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講臺上林云雨已經開始講課。謝關雎疊著雙臂趴在桌上,側著頭看著鐘知,過了會兒,從自己書包里掏了掏,掏出一瓶牛奶出來,拋向鐘知的桌面,輕輕道:“嘿,給你的?!?/br> 鐘知皺了下眉,漆黑的眼睛掃了一眼那瓶牛奶,臉上的表情十分漠然。 他用手肘將牛奶掃開,然后繼續寫題。 謝關雎笑了下,像是并未生氣。他將牛奶拿過來,隨意拆開吸管,咬在嘴角晃蕩著吸了口。他又趴著睡了會兒,沒過十分鐘就又單手撐著腦袋,百無聊賴地聽了會兒課,然后又將注意力放在了鐘知身上。 他盯著鐘知左看右看,跟有多動癥似的,時不時伸手在鐘知眼前晃一晃,當然,并未引起對方的注意。 他實在無聊,掏出筆在鐘知課桌邊上畫豬。 鐘知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實在忍不住,瞥了眼,立刻愣住。桌子邊上畫著一頭小豬,倒并不是惡意的,反而有些可愛,旁邊用歪歪斜斜的字體寫著一行字:新同桌鐘知為什么不理我。qaq 等謝關雎抬眼看他時,鐘知又飛快地撤回了視線。 兩節課就這么過去了。 下節課是語文課。 趁著鐘知低頭換課本的間隙,謝關雎猝不及防地伸出兩根指頭,拽走鐘知桌上的習題集,用手肘壓住,眉頭上挑道:“你做題速度怎么這么快?也不用打草稿,心算的嗎?” 鐘知捏著筆尖的手指微微用力,也沒去把習題集搶回來。 這時,鈴聲響了,放學了。 班上的同學一哄而出,有幾個人過來找謝小飛一起走,謝關雎理都不理,一雙眼睛只顧瞧著鐘知。鐘知也站起來收拾書包,將課本一本本放進泛白的帆布書包里,然后拿過放在角落的傘,徑直出了教室后門。 謝關雎:【嘖,這少年有點難攻略啊,不知道他喜歡霸道總裁款還是喜歡小白花款?!?/br> 502:【謝哥……就在剛剛,他對你的好感度降低到20了?!?/br> 謝關雎:【……我靠,不是吧?!跨娭獞撌且詾樽约阂蚕胍圬撍?,和那些人沒什么不一樣吧。 謝關雎看了眼窗外,只見鐘知已經朝著教學樓下的自行車棚走過去了。少年的身形在微微昏暗的光影里顯得有些單薄,每個迎面朝他走過去的人,臉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轍,先是一驚,隨后立刻別開臉,不敢或是厭惡去看他的左半邊臉。 鐘知就這樣沉默地走到了車棚中,給自己的自行車解鎖。 但很快,他動作頓了下,應該是發現自己自行車的輪胎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扎破了。這種事情在學校里經常發生,有可能是班上的同學故意欺負他,也有可能是隔壁班的男生覺得好玩,就這么做了。 謝關雎頓了頓,跟了下去。 等他下去時,鐘知已經推著自行車,麻木地走出一段距離了。 謝關雎和他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后面,鐘知應該察覺到了,但沒有回頭,只是有些煩躁的蹙了蹙眉。謝關雎突然跑了幾步,然后一個助力,一下子跳上了鐘知的自行車后座,挑著眉笑道:“好同桌,你送我一程唄?!?/br> 誰知鐘知沒有捉穩自行車頭,被他猝不及防的力道一沖,兩個人一下子朝旁邊的綠化道歪過去,摔了進去。 鐘知壓在下面,中間是自行車,謝關雎剛好壓在他身上,臉沖著他的臉,鼻尖對著鼻尖。 鐘知驚了一下,下意識的第一個動作是抬起手腕擋臉。 謝關雎沒什么反應地看著他,自來熟地在他臉上彈了一下,吊兒郎當地笑著問:“臉上又沒有什么東西,擋什么?你小姑娘嗎,還怕被看???” 鐘知白皙的臉上沾了不少泥土,嘴唇比之前更加沒有血色。他這時才抬起眸,第一次用漆黑的眸子看著謝關雎。他的睫毛輕輕顫了下,眼里還有未曾消褪的警惕與防備,但此時,更多的是淡淡的疑惑和不敢置信。 眼前這個人,好像對他臉上的疤毫不在意? 第24章 .半面妝2 鐘知長到十七歲,遇到過的唯一一個看到他臉上的胎記而沒有表現出厭惡和嫌棄的,那就是孤兒院的院長。鐘知在孤兒院待了十四年,雖然因為臉上的胎記,不斷被其他小孩欺負,但他依然舍不得離開孤兒院。因為這里有唯一一個不會用那種看待怪物的眼光看待他的人。 不過他錯了。 孤兒院的院長不過是將她的厭惡掩藏得很好罷了。 她借口給孤兒院的一些殘疾小孩拍登記照,然后將那些照片放到網上,借此博取不知情者的同情,好募捐到成千上萬的錢。