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各種跡象都讓顏脫越發肯定對方只是自己精神錯亂下虛構出的一個愛侶。因為對方如果是傳說中的鬼怪、精靈或是其他現世中尚未存在的的生物或非生物,那么不應該這一物種只有對方一個,而對方又不和自己的同類在一起,偏偏如此恰巧地出現來陪伴自己。 即使進一步假設對方就是一個唯一的特殊意識體,那么對方什么其他事都不做,只突然出現與自己歡好,整日整日陪著自己做一切戀人才會做的事情也說不過去。 對方就像是一個恰為他所生的完美愛人,陪伴他,照顧他,不說話,只用紙條和他交流。再結合自己如今詭異的處境,對方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幻想愛人是最合理且說得通的解釋。 經過他對對方的幾次試探,他越發肯定了這種猜測。 顏脫享受著和對方的歡愛與親昵,生怕自己有一天恢復正常,又要一個人面對這個孤獨而了無盡頭的世界。 他覺得“瘋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只是他的一種自我保護,畢竟在一個不正常的世界里,要他一個人正常地活著簡直是太困難且太殘忍的一件事。 顏脫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念頭和對方恩愛著,并且開始理智而有規劃地繼續尋找逃脫這個世界恢復正常的辦法。 他待在學校的圖書館里,利用學校的網絡查閱各種資料。最初的時候他查閱的是和心理學及精神相關的內容,因為有“幻想愛人”的例子,兼之這個世界實在不正常得超乎想象,他開始懷疑現實中的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了,而現在自己所在的是失常的自己所臆想出來的失常世界,這樣的話只需要他想辦法治好現實中真實的自己的精神病就可以了。 但廣泛且深入地學習了相關知識之后,他暫且排除了這種可能。 時間永遠靜止在了十二月三十一日的23:59分,從理論上講這應該屬于物理學的范疇。 于是顏脫又開始從高中知識起一步步深入學習物理知識。他花了很多精力在這方面,他甚至懷疑自己如果在現實世界可能已經具備拿諾獎的水平了。然而時間和空間領域難以查證的未解之謎還是太多,他最終也沒有解除自己的困境,反而在持續的深入學習過程中收獲了內心的平靜,因為知識和探索的哺育而對自己艱難的處境不再那么在意。 顏脫開始廣泛而系統地學習各種現代科學知識,對各個文明中的神秘學與玄學也多有涉獵,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因為太懶太愛拖延了才會經受如此懲罰。 他開始變得比被困在這里之前還要勤奮起來。 他從困境中看到了寶貴的財富和無盡的機會——他的時間被靜止了,相當于他擁有了無盡的時間;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相當于他擁有世上所有的資源;他早已試過了他不會死,所以他可以嘗試利用各種方式去實驗探索,而不用過多考慮其風險。 只要他一直學習,一直探索,總能找到恢復正常世界、讓時間流動起來的辦法。 這期間他過著看似正常且穩定的生活。 從某種意義上講可能比之前還好一點——以前他在圖書館是孤零零捧著書看著情侶成雙成對秀恩愛的單身狗,現在他也有愛人了,也有人給他定時定點送飯接送他早晚回家了。時緘也會坐在一旁剝好各種水果耐心細致地喂進他嘴里,有時甚至會把顏脫抱進自己懷里喂他。 簡直是校園里最拉仇恨最惹人恨的情侶范本,可惜他們現在再秀,也沒人能看得見。甚至連顏脫也看不見旁邊的愛人,只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顏脫一直堅信時緘是他想象出來的愛人,一邊享受著對方的照料,一邊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反思,心說難道我內心深處其實一直渴望著這種在圖書館里坐大腿喂零食的恩愛方式么?還是我坐我愛人的大腿?而不是我抱著我愛人讓他坐我大腿? 怪不得我會精分,我的內心深處會不會太不文明太不和諧了些?這些訴求和我一貫的作風不符呀。 第3章 真相 雖然客觀時間靜止了,但是顏脫還會餓、會困,這證明他的“生物鐘”還在。 所以他每天醒來后就會跑步去學習做研究,第一次餓的時候時緘會送飯來給他吃,第二次感到餓的時候就再跑步回家,和他看不見的愛人一同共進晚餐。然后一起看看老電影或打打過時單機游戲,再一同歡愛,最終相擁著進入夢鄉,結束這“一天”。 顏脫把“時緘”會給自己送飯這件事理解為自己有兩個人格,切換第二人格時自己是無意識的。每天第二人格會準備好飯帶上,他在開吃的時候就會幻想餐食都是愛人特意給自己送來的,并且幻想不是自己一個人吃,而是和愛人一同甜蜜地進餐,有時候愛人還會喂他,有時候愛人還會在喂他的時候偷親他,有時候愛人還會把他抱進懷里喂他……反正一切都是他幻想出來的。 不過顏脫也為此反思了多次,因為在此之前他都沒有想象過自己還能想象出如此多的戀愛親熱的花樣,還能如此……不講社會主義精神文明。 