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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禎娘又看到旁邊兩個跟著大丫鬟打理博古架的小丫頭,想了想又道:“明日本就無事,三圣庵有只有家里人。既然是這么高興,就打發人去告訴下頭小丫頭,但凡有想要一起去玩的,只管明日和我出門去?!?/br> 這個話一傳開了,別人還可已,只是那些年紀小的丫頭們。她們不像大丫頭常常還能輪著隨禎娘出門,真是天天不得出門檻兒。聽了這話,誰都要去!只有一些在外院粗使的丫頭苦笑,她們的活計正是一日都停不得,有在主子面前沒得臉,自然是不能夠去的。 到了去三圣庵的時候,多喜巷子前車輛紛紛,人馬簇簇。旁邊打聽著的近鄰都知道了是顧家太太帶著女兒給先夫做法事,一時之間都嘖嘖贊嘆起來。 其中一個爺爺就道:“如今倒是世事顛倒了,這樣大的排場竟是一個商戶人家打出來的,若說是前頭盛國公府里還信一些!說到底不過是螢火之光,得意了幾十年,越發猖狂起來了?!?/br> 旁邊有一個年輕子弟很知道這個爺爺的底細,因此笑道:“張家叔叔,這都什么年月了,竟然還說這樣沒見識的話!若是你家有個這樣發財的子侄,你還這樣說?嘖,可惜了,不但沒得——還有個每日在你家廳堂里催債的刁大戶呢,人家也是商賈,偏偏是你這書香門第的債主,也確實是尷尬!” 那個爺爺立刻臉紅,偷偷地就回身,關了自家門戶。見了他這樣子,不只是那個年輕子弟,就是別人,有那個不笑的。有個年紀三四十歲的婦人就輕蔑道:“這張大叔好不通,只會擺他年輕時候大少爺的譜兒,因見俺家是商戶搬來,當初不知給了多少白眼。如今才知道,他自己是個最不尊重的。這樣年紀了,還時常去門子里,欠下了還不清的花娘債,竟然找上了刁大戶那個殺才借‘回回債’,以后可有的受!” 所謂‘回回債’是從古至今最高的利了,就是所謂‘驢打滾’利。一年下來,利息就和本錢一樣多了。這原是元朝時候色目人專門放的高利貸利息,也叫‘羊羔利’‘斡脫利’——這刁大戶據說祖上是色目人,因此他放債也就是沿著回回債來的了。只因他放債大方,不過問人家家境,雖然利息高,也有的是人找他借錢。 但是他既然敢什么都不過問就借錢,自然有他的本事,不然人家還不出來,就是一條命又能值多少錢!他自己在官府里關系深厚,又結識許多混江湖的,所謂黑白通吃,不怕人賴賬。若是真還不出,他也有辦法。 他從來不干賣人家全家的事兒,一個是這樣的事,賣良為賤于國法不容。雖然多得是人做這樣的事,但他本性謹慎,不肯留下這個把柄。另一個是,賣人又能得多少錢呢? 他一般是讓人簽下另一種‘租身契’,讓去海外墾殖、海上‘偷運’之類的。這樣的事兒死的人多,格外危險,就是賣身的人都是不愿意賣身到那些地方的。那些園主、海主自然愿意花錢‘租身’,只要寫明生死有命便是。 旁邊有個年輕書生聽了勸道:“罷了吧!也是多年的鄰居了,這時候說這些做什么,過幾日張家就要搬走了,說話也和緩些?!?/br> 張家能住在多喜巷子這塊‘寶地’,自然說明還是有些家底的,也就用不著簽什么‘租身契’了。只是傷筋動骨是免不了,正準備把這里的房子賣出去,換另一處。這樣一出一進,得了錢財,再家里湊一湊,也就足夠還債了。 顧周氏和禎娘自然不知道外頭有人因自家起了口角,母女兩個共坐了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然后兩人的大丫頭紅衣、翠袖、將離、子夜四個,并其他丫頭媳婦婆婆另在幾輛車上,堵了半條巷子。 車馬行出多喜巷子,外頭有些街上的人見到是這樣的排場,都道是哪家貴親的女眷出門,還站在兩邊觀看。那些小門小戶的婦女,也都開了門,在門口站著,七言八語,指手畫腳,就像端午看神會的一般。