 姚丘奔出房間,跑去找他母親,他孩童清脆的聲音,隔著院子,扈叟都還能聽到,他必是跑去廚房,告訴阿和他知道的事。 雖然無法將姒昊的身份和遭遇的死亡,用手指比劃出來,然而告知家人,他是為兩位弓手所傷,也能讓他們提防,防范于未然。 因著兒子的聰慧,阿和終于弄明白,父親不是因為打獵受傷,而是被人傷害,她很震驚,角山一向平和,安寧,怎會出這樣可怕的事情呢。 扈叟和孫子說是兩個弓手弄傷他的同天,狗尾灘出現十來位角山營地的士卒,引得眾人觀看。姚丘擠在人群中,聽士卒和人交談,聽得交談內容,似乎有歹徒殺死一個牧豬人,并把牧豬人的豬牽來狗尾灘賣掉?因為人聲嘈雜,姚丘聽得不清晰。士卒很快離開,姚丘執著弓本想跟去,被他老爹姚營看到,給喊了回去,訓他:“外頭有殺人的惡徒,你不許往外亂跑?!?/br> 姚丘被老爹揪回家,無趣地回屋,他去外祖父的房子里,見外祖父在沉睡。姚丘看著外祖父脖子上纏繞的帶血布條,皺得像老樹皮的臉,覺得他很可憐,傷害他的人好可惡??上бη疬€是個小孩子,他沒去聯想被殺的牧豬人,和他受傷的外祖父之間有著聯系。 晚上,等姚丘睡著了,阿和才和她丈夫姚營談父親比劃的事,說她父親似乎是被兩個弓手傷害,不是打獵受傷。 姚營不信,說:“他病得迷糊,都是亂比劃?!?/br> ** 角山營地的午時,沒有聽到士兵揮舞戈矛練習的聲音,反倒聽到一陣凄慘的哭聲,女人孩子哭成一團。豬倌丘豕的妻兒和七八位鄰里從豕坡趕來,一群人涌往營地,去辨認丘豕的尸體。 夏日天熱,放了三天的尸體,已經發臭,內臟腐爛,黃水從胸部的創口往外冒,丘豕妻撫尸痛哭,捶胸頓足,她身旁還有位三四歲的男孩,趴在母親身旁,抹淚痛哭,真是好不凄慘。 身為將領的任銘,聽到哭聲,從大屋里出來,站在一旁觀看,他神色凝重。人死在姜溝,但離營地并不遠,等于有人膽敢在他家門口殺人,而他還沒能逮著人。任銘有點挫敗,豬倌已經死了三天,可他還是沒抓到兇手。 一開始任銘懷疑是自己營地里的士兵所為,因為死者的創口很規整,是鋒利的銅器造成,而當地牧民,一般沒有這么精銳的武器。把士兵們盤問一番,全都排除了,沒人在豬倌被害時,離開過營地。 不是自己的士兵,那便得往外找,也許是外來者流竄來角山犯事。任銘派出兩支搜索隊,在沿丘附近巡邏,怎奈毫無所獲。 后來,狗尾灘有人稟報任銘,在豬倌被殺同天,兩個男子在黃昏趕著一頭大黑豬去狗尾灘宰殺,懷疑黑豬是劫自丘豕。 這倒是條比較可信的信息,任銘獲得消息后,立即派人趕去狗尾灘查問。查得是一高一矮兩個男子,都穿著豬皮衣,兩人三十歲左右,但高個男子須發灰白。派出不少士兵,在角山的林地大肆搜索,沒見任何可疑男子的蹤影,真像來去無蹤?;蛟S,已經逃出了角山也不一定。 營地角落,婦人在親鄰的勸慰下,哭聲漸緩,她被拉離尸體。兩位壯年男子走向尸體,一人抬頭一人抬腳,想將尸體搬上木車,以便運回去豕坡掩埋。雖然散著臭味,可尸體不能隨便入土,得和已故的先人葬在一起。 丘豕是位比較胖的人,兩位壯男好不容易才把他挪到木車上,正往他身上卷草席,不想丘豕的妻子突然又痛哭起來,撲向尸體,她心中悲痛??