由于認定自己已經精神失常,所以顏脫覺得自己“認為”能感覺到對方實體也沒有什么難以解釋的。 顏脫意識到不對是在“幻想愛人”開始說話,同自己交流開始的。 以前他們也有很多交流,但都是通過小字條,內容也都和日常有關,比如“今天想吃什么”“有沒有想玩的游戲,我去給你找游戲卡”“快點回來,否則我就去抱你回來了”。顏脫理智上都認為這些是第二人格以幻想出的愛人的口吻寫給自己的,但是每次收到的時候還是很開心。 但是自從時緘開始說話起,事情變得不同了。 顏脫起初認為自己和幻想愛人的對話一定其實都是自己的自言自語,只不過自己想象成了是和對方在交流。自己能想象出,甚至現實中“聽到”對方和自己說話了,說明自己的“病”又加重了,可能再繼續發展下去,某天他都有可能會看到對方的樣子。 不過按道理,對方的樣子也一定會是自己想象出來的自己最喜歡的樣子。顏脫想了一遍發現自己沒什么喜歡的偶像明星,沒有現實的參考,所以他開始暗暗擔心時緘露面之后會長一張齊天大圣的臉——那畢竟是他從小到大這么多年唯一真情實感喜歡過的偶像,不過和大圣談戀愛還整天這么膩歪著親熱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接受不了。 但是后來他發現自己的擔心有些多余,因為他發現時緘會說一些他自己絕對想不到的話。 比如有一次兩人歡愛之后,時緘從背后抱著他,突然輕聲道:“寶貝,你是我的,只是我的?!?/br> 顏脫迷迷糊糊中回他:“怎么是你的了?” “你被時間困住了?!睂Ψ捷p輕笑著,很開心的樣子,吻著他的肩頭,”你被我困住了?!?/br> 顏脫突然無端地打了個激靈,從困意中清醒了過來。 他初中的時候就學過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唯物主義認為,物質決定意識,意識是物質的反作用。 所以如果”時緘“只是他自己出于自我保護機能臆想出的,為了避免自己在無邊孤獨中徹底崩潰的”幻想愛人“,那么時緘的所作所為所思所說都不會超出自己的認知和想象范圍——他是他“想象”出來的,就不該說自己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話。 比如以他自己對愛人的定位和設想,時緘是不該說出這種話的。 因為他從來沒想過也很難想到“時間”會是某種有意識的東西。 就算他如今被困在一個靜止的時刻內,他也一直在找各種外因,從其他方面尋求突破口,從來沒有設想過這會是“時間”的主觀行為——是“時間”有意識地把他困在了這里。 一次兩次可能還不在意,畢竟這本身就是一個失常的世界。而且顏脫也不敢保證自己就很了解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就一定沒有那種猜想或念頭。就像他以前沒談過戀愛,也不覺得自己會喜歡男人,但事實上時緘一開始就以一個索取掠奪的占據主動的雄性姿態出現,他卻適應良好,還很喜歡對方,說不定他潛意識里就喜歡時緘這樣的,只不過他自己一直沒有發覺。 但是兩人畢竟一直如此親密地在一起,次數多了自己那些自欺欺人的解釋和為對方的開脫就變得越發蒼白無力,越發站不住腳——顏脫漸漸從愛人的話中窺見了可怖的、令他毛骨悚然的真相:對方是獨立的、真實存在的意識,并不是他為自我保護而產生的幻想。 而自己現今的處境和對方緊密相關,顏脫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是時緘造成的,而對方甚至有能力放自己離開,讓自己回歸正常的時間和正常的世界。 只是對方并不愿意這么做。 在意識到這一切后,顏脫做了許多嘗試。 他懇求他,他使盡渾身解數、用時緘最喜歡的方式討好他;他崩潰哭泣、他破口大罵,甚至對對方拳腳相加。 但是時緘永遠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個沒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旁觀者,絲毫無法理解他的處境和心情。 就像是時間俯瞰著塵世間的生靈在時間洪流中悲歡離合、苦痛掙扎,卻無動于衷,依然不緊不慢、按部就班地向前走去,沒有誰能讓它停留,沒有誰能讓它倒流,沒有誰能讓它改變。 他只會嘗試著誘哄著抱住顏脫,親吻他的眼睛,不發一言,好似在無聲地詢問他:現在這樣不好么?一直這樣不好么? 不好,一點也不好。我要回去,我要見我的親人,還有我的朋友,我不要一個人在這里。 他如果這么說,時緘就不會回應,只會更緊地抱住他。 沒有得到之前,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而一旦知道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撒手了。 顏脫掙脫不出去。 因為人無法對抗時間。 我們每個人都在時間線性的牢籠中,被時間的大潮推著前進,沒有人能反抗,沒有人能豁免,沒有人能跳脫這一限制和束縛。如今的顏脫也一樣,他和我們所有人都一樣,只不過他被單獨地關進了一個點里,由時間親自看押。 即使已經知道了身邊這個不明身份的家伙可能才是解決一切的關鍵,在最初得知真相的歇斯底里之后,顏脫又很快調整好了情緒。 