只見一片車馬人流浩浩蕩蕩,正是錦繡香煙,遮天壓地而來,同時卻是鴉雀無聞,只有車輪馬蹄之聲。 不多時,已到了三圣庵門口。三圣庵位在金陵城東,周遭不見多少建筑,多得是水田數百畝,溝洫澮川上,堤柳行植,與畦中秧稻分露同煙。說到景色,春綠到夏,夏黃到秋——由此也大概可知季節,望綠淺深,為春事淺深;望黃淺深,又為秋事淺深。若不說內里,只看這些,禎娘還真覺得有些佛家返樸歸真的意思。 更不要說三圣庵西邊,有廣如庵的田畝,其中豆有棚,瓜有架,就是冬日里也有生機。說是三圣庵內的尼姑自己耕種,以自給自足。說來尼姑庵里師太們也分尊卑,禎娘就只見過位置最低,專做粗活的扎褲尼收拾這些菜園子。 到了三圣庵門口,遠遠便聽到了鐘鳴鼓響。顧周氏和禎娘下車,庵門外就有三圣庵庵主慧慈師太帶著眾尼姑在路旁等著。見了顧周氏和禎娘慧慈就先唱了佛號,道:“兩位女檀越有禮了?!?/br> 顧周氏攜著禎娘并其他跟隨著的與慧慈等人往三圣愛寶殿去,先是拈香禮佛。過后顧周氏便與慧慈入了內室商量之后兩三日的法事如何如何,禎娘也在一旁聽著。過畢,這才是聽人講經說法的時候。 這在大堂里,所有丫鬟仆婦都來聽。禎娘不喜這些——原本好好的佛法全成了一些果報故事了。原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自然是應該的,是勸人向善的。只是事事都說成是這樣,又是還要強拉著,倒是虛假地過了。 這樣的事情,直到晚間才算歇了下來——偏偏晚間時候還有姑子在顧周氏和禎娘門口打門。紅衣去開門,是三圣庵里的趙姑子和李姑子。這兩個平常專門做迎客和外出與貴家婦女講經的事兒,最是口齒伶俐機變。 也正是因為此的緣故,顧周氏不愿這兩個姑子多交,到了如今,連兩人的法號都是不知的。卻也不知這平常不走動的兩人,為什么這晚間還來上門。 趙姑子、李姑子兩人進來問安坐下,手里還提著方盒,這時候就把小盒兒揭開,道:“庵里沒有甚么孝順,庵主讓咱們拿得施主人家幾個供佛的果子兒,權當給太太小姐獻新?!?/br> 顧周氏見了便推辭道:“何苦要你費心!本來就是來庵里做法事的,自然說不著什么孝順了。又有你們本就是出家人,獻這些什么的,竟是不像!” 顧周氏大概覺得這兩個姑子是有事兒上門,不然平白無故的做什么來奉承,要知道自家從來不叫尼姑們家去啊。果然,寒暄了一會兒后,趙姑子便商議要不要印經書散發,也是為了先顧大人祈福的意思。 印經祈福自然是好事,顧周氏也樂意做這個,不過是先頭沒人提起罷了,這會兒便是心里大動。趙姑子見她這樣,立刻出言道:“佛阿!太太你這等樣好心作福,先大人在地下必然是好處受用不盡?!?/br> 李姑子也站將起來,合掌叫聲:“我還有一件說與你老人家──這個福緣費的不甚多,卻獲福無量。檀越,你若做了這件功德,就是那孝子臥冰求鯉,貞婦立志守節,佛祖割rou飼鷹,財主布施難民,也比不得你功德哩!” 禎娘簡直停不得這些□□裸的奉承胡話,打斷道:“師太且坐下,細說甚么功果,就是印經,也該知道印哪一部經書?!?/br> 李姑子就道:“若是太太印,最好是《佛說善惡因果經》,這一部經書專說因果,使人向善,勸你專心念佛,竟往西方,永永不落輪回。佛祖說的好,如有人持誦此經,或將此經印刷抄寫,轉勸一人至千萬人持誦,獲福無量。這樣最得功德,到時候先大人自然享受莫大福緣。 “若說是小姐,還是《佛說父母恩重難報經》最好。凡有人家兒女,為父母祈福,必要從此發心,父母在世的福壽安康,往生的又有來生福報。如今這兩副經板都在,只沒人印刷施行。太太只消破些工料印上幾千卷,裝訂完成,普施十方,那個功德自然不用說了?!?/br> 顧周氏聽了,心里計較,已經是十分愿意了。因此問道:“這也不難,只不知這一卷經要多少紙札,多少裝訂,多少印刷,有個細數才好動彈?!?