等鐘知稍微明白事理一點,就知道那些錢全都落入了院長的口袋里,否則為什么孤兒院的一日三餐永遠是開水配饅頭? 而他從孤兒院逃走的那一天,他在院長辦公室的電腦里發現,他也是那些殘疾小孩其中的一個。登記照上只有他的殘破的那半張臉,底下一群人隔著網線留下評論:“好可憐”、“長成這樣肯定很辛苦,以后很難在社會上活下去吧”、“真是上輩子造了孽”。 那一刻,鐘知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僵硬了,渾身發冷。 誰允許那些人可憐他的?他不需要! 他恨這些肆意對他指指點點表面上看似同情,實則占據優越感高地的人,更恨的卻是孤兒院的院長。當孤兒院院長好像不在意他臉上的丑陋胎記時,他就忍不住去希冀這世界上還能有第二個人也不在意。 可是,可笑的是,這世界上第一個這樣的人實際上并不存在,那么就更不可能有第二個這樣的人了。 沒有什么比給與了希望,卻又活生生將其熄滅,更令人憤怒無助了。 一個聲音在他腦子里發出刺耳的嘲笑聲:難不成你還以為有人會不在意你臉上那塊丑陋的印記嗎?怎么可能,他們都想吐,一看到你就想吐。 所有人都討厭他,沒有人會例外。 所以—— 眼前這個人,又是另外一場戲弄嗎? 鐘知心底冷笑,卻并沒有多少憤怒,而只是冷漠與波瀾不驚,畢竟這樣的事情他已經遭遇得夠多了。借著同情和憐憫的幌子靠近他,然后拿他臉上的胎記去炫耀,這樣無聊的同學比比皆是。 謝小飛大概是其中一個。 鐘知漆黑的眸子垂下,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忽然曲起腿,重重推開身上的謝關雎,然后漠然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也沒看謝關雎一眼,站了起來,撿起地上的書包,扶起自行車,徑直走了。 謝關雎被他推得向后一個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穩,就見少年已經騎著自行車消失在林蔭道上。 502不合時宜地叫起來:【糟糕,謝哥,他對你的好感度降低到30了!】 謝關雎:【……】有一句mmp不知當不當講。 502:【等他對你的好感度降低到50,你就會被強制性彈出這個世界,并宣布任務失敗了?!?/br> 謝關雎沒好氣道:【我是多沒有吸引力才會讓他對我的好感度降低到50?】 502問:【那現在怎么辦?要不用萬人迷?】 謝關雎:【……萬人迷你個頭?!?/br> 他畢竟是個十分專業的劇情攻略人員。每個世界的攻略對象的性格不同,他所做出的策略就必須調整。這個世界的鐘知性格顯然很孤僻,如果自己出現在他面前,裝成柔弱小白花被人欺負的樣子,以鐘知的性格,八成會目不斜視地直接走過去。 比起上個世界對付傲慢自信的馮北的彎彎繞繞,這個世界的鐘知顯然更適合直球,還必須是那種一發擊中的直球。 謝關雎將手心的泥土隨意在身上擦了擦,瞇了瞇雙眼,看向校門口。他知道接下來會在校門口那里發生什么事情,不過他并不打算這個時候過去,因為英雄救美總是要在最后一刻出現,才會振奮人心,博得美人親睞的機率才更高。 于是他先去學校小賣部買了一包創可貼和紙巾。 ………… 鐘知騎著自行車出了校門,經過一條必經的小路時,頭頂的路燈不知為什么格外昏暗,原來已經被人砸掉了兩盞。 他眉梢跳了跳,下意識剎住了車,“咣當”——他驟然聽到耳邊傳來鐵管敲擊的聲音。 鐘知迅速意識到了什么,猛地將自行車一轉,換了個頭飛快地要離開這條巷子。 可是已經晚了。 獨步驚天 巷子兩頭都被人堵住了。 左邊為首的那個壯碩男生很熟悉,比鐘知大出七八歲,滿臉橫rou,短發如同刺猬豎在頭上。寒冷的深秋只穿著件皮衣馬甲,露出的肥膀子上紋著刺青。他身后依次站了幾個不懷好意的少年,年紀有大有小,穿得都不怎么正經,一看就是出來混的。 “好久不見,聽說你能讀書了?是傍上哪個富婆了嗎?”為首的壯碩男生將鐵棍子在掌心打了打,兩只三角眼將鐘知上上下下地瞧。 “那那個富婆可真是不長眼的,我看咱們孫哥都比這小子帥多了,這小子臉上那么大一塊兒,包養他難道不嫌磕磣么?”后面的一個小弟笑嘻嘻地說,咧開嘴,一口缺牙齒。 鐘知沒有從自行車上下來,但是路被堵死了,他也沒辦法突圍。他神情冷漠,緩緩地回過頭,看了眼被叫做孫哥的家伙。 