很明顯,時緘現在是不愿意為自己離開提供幫助的,甚至連他有能力讓自己離開也不過是一種假設,對方也有可能根本沒有相應的能力。 所以顏脫還是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繼續研究學習,尋找自救的機會和方法。 他也繼續和時緘過著愛侶的生活。 第一是因為不可否認,種種跡象表明在這個失常的世界里時緘占據著比自己更為強力的地位,他常常能辦到顏脫辦不到的事情,顏脫斗不過他;第二是因為即使知道了真相,顏脫還是不舍得失去對方,恢復只有一個人的生活,那樣他說不定會真的瘋掉。 顏脫一向喜歡從不同方面看待問題,發現時緘存在的真實情況后他也找到了值得慶賀的一面:他還沒有瘋,也沒有第二人格,并且在自己精神狀態全面正常的情況下找到了一個應該不是人的家伙zuoai人,在只有一個人的世界里依然組建了幸福家庭。 這樣一想似乎還挺不錯的。 不過自我安慰歸自我安慰,在知道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愛人很可能就是把自己困在這個靜止的時間里的罪魁禍首之后,他對對方的態度還是rou眼可見地冷淡了下來。 這次他正抱著一本書查資料,時緘從背后貼近了他,低聲喃喃著:“今天你希望我以什么形態出現?” 他大多數時候都是看不見的,但是有時候也會變成特殊的樣子顯形。 “隨便你?!鳖伱摾涞?。 話音剛落,一條黑色的大蛇就出現在床上,冰冷的身軀盤繞著他的身體,蛇頭纏在他的頸邊,“嘶嘶”吐著蛇信。 第4章 無法逃脫 顏脫嚇得直接把大部頭的資料書扔了出去。 “求你了?!彼珔杻溶蟮?,“變回去,我怕這東西?!?/br> 時緘卻覺得他這樣飽受驚嚇的樣子格外可口——愛人已經好多天都對他冷冷淡淡的了,自從那天突然和他吵架之后,這些天一直都不對他笑,也不和他說話,親熱時也不積極……和以前一點都不一樣,總之他不開心。 他對顏脫此時的樣子感到滿意,于是決定道:“好,今天就這個樣子?!?/br> 黑色巨蛇糾纏著年輕的男人,頸部高高揚起,猶如一個驕傲的主宰一切的君主壓制著自己的戰利品,壓著對方向床榻方向倒去…… 另一邊被顏脫扔出去的書被風帶著翻過了一頁,上面記載著古老文明的時間觀: “……他們認為時間是環形的,生生不息,源源不盡,并用首尾相連的蛇來作為這種環形時間的象征……” ———————— 顏脫變得冷淡,這是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他的世界里沒有第二個人,所以唯一能感受到這一點的只有時緘。 如果沒有之前那么長那么長的“時間”里那些恩愛和親昵,時緘或許不會覺得這有什么問題。畢竟他們現在還是會擁抱,還是會親熱,還是會在顏脫困倦的時候相擁入睡,畢竟在此之前他還從沒體味過這樣親密而纏綣的關系。 但是已經享受過頂級珍饈的人是不會滿足于在溫飽線上徘徊的生活的。 “你已經很久沒有主動吻過我了,也沒有再對我笑?!睍r緘嘆息著,從身后環抱住顏脫,詢問著自己的愛人,“你已經厭倦我了嗎?”。 見顏脫沒有回應,他又嘆了口氣:“你已經很久沒叫過我老公了,也沒再叫過我寶貝兒。你是不是和人類學壞了,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離婚?” “不可能的?!睕]等顏脫應答,他又自顧自地霸道地下了論斷。 什么叫和人類學壞了,我本來就是人類,而且我們根本沒結婚,你連身份證和戶口本都沒有,你都不是合法的社會主義接班人。顏脫張了張嘴,最后又怏怏地閉上,沒有說話。 他之前已經嘗試過無數次了,以各種方式,希望對方能放自己回到正常的世界里,然而都失敗了。到如今,他已經不想白費力氣去嘗試了。 時緘緩緩顯出人形的輪廓貼在顏脫身后,把頭搭在顏脫的肩膀上,和他一同看著他手中的書。 那是一本記載著古文明中對時間不同認知的書,就是那次顏脫被蛇形驚嚇后失手扔出去的那本。 “……你對時間感興趣?” 顏脫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將書翻過了一頁。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一刻停留的長度該如何用“時間”來衡量,他只知道自己已經在這一刻被困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已經通過自學通透了所有現代科學知識,開始站在前人肩膀上獨立進行關于時空的假設和實驗;久到他已經開始廣泛閱讀古人的各種奇思妙想和那些難以解釋的神秘學說,希望從中得到靈感。 如果現在把他放到正常社會里,他的學識之淵博、對科學和哲學的見解之深刻一定會讓人們大為驚嘆。 時間是有意識的?;蛘哒f有一個和時間緊密相連的意識存在。他到現在也無法肯定時緘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不是時間本身。 這個事實超出了他的已有認知,并且他還找不出任何合理的、哪怕僅僅是勉強說得過去的解釋。 “你到底是什么?”他忍不住靠在時緘的懷里,把在心中徘徊許久的疑問問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