/br> 李姑子又道:“就是不知道太太要印刷多少,若太太真有此心,也不拘多少,先拿幾兩銀子來算作定錢,讓經坊里先開工。等最后經書裝訂完成了,再計較多少,難道太太還會差我們這幾兩銀子不成?” 顧周氏一面聽一面點頭,讓紅衣去從匣子里取銀子,準準拿出兩個大元寶,正是一百兩。她笑著與趙李兩個姑子道:“印刷經書是我們自己積德行善祈福的事情,難道讓你們替著出錢。況且你們又有什么錢呢?一分一錢的都有去處,挪用不得。到時候還不是使人情在經坊里賒賬,這也免不了經坊里頭抱怨,這樣也就白做了這祈福的事兒了?!?/br> 又道:“我心里算賬,你們先把這兩部經書各印出一萬冊來。這一百兩銀子不夠使,做定錢卻是綽綽有余了,總歸不會讓庵里難做。到時候差的銀子只管遞話過去,我讓人給送來?!?/br> 兩個姑子喜之不盡,千恩萬謝的出去了。將離伺候禎娘梳洗的時候忍不住問道:“那兩個姑子做什么那樣欣喜?太太和小姐是給佛家做好事,又輪不著她們享受好處?!?/br> 倒不是將離不尊重佛法,而是她也知道這些姑子算不得真出家人——話說這也是如今人盡皆知的事情了。 禎娘看著鏡子道:“平常是那樣聰明的一個,這時候怎么就迂了呢?家里的差事有那樣多,都是替家里做事,有些月錢都是一樣,也差不多忙碌。為什么有的差事大家搶著做,有些就無人問津了?” 旁邊的紅衣就笑道:“這自然是有的算肥差,有的卻是清水衙門了。不要說中飽私囊,畢竟太太和小姐都是厲害的,咱們家里的嫂子和管家做的有限。但是過手撈油這樣的事情卻是常見的,就是太太小姐知道了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兩位師太自然是打的這個主意?!?/br> 將離聽后嘆道:“這些事情原是知道的,只是一時沒有往佛門里頭想罷了。只是這世人也太會想錢了一些,就是這樣的好處也要——正是油鍋里頭的錢也要撈出來花呢!這可怎么說?!?/br> 紅衣卻是道:“要說這樣的師太還算好的了,人家這也算是掙的辛苦錢。咱們家里也是做生意的,這個與家里也沒什么不同,給錢拿貨中間賺些差價,這不是正理?以現今世道的尼姑庵,這樣的生意已經是上上簽了?!?/br> 紅衣今年已經快二十歲了,懂得許多,只是禎娘在這里,她倒是不好吧話說透——如今的尼姑庵簡直污糟透了,許多名為庵堂,其實與妓院無異。其中的庵主就是老鴇,年輕尼姑就是□□。 這樣的年輕尼姑還有一個說法,名為‘妙尼’——這是那些艷幟高漲的尼姑庵才會傳出的名聲,更多的尼姑庵還是半遮半掩的。平常依舊是研習佛法的樣子,只是每當有男香客到的時候行引誘之事。 這也是因為削發為尼的有好多都是寡婦、妾室等人,其中本來就有不守婦道的。再有一些□□年老之后也會進尼姑庵,這些人是帶壞風氣的頭領,只管把個尼姑庵當作妓院經營。錢是賺了,至于佛祖就丟到天邊去了。 與之相比,家里常常來往的三圣庵,靠著做中人跑腿賺錢,不說干干凈凈,至少說是正正經經了。 禎娘曉得的事情多,但是似紅衣心里清楚的這些她是不知道的。這樣的事兒她沒得經歷,就是聽說——誰給個千金小姐說這些?家里的人若真是給禎娘說了這些,教壞小姐的罪名跑不掉了,顧周氏能為這個打死人。 第二日起,庵堂里就開始做法事,其間種種也不用細表,各家法事都是一般的。事情畢了,這才往城里回去。等到到家,這才曉得不在的這兩日正好發生了一件大事。原來是太原周世澤家來人了。 昨日來人,就先送來了拜帖。在家管事的金孝管事與顧周氏道:“昨日來送拜帖的是一個小哥,也曾細細問過,只說姑爺在九邊也是忙于公職,實在不能來了。所以這一回是姑爺奶母和另一個十分有體面的mama來的,與咱家行納征送聘之禮的事兒,并商量之后請期和迎親的事兒?!?/br> 納征送聘周世澤不能親自過來這是早就知道了的,原來也是寫信告知的。顧周氏也能體諒,在九邊那地兒坐衛所武官,哪里能隨便離職的,自然要時時刻刻警惕。 