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進南明顯有些害羞，問說：“你爸媽今天沒在家呢，你還要去我家住嗎？”

    楊鑫見他是為這個來，高興說：“不去了，我爺爺在家呢，我要陪爺爺，你自己回去吧。我家沒事了?！?/br>
    陳進南知道她是不會去了，有些失望，低頭說：“那我走了，我還要去幫我爸干活呢，你有什么事來找我，我爸在家?！?/br>
    楊鑫心想：沒有意外，她應該不會再和陳進南有交集了，也不會再去他家玩。畢竟，非親非故。然而還是笑著答應，她說：“好。你快回去吧?！?/br>
    陳進南默默點頭，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了屋，楊文修問：“剛才是誰??？”

    楊鑫說：“陳進南?！?/br>
    楊文修說：“小學同學吧？一個班的，也沒聽見你說過?！?/br>
    楊鑫不在家里提男同學，怕大人說她早戀。

    “我們沒同班了?！?/br>
    她小聲說：“他早就不讀了?！?/br>
    她忽然抬頭，說：“爺爺，陳進南只念到四年級。他以后咋辦??？”

    楊文修聲音沙?。骸案魅擞懈魅说幕盥??！?/br>
    陳進南的活路是什么呢？

    他離去的背影，已經完全是個大人了。

    楊鑫沉默地看了一會電視，說：“天快黑了。爺爺，你晚上想吃啥？”

    楊文修說：“吃不下。你煮面條，我喝點面湯吧?！?/br>
    楊鑫去廚房煮了面條，給楊文修盛了一碗面湯。晚上，有村里的醫生過來幫爺爺打點滴，楊鑫在一旁守著。楊文修不能起坐，床底下放了個夜壺，他要解手了，楊鑫就幫忙遞夜壺，完了拿出去倒尿。

    醫生說：“你這兒子媳婦，真是，家里有老人生病，自己不在家看護，讓個小孩子做這些。哪有他們這樣當兒女的?！?/br>
    只聽楊文修無奈笑：“這孩子跟我親?！?/br>
    次日一早，羅紅英夫妻終于走親戚歸來。

    春狗到家，第一件事是使喚女兒做飯。

    楊鑫正在給爺爺倒水吃藥，完了剛走出門來倒洗臉水，就遇到春狗。春狗逮著她就一通教訓：“這么一大早的還不去煮飯，沒看到我們回來了，還沒吃飯嗎。這么大的人了，還一點都不懂事?！?/br>
    楊鑫手里端著水盆，抬頭看著她爸爸，那一瞬間，覺得面前這張嘴臉有點令人作嘔。她沒頂嘴，沒說話，面無表情，端著水盆繞過春狗走了。

    春狗說：“咋了？讓你煮飯你咋拉著個臉？”

    楊鑫覺得她爸像條瘋狗。

    她不想搭理春狗：“誰要吃飯誰自己煮?！?/br>
    春狗本來是隨便說說，見到楊鑫這表情，有點被惹毛了：“啥？你在跟誰說話？”

    楊鑫是不肯低頭的性子。她并不怕春狗：“你要吃飯自己去煮唄，整天使喚誰呀?！?/br>
    “我是你爸，我在外面給你打工掙錢，讓你煮個飯還不行了？”

    春狗要發火的樣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楊鑫迎頭和他對上，一臉的不屈服：“我沒空?！?/br>
    羅紅英看到女兒不高興，趕緊出來打圓場：“行了行了，我去煮飯，不用你煮，你一會做作業吧。不是我說，你這么大的人，也該學著做飯了。姑娘家不做飯怎么行?！?/br>
    楊鑫聽到羅紅英的話，心里更添了厭惡。什么“這么大的人了，該學著做飯了?！彪y道她媽以為這么多年自己沒人照顧，不會做飯，莫非是喝西北風長大的？

    神經病一樣。

    春狗又在那邊喊：“楊鑫，給我倒杯茶?！?/br>
    楊鑫忍不住高了聲：“你自己沒長手?！?/br>
    春狗被堵的沒法說話。

    他拉下了臉，說：“把你的作業本拿來，我要檢查你作業?！?/br>
    楊鑫心里火“嗖嗖”地往上躥。

    幾年都不在家，從來不關心她學習的人，說什么檢查作業。我又不是小學生了，誰要把作業給你檢查，再說了你一個初中都沒念完的爹，檢查作業？我做的題你看得懂嗎？她覺得春狗就是在找茬。

    “沒作業?！?/br>
    楊鑫倔倔地說。

    “沒作業？”

    春狗毛了：“你放假老師不布置作業，那你回家干啥？到底有沒有在好好念書？”

    楊鑫說：“你以為是一二年級咋呀。我們現在放假就是沒作業。兩周才放一次假，憑啥還布置作業啊?！?/br>
    春狗指著她：“沒作業去幫你媽煮飯?！?/br>
    “我就不去?！?/br>
    楊鑫受不了春狗命令式的語氣。她覺得神經病，好像一個陌生人，突然沖到家里來，朝自己發號施令。

    他有什么資格呀。

    神經病。

    春狗既然不敢動手揍女兒，也就拿她沒辦法，只是拉長了臉，很不高興的樣子。

    過了一會，春狗突然冷著臉又把她叫過去：“你媽包里的那盒蜜餞是不是你吃了？”

    楊鑫心一慌，沒說話。春狗說：“那是過兩天走親戚，給你表侄子帶的，誰讓你拿去吃了？我專門放在包里怕你拿了，你還專門找出來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東西沒了，我們拿啥去走親戚？教訓你幾句，你還不服氣了。我看你是沒挨打，翅膀硬了，敢跟你老子頂嘴。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打工，讓你在家念書，回來讓你煮個飯你都不肯，讓你倒杯茶，你還我給我甩臉。你個白眼狼，老子給你吃飯的錢都拿去喂了狗了？你要是不想聽話，趁早別讀書，別拿老子的錢?！?/br>
    第57章 分崩