這人是當年孤兒院里頭的霸王,后來年紀太大離開孤兒院以后,就成為那一帶的有名混混,專門找一些膽子小的學校同學收保護費。 自從鐘知離開孤兒院那一帶,來這里讀書之后,就很就沒見過這人了。 不知道這人從哪里得知他突然有錢讀書了,追來這里堵他。 “你想干什么?”鐘知問。 孫哥眼睛瞇在一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從孤兒院離開,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找到有錢人供你上學了?怎么,茍富貴莫相忘啊,咱們哥幾個雖然沒那個福氣,但好歹也想讀讀書啊。要不你讓你身后的有錢人也供咱們哥幾個上上學?” 小弟連忙附和道:“就是就是,供一個是供,供幾個還不是供,他們有錢人肯定無所謂的?!?/br> 鐘知強忍著胃里的惡心,冷冰冰地說:“那你自己去找他,要我給你地址么?!?/br> “我說,你他媽這什么態度?”孫哥一下子怒了,朝鐘知走近了一步,五大三粗的身體如同rou墻移動過來。他有些惱怒地盯著鐘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們?讀了幾個書就忘了本了?” 鐘知回視著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 孫哥倒三角眼漸漸瞇起來。同樣是孤兒院長大的,憑什么像鐘知這種沒人要的家伙就能被人資助,順利讀上書,還能進這么好的學校,而他卻混到二十好幾,一次都沒被人領養過,甚至所有來孤兒院的夫妻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現在也不需要靠被領養才能活下去了,他有的是辦法混社會,但依然不甘心。這小子憑什么,就憑那張讓人一看就作嘔的右臉嗎?那他呢,他四肢健全,憑什么就是沒有人愿意資助他?要是他當年能上這么好的學校,現如今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嗎? 孫哥心底怒火中燒,朝地上吐了口痰,惡狠狠地罵道:“我看你就是因為臉上的殘疾,被人同情才被人領養的吧?也不知道你媽到底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居然把你生成這樣?!?/br> 鐘知臉色一下變了,抬眸瞪著孫鐸。 “臥槽,你們看他居然還敢這樣瞪著我!”孫哥頓時如同澆了油的炮仗,火冒三丈,徹底炸了,大聲嚷起來:“給我打!往死里打!打完了看他還敢不敢這樣瞪我!” 巷子兩頭的七八人瞬間蜂擁而至,嘴角要么掛著嘲笑,要么掛著冷漠,將鐘知圍在中間,不知道是誰伸出腿狠狠踹了一腳,一下子將鐘知踹倒在原地。 鐘知喘著粗氣,眼中終于爆發出憤怒,如同陷入困境中的孤獸,試圖掙扎。 他爬起來揍翻了旁邊的一個人,可立刻被另一個人踹倒在地上。 他磕在地上的兩個膝蓋已經流血了,染紅了破舊的牛仔褲。他只是一個人,沒有辦法打贏這么多人。而他恨透了這一點,為什么,為什么他身邊永遠都只是他一個人?他眼睫毛輕輕顫抖,雙手用力撐在地上,試圖再一次爬起來。 即便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即便從那個孤兒院里逃出來了??蔁o論哪里都還是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無論哪里,都是對他的惡意。 鐘知劇烈喘息著,胸膛充斥著憤怒與不甘,還有濃烈的絕望!他越是知道現在自己的狼狽,就越是憎恨自己,憎恨自己一出生就這么不堪! ——真是不堪啊。而且丑陋。 不會有人靠近他,也不會有人去愛他。就連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出一句平和的話,都不會有人去做。 所有人都只會用憎惡的目光掃視他。 拯救世界的梗已經玩夠了 活著干什么呢? ——不如去死? 可是真的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他越是這般憤怒,那些小混混就越是興奮得想揍人。眼看著就在下一秒,拳頭即將如同密雨般猛烈地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