至于來下聘的人是誰這也是早就說好了的,一個是周世澤的奶母,一個是當年在周世澤母親身邊十分心腹的mama,都是周世澤第一等信任的長輩。這也是無奈之舉了,本來這樣的事情就應該是長輩伴著新郎來做。只是周世澤來不了,至于長輩更是休提,也就只能讓不是長輩的長輩來了。 只能往好處想,將來禎娘沒有婆婆服侍——這倒不是顧周氏刻薄,只是人之常情。既然將來有這樣的好,這時候就不能抱怨這樣小小的不便了。 顧周氏看了拜帖,上頭說的正是今日上門,因此道:“難道沒與親家說,今日才從城外歸家,急匆匆的不好見面也就罷了,還怕錯過?” 金孝立刻道:“已經說過了,那小哥也回去問過人了,這邊轉成了明日午后再過來?!?/br> 顧周氏點點頭,這才松了一口氣。 第62章 從古至今結親要行六步, 古稱“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只是到了如今, 民間一般也就只行四禮了, 是納采/問名、納征、請期、親迎。其中“納征”, 即男家將送往女家, 又稱納幣、大聘、大定、過大禮等。 除了親迎,也就是拜堂洞房當日以外,其余的都不如納征重要——或者說就是親迎也不見得一定能比得上納征。有些小門小戶, 婚姻嫁娶最重視的就是錢財,因為聘禮嫁妝談不攏的好多呢! 不過到了周家和顧家這樣的人家, 自然不會是和那些小人家一樣為著一塊尺頭、一雙鞋、一個金戒指,還讓媒婆跑來跑去說和商量, 甚至最后婚姻不成了。周世澤原先在太原的時候就寫信過來金陵,說定了聘禮是哪些,顧周氏看了一眼, 沒有一個不字, 這就算是成了。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這一回納征下聘就不重要了, 只是走個過場。實際上, 這依舊是十分重要的。原先問名那一回送禮, 就叫做下小定,這一回納征就叫做下大定,小定之后婚姻不成常見, 大定之后婚姻不成的卻是少見了。況且這也關乎兩家人的體面,什么叫做禮, 這就是禮了,有時候本身倒是不重要了。 因此曉得來人是來說納征下聘的事兒的,顧周氏當即就十分在意起來。吩咐家里下人道:“這幾日都十分警醒,等到姑爺家人過來,大家都要各司其職,弄出大方之家的樣子,切莫讓人笑話了!” 顧周氏想的清楚,雖然只是兩個mama主事,但是那樣的身份,又被派來做這樣的事情,這兩位mama恐怕不一般。至少人家在周世澤的后宅應該有位置,還能在周世澤耳邊說得上話。 如今禎娘沒得婆婆侍奉,但卻不是說就可以全然隨心所欲了。這不,這來的兩個長輩就不是能夠輕忽的。若是顧家讓人覺得不好,這兩位固然是不能讓周世澤悔婚的,可是人家是周家老人了,可以作怪的地方好多著呢! 正如顧周氏正擔憂周家兩位mama的時候,周家兩位mama也正擔憂顧家——這兩位mama一位是周世澤的奶娘,也姓周,只是和周家并無親緣關系,人叫她周mama。另一個是周世澤母親在世的時候的管事丫頭,本姓錢,如今年紀大了,人都稱她錢mama。 這兩人確實不簡單,這周mama當年本就是孩子才滿月就沒了,被夫家休棄,這才賣身到周家做了奶娘。錢mama則是一生未嫁,三十歲的時候就自梳,發誓一聲不離主家,照顧太太留下的少爺——也就是周世澤的。 這兩人忠心耿耿,照顧周世澤從小到大,十分得周世澤的尊重。原先周世澤沒有娶親,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們兩個管著打理的。就算不是‘正經長輩’的,這又還差著什么呢。若不是真的看重,周世澤也不會讓她們來替自己下聘,這就是真當家人的意思了。 這兩人原在太原,當初周世澤來金陵,她們還背后念叨過:“都是東邊府里又作怪!不然少爺哪至于在家過年都不安生,還要大老遠的避到金陵去!