    楊鑫被罵哭了。

    她有一肚子反抗的話，然而嘴巴不爭氣。一委屈就要哭, 一哭就上氣不接下氣, 不停地抽噎打嗝, 不停喘氣, 一句話半天也說不上來。她心里萬萬不低頭，可是身體本能地抽噎, 一張嘴就弱了氣：“我、我沒求你給我拿錢?！?/br>
    她以為自己在嘶吼, 實際上因為氣息梗塞, 真出來的聲音不比貓兒大多少。

    “誰、誰求你了……”

    她哭的止不住了。

    她不想哭，她真的很討厭哭，一哭就顯得特別弱勢, 特別被動，氣場就低了一檔?？蓽I腺就是要不停地分泌：“你愛拿不拿……沒你的錢我也餓不死。你一共才給我拿了幾毛錢??？你連一支筆都沒給我買過，我連衣服都是爺爺買的。你少來了?！?/br>
    她哽咽哭泣道：“你給我拿錢是應該的, 誰讓你生了我。又不是我求你生的, 是你自己要生的。沒錢了就把錯推給我。我還不想有你這個爹呢?！?/br>
    春狗像極了頭炸毛的獅子：“我生了你，我就該給你拿錢？”

    “對?！?/br>
    楊鑫仰了頭擦淚, 努力使自己不顯得勢弱：“要不你就別生, 不養孩子, 就沒人問你討債?！?/br>
    春狗指著她額頭：“我當初還不如把你丟茅坑里淹死?！?/br>
    楊文修在屋里叫：“剛一回家, 吵啥啊吵?！?/br>
    “大白天的, 還怕左鄰右舍聽不見?！?/br>
    楊鑫眼淚止不住，拿了袖子不停地擦：“又不是我要吵的，是他先要罵人的?！?/br>
    “我罵你, 你是我生的，我罵不得你？”

    春狗氣的不行：“說你一句你就要頂嘴。我告訴你，你爸是脾氣好，換做別的老子，早就一巴掌給你打上了你還頂嘴?！?/br>
    “就是不行?！?/br>
    楊鑫抽抽搭搭哭著說：“你憑啥罵我呀，你算老幾呀。爺爺從來都沒罵過我?！?/br>
    春狗氣得說：“就是他慣的你，回頭讓你媽好好教教?！?/br>
    “你才是慣的呢，成天什么家務都不做，使喚這個使喚那個，還說我慣的?！?/br>
    楊鑫哭著說：“你讓你老婆好好教教你還差不多。我啥都懂，我不用人教?！?/br>
    羅紅英從廚房出來，拉著她的手說：“別跟你爸吵架，有話好好說?？烊ソo你爸認錯?！?/br>
    楊鑫扭頭甩開她的手：“誰要給他道歉。我理都不想理他?！?/br>
    她哭著，奔楊文修屋里去了，留著羅紅英一人訕訕的，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

    女兒長大了。

    羅紅英發現，楊鑫跟她很生分。楊鑫根本不聽她的話，而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女兒交流。楊鑫從來不主動跟她說話。學校的事，羅紅英不問，她從來不說。就算問了，她也說不了幾句。羅紅英說什么，她就只是“嗯”或“哦”，面無表情的樣子。這些年她沒有在家里帶她，女兒已經跟她沒有感情了。

    楊鑫一直哭，趴在爺爺床上。楊文修無奈撫摸著她的頭：“別哭了，你爸那人，從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樣子我都見多了。你別理他，別哭了?！?/br>
    楊鑫哭著說：“我媽是怎么受得了他的??？他們怎么不離婚？”

    楊文修拍著她肩膀：“說啥呢。離不離婚他都是你爸。出生這種事，一生下來就定了，你是誰的孩子，一輩子都改不了?！?/br>
    “我真希望我是撿來的，這樣我就可以去找我的親爸親媽?！?/br>
    “別說胡話?！?/br>
    楊文修安慰她：“哭過就過了。不孝的話不能說，要遭雷劈的?！?/br>
    楊鑫抹著眼淚說：“我才不信呢，那是假的。老天爺連壞人都不劈，還劈不孝呢?！?/br>
    “莫瞎說?！?/br>
    楊文修攔著她嘴：“不孝要遭雷劈的。你做了好事壞事，老天爺都看著呢?！?/br>
    “都有報應?！?/br>
    楊文修輕聲說：“有因就有果。撒什么種子就長什么苗，都有報應?！?/br>
    楊鑫趴著哭。

    楊鑫待在爺爺屋里不出去，吃飯的時候，羅紅英叫她，她也不去。已經鬧的很不開心了，春狗還在那火上澆油地說：“她不吃就算了，給她煮現成，還要請她來吃？這種白眼狼，我家沒有飯給她吃，讓她給老子趁早爬開，趁早滾出去?！?/br>
    羅紅英氣地罵道：“你少說兩句行不行！爺兒倆一個樣，脾氣一個比一個犟，我作孽了遇到你們兩個！”

    楊鑫不想看到春狗的臉色，哭了一會，跑到爺爺這邊的廚房生火做飯。剛剛把灶點燃，羅紅英來了，將她手里的柴草搶走：“一家三個人，你還要點幾個灶煮幾鍋飯？還不過去吃。你爸都沒說啥了，你還在這慪氣，像話嗎？趕緊跟我去吃飯?！?/br>
    “我不去?！?/br>
    楊鑫忍著淚說：“我自己煮，不吃別人的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