赡苁窍惹霸谀拒嚿蠜]放穩,還是怎么著,丘豕的身體從木車上滾落,掉在了地上。人們看到尸體落地,還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聲音,從尸體里掉出了一樣紅艷的東西。 有人立即將它撿起,有人隨即大叫:“是銅箭頭,是箭殺死了阿豕!” 這群豕坡來的人,立即嘩然,他們聽到的通報是被矛殺死,本來死了人已經很悲痛,此時又發現銅鏃,更是不滿,怎么通報的死法不同。 看到前方sao動,任銘帶著兩位士兵,走了過去,他沒挨太近,站外頭,讓士兵去打探,士兵執著一樣東西過來,稟報:“是枚銅箭頭,從尸體上掉落?!?/br> 一枚發臭的銅箭頭遞給任銘,任銘沒伸手去接,他被銅箭頭的顏色攝住了,鮮紅色的銅箭頭,這是紅鏃。 身為一位掌管邊防軍事的事官,任銘知道這種顏色的箭鏃意味著什么。 用紅漆給箭鏃染色,只有一個族群的人會這么做——晉夷。 晉夷部族中的神弓手,會被晉夷首領賜紅鏃箭,這是身份象征,也是對其他部族的一種威懾。 在十多年前,紅鏃箭,曾是河洛諸多部族的噩夢,無數人死于它之下。 任銘深感不妙,有晉夷的神弓手潛入角山! 這等要事,需得報知牧正知曉,和牧正好好商議對策。任方和穹人打仗已經多時,穹人身后有晉夷撐腰,在任方發現晉夷弓手,絕非小事。 任銘并不知道姒昊的存在,但他反應很迅速,他派出一位士兵,前去通報牧正。 士兵領命,匆匆離開。 任銘看著還在議論紛紛的死者親友,他步入人群,舉著紅鏃說:“弓手射殺人后,把箭拔走,箭頭被拔斷,留在他胸里?!比毋懼钢蓖νμ稍谀拒嚿系那瘐?,他得跟這幫人講述下是怎么回事。 “人死后呢,五肺六臟會先爛,rou也都爛成水,這箭頭就掉出來了?!比毋懻f到rou爛成了水,還聽到丘豕妻子一陣悲鳴。 “之前沒看到箭頭,箭柄又被拔走,所以以為是矛把他扎死?!比毋懺谕馊温毝嗄?,清楚怎么跟平民打交道,他可比任邑那些貴族子弟平易近人多了。他把道理闡明,丘豕的親友就不再喧嘩,他們小聲交談,商議,最終還是將丘豕的尸體運走,離開了營地。 一個人出門在外,是很冒險的事情,可能遭遇劫殺,可能遭遇野獸襲擊,甚至可能摔傷溺水。丘豕為了錢財,獨自一人外出,遇劫身亡,也不好怪別人。在丘豕親友看來,角山這么亂,以后就不過來販豬了,至于殺人償命的事,人們習慣自己來執行。父親死了,兒子去報仇,弟弟死了,哥哥去報仇,奈何丘豕的兒子還很小。 十多人跟著運載丘豕尸體的木車離開,在路上拉下長長的影子,他們走得很慢,許久許久才消失在任銘視線。 任銘派出的士兵跑得飛快,他是營地里的快腿,呼呼哧哧奔往牧正家。 這位士兵以往來過牧正家,跑到院門口,在院中大樹下乘涼的束便就認出他來,領著他進屋去找牧正。 午后,太陽斜照,牧正待在自己房中,執毛筆,在竹片上記數,正算到某某牧民幾頭羊時,聽得束的聲音,回頭一看,看到了營地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