這也就是擺個親戚長輩的譜兒罷了,也不想想當年自己做的那些事,竟還有臉上門!” 這話是周mama說的,錢mama則是道:“人家當年做得出,自然就是臉皮厚的,也就不在乎如今丟臉了。只是一條,雖然這事兒她們做的不對,少爺婚事哪里輪得著他們插手。但有一件是對的,少爺也快二十了,確實該討個少奶奶來家了——延續香火、主持中饋、照顧少爺?!?/br> 她們當時是這樣說的,卻沒想到開春周世澤回太原就能直接與她們道:“我在金陵給自己定下了一樁婚事,已經小定了?!?/br> 之后還細說了顧家情況——周mama和錢mama兩個面面相覷,實在沒想到才擔憂過的事情就能有了結果。首先自然是高興,畢竟這也是大好事不是。其次就是憂慮了,她們也是知道周世澤的脾氣的,生怕他在這樣的大事上靠不住一回。 好在曉得是安應櫸保媒,這位是什么人,周mama和錢mama都是知道的,想來事情不至于胡鬧。 只是擔憂是免不了的,畢竟顧家情形擺在那里。禎娘是父親早逝,又沒得兄弟姊妹扶持,還是商戶人家出身。商戶人家出身還好說,真說起偏見來,周世澤還是衛所武官呢!周mama和錢mama本身就是苦出身,更不會在意這個了。 只是前面的就不好說了,雖然五不娶里只有‘喪婦長子不娶’——即是母親早逝的的長女不娶,這是因為這樣的女子沒得母親言傳身教,在行為舉止為人處世上是欠缺一些的。但是沒得父親和兄弟扶持,也是一個硬傷啊。 兩人不好去問周世澤,實在是這兩個看著周世澤長大的長輩也知道他的脾氣。既然是自己看上的自然是百般維護,她們兩個去問,只怕他還覺得不耐煩呢。于是只好去問小順兒,這一回小順兒是跟著周世澤行動的,自然是什么都知道。 小順兒懵懵懂懂,問及未來少奶奶是個甚樣人,他立刻道:“我全跟著少爺,果然是見著了——怪道少爺以前都不急著娶親呢!原來是喜歡少奶奶這樣的!少奶奶生的真是好看誒,原先只是遠遠見了一眼少爺就說要討少奶奶做老婆,也是果然讓少爺討著了!” 之后他還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滔滔不絕倒是滔滔不絕了,卻沒有一句在點兒上。周mama和錢mama聽來聽去也只知道了未來少奶奶是個大美人,至于別的是一概不知的。 為這個兩人不曉得擔憂了多久,直到去歲年末周世澤又與她們商量起和禎娘的婚事。倒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讓她們替自己去金陵下聘。他自己不是正無法前去么,這樣兩人就得了幾回可以親自來金陵見一眼。 來的時候是存著考查的意思,就是要知道這顧家有什么不好的?;蛘呱倌棠绦宰榆浫趿⒉黄饋怼犝f江南女子大多是水一樣的性子!這可不成,要在九邊生存下來,當一個常常打仗的將軍的妻子,自然要有沙土地里雜草一樣的堅韌。 或者少奶奶性子太過強勢——要知道沒了父親在旁,許多女孩子年少當家,性子格外強勢的。這也不好,自家少爺本就是一個爆竹脾氣了,再來一個對沖的,這兩人真的過日子,那可不是你能安生了。 又或者少奶奶就是空有美貌草包一個——這也不稀奇,因為生的好,旁人容忍的多,只說有這容貌就能過好日子了。聽了這話,是個沒上進心的自然就廢了。更何況寡婦帶著的獨生女兒,自然是千嬌萬寵也不嫌過了,所謂‘慈母多敗兒’,最后會怎樣? 若是少奶奶真有這樣那樣的不足,那么兩人就要想辦法了,將來自然是要輔佐教導少奶奶,真就是一個不成的,最后也要想辦法能負擔的起周家。 然而真等到兩人盡了顧家大宅,又有了另一重顧慮——原來周世澤只說了顧家是做生意的商賈人家,至于有多豪富就沒有多說了。兩個mama想著,一個女人當家能有多大的家業,于是只當是最多中等商賈人家。 說起來山西什么不多,就是商戶人家最多。隨著如今沿海海貿越發興盛了,即使有著邊貿和江北錢莊生意支撐的山西商人已經不如百多年錢強勢了,但依舊是數得著的商人群體。 但是真到了顧家,周mama和錢mama只見的這家人從大門起就是上下整肅的樣子,這樣的風范在太原只有幾戶人家才有罷了。所謂見微知著,看看下人教養,也就能知道主家教養。要是主家家風井然,下頭出來的仆人也就是一樣。若是個主子糜爛的,就不要指望家里樸素典雅了。 這時候正是正月里頭,丫頭們正穿著喜慶,都是帶紅的顏色,看得出來是府里一起做的——一般的襖兒裙兒。只有一些看上去體面一些的丫鬟,身上有些不同,或者有件大褂子,或者在外頭行走,是披著猩猩氈的。 只是無論如何都沒得多少說笑的聲音,大家都是小聲說話,小聲做事。偌大一個宅院,聽得最清楚的竟然是鳥雀之聲,由近及遠,連遠處花園里的也明明白白。兩人知道這才是有教養的人家該有的樣子——所謂安享富貴,真正的富貴就是要安安靜靜的。 因為這樣的人家只有大事,這里頭一個驚雷,不知多少人就要跟著受罪的。于是下頭的人都竭力保持著這種寧靜,只求主人能永遠安閑地度過光陰。寂靜安謐是常事,‘朱門沉沉按歌舞’反而是少見了。 等到進了正院安樂堂,兩人收斂了聲氣——見了這院子的,也就知道此間主人何等不凡了。曾說過安樂堂最得意的就是房屋所用的木材特別,人家只求用來打家具的,顧家用來造房子。這樣的氣派,沒有多少民間人家能有。 又見這里頭走動的仆從更加出眾不凡,兩個mama就更不肯多說一句話了,唯恐丟了周家的面子。倒不是覺得自家配不上,只是到了這樣人家,就就要竭力維護自家才是。不然露了怯,人家下頭人議論起來,豈不是沒臉。 等到到了安樂堂正廳前頭,幾個正在廊下喂鸚鵡的小丫頭見了,立刻到門口道:“有客到了!” 周mama和錢mama到了正廳里拜見,不待看清楚格局,就跪下磕頭道:“老身乃太原周家仆婦,拜見姑太太,給姑太太請安了!” 之前兩人已經聽周世澤說起過,因著顧周氏與周世澤祖上同出一脈,這一回不只是結親了,還認親了。所以這一照面,這兩人就先以‘姑太太’呼之。 等到顧周氏連忙叫人去扶她們起來,她們這才抬頭看清楚周圍的詳情。但見正位上坐了一位三四十歲的婦人,一件老鴉緞子遍地金通袖麒麟補子襖兒,一條青緞棉裙,又有貂鼠圍脖兒、狐貍手筒等。至于首飾倒是不多,只有幾根玉簪、幾個玉鐲罷了。 這樣看來似乎不甚顯眼,但是因為都是真的好東西——可是比所謂‘頭上戴著黃霜霜簪環,滿頭花翠’之類更顯得富貴了。況且人家寡婦身份,正是這樣打扮才顯得有禮。 顧周氏讓兩個mama坐,兩個mama見這廳堂里兩邊正是各一溜四張大椅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忖度著位次,便在東邊兩張大椅上坐下了。 顧周氏先問了一回周世澤最近,又問了周家最近等,錢mama不說話,一切都是由著周mama應答。周mama一樣樣說完,覷著顧周氏的樣子,又閑聊了幾句,這才說起了下聘的事兒。 周mama十分鄭重道:“這一回是家里少爺實在不能成行,這才托付咱們兩個奴婢來姑太太家門下下聘,非是怠慢姑太太家大小姐的意思。少爺也說同姑太太書信說明過,姑太太是深明大義的,已經應下了。因此奴婢特來請問姑太太這兒是怎么安排?!?/br> 顧周氏十分和藹道:“你們既然是代表周家來做這事兒,那就該是你們來說,下聘的事兒從來以男子家里為重?!?/br> 周mama卻認真回道:“姑太太說的這話是一般情形,所謂卑不問貴,幼不問長。我們不過是家里奴仆,如何做太太的主。就是少爺論起來也是小輩,也是該聽顧姑太太的呢!” 顧周氏臉上笑意越發厚了——因為這兩個mama身份特別,她也擔憂過,只怕有這樣兩個,禎娘有了掣肘。如今見了真人,竟是在懂禮忠厚的兩個,以后不只是沒多兩個菩薩,還多了兩個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