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進南搖了搖頭，不接，自己抬袖子擦了擦眼睛：“我沒哭?！?/br>
    楊鑫抬了手，捏了手帕，幫他擦眼淚。

    陳進南低著頭。他個子高，她踮著腳，手帕拂過他少年黝黑而干凈的臉頰。

    “咱們去打栗子吧?！?/br>
    陳進南拉起她的手：“快到了，就在這?！?/br>
    她愣了一下，跟在他身后跑。他的手熱乎乎的，手掌很寬大有力，緊緊攥著她。

    他到老房子里找了一根長長的竿子出來。兩人來到板栗樹下，陳進南爬上樹打板栗。楊鑫站到遠處，仰頭朝他喊話：“這要咋打呀？”

    陳進南說：“我先用竿子打，打了再撿?！?/br>
    板栗果子啪啪往下掉。打的差不多了，陳進南跳下樹。成熟的板栗外面包裹著一層厚厚的帶刺的硬殼，陳進南用刀敲開殼，剝出里面光滑的褐色板栗子。

    他穿著舊t恤，下面是卡其色的舊短褲，一蹲下，就露出半截腰，還有道美人魚似的脊柱溝?？赡苁墙洺９獍蜃?，身上也曬的黑黑的。他岔開腿，專心地蹲在地上，用個柴刀“哐哐”敲板栗子，內褲的邊緣若隱若現。

    楊鑫提了個塑料袋，將剝出來的栗子裝進塑料袋。

    正午太陽出來的時候，兩人坐在老房子門前的水井邊上歇涼。楊鑫從口袋里拿出一顆板栗子給陳進南：“吃?！?/br>
    生的板栗子吃起來甜而脆，就是皮硬，牢牢貼著rou，不好剝。陳進南費力剝了半天，剝了一顆給她：“你吃?！?/br>
    “咱們不著急回家?！?/br>
    楊鑫一邊吃板栗子，一邊拍著牛仔褲上的灰。她經常穿的就是白體恤和牛仔褲。

    “我是不是太瘦了？”

    她看著自己的雙腿，感覺腿在褲子里晃晃蕩蕩的，摸自己的膝蓋全是骨頭。

    陳進南低著頭說：“我覺得你很好看?！?/br>
    楊鑫說：“不好看，女孩子要rourou的才好看。他們都說我太瘦了?！?/br>
    她老覺得自己沒有發育。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很多都來月經了，胸脯也大起來，屁股也圓了。她雖然個子一直在長，但身上沒rou，胸部是平的，沒有絲毫發育的跡象，月經也遲遲不來。她有時候簡直會懷疑自己永遠都不會發育了。

    永遠都是這樣嗎？她不喜歡自己的身材。爺爺說，長大就會好的，現在還小?？墒撬际q了。

    “你跟別人不一樣?！?/br>
    陳進南剝著板栗子，說：“你怎么樣都好看?！?/br>
    她看著眼前的竹林，遠處的群山和天上的云，默默不語。

    她知道陳進南喜歡她，但她不喜歡陳進南。

    陳進南很好，她不討厭他，她挺喜歡他。但楊鑫覺得，他跟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他已經輟學了，他這輩子，就是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農村男孩。但她不一樣，她還要讀書，她以后還要上大學。他們的人生不一樣，她不會和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男孩戀愛結婚的。

    但眼下，她還是有點兒喜歡陳進南。

    “我好想睡覺?！?/br>
    她想很多心事，想了一會累了。她虛迷著眼睛，有點疲倦說：“好困?！?/br>
    “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嗯?！?/br>
    “那要不咱們回家吧，你回家去睡?！?/br>
    楊鑫搖搖頭：“不想回家，你爸爸在家很尷尬。我在別人家里不自在?！?/br>
    “那怎么辦?！?/br>
    楊鑫說：“你讓我靠一靠?！?/br>
    她兩手伸出來抱住他的胳膊，頭偏過來靠在他肩上，閉上眼睛：“我睡一會?！?/br>
    陳進南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她會愿意靠近他。他木了一會兒，說：“這樣不好睡，要不你躺著睡吧?！?/br>
    他們坐的地方是一塊光滑的大青石板，原來是用來洗衣服的，被水沖刷的非常干凈。陳進南坐在石板上，讓她橫躺著，頭枕在自己腿上。她面朝著山外，腿蜷起來，陳進南拿舊牛仔衣給她蓋著手臂。

    樹林有蚊子愛咬人。

    “我睡了?！?/br>
    “睡吧?！?/br>
    她閉著眼睛，看起來柔軟溫順，陳進南有點心動，試探著伸出手握住她放在臉邊的手。

    她當真瘦的厲害，手腕子細弱可憐，仿佛能一手捏斷，手指頭也細。她肩膀枕在自己腿上都能感覺到骨頭硌人。

    他注視著她臉，發現她在流淚，流的悄悄的，沒有一點聲，只有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一點一滴，流下去打濕了他褲子。

    陳進南知道她為什么哭。

    唯一撫養她的爺爺生病了，未來不知道怎么安排。她爸爸mama要掙錢，不可能留在家照顧她，她想去城里讀書又有戶口限制，城里學校不收。如果爺爺真的出了事，她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沒事的?！?/br>
    陳進南拿袖子給她抹眼淚，小聲安慰：“爺爺不會有事的。做完手術就好了?！?/br>
    “要是真的沒人管你，你就來我家住嘛?！?/br>
    他一說，她哭的更厲害了。原本默默流淚，變成了哽咽抽泣。

    “沒事的?！?/br>
    陳進南說：“一定不會有事的?！?/br>
    她頭枕在他腿上，身體因為哭泣而呼吸急促，劇烈聳動，眼淚成串地落下來，弄的他褲子上全是濕的，連內褲都被她浸濕了。她全程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陳進南只是不斷重復著那一句話安慰。除了安慰，他無能為力。

    第56章 吵架

    楊鑫度過了上學以來最難熬的一個周末。到星期天，爸爸mama仍然沒回家, 她只好收拾東西回學校繼續正常上課。

    又過了十一天。

    熬了半個月, 終于再次放假, 她急不可耐地趕回家?；氐郊? 她驚喜地發現，有人了！爺爺的屋子門開著。

    她放下書包進了門, 只見楊文修躺在床上, 臉色灰白。屋子里有股強烈的藥味。

    她驚喜叫道：“爺爺?！?/br>
    楊文修在睡夢中被她叫醒。他明顯的反應遲鈍了, 看了楊鑫好半天，才顫抖著嘴唇，輕聲問：“放學了？”

    楊鑫心停跳了半刻, 幾乎以為他不行了：“放學了?！?/br>
    楊鑫看到他還活著，心里總算是松了口氣，只是看到他這樣虛弱, 又難過又心疼。

    “爺爺, 你手術做完了呀？”

    楊文修說：“做完了?！?/br>
    楊文修說：“爺爺下不了床，你自己去弄飯吧?！?/br>
    他說話聲音很低, 只勉強能聽到字句。

    “我不餓?！?/br>
    楊鑫說：“爺爺,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感覺還好, 就是傷口有點疼。沒事?！?/br>
    楊鑫問：“爸爸mama呢？他們不是回來了嗎？”

    楊文修說：“去你姑家做客了?！?/br>
    “他們什么時候去的？”

    “昨天去的?！?/br>
    “那他們什么時候回來呀？”

    “可能明后天吧?！?/br>
    她的心里, 有點不是滋味了。

    爺爺病在床上, 家里沒人，她的爸媽卻等不及地去走親戚了，把剛做完手術的病人一個人留在家。幾年沒有見的父母, 他們回家第一件事，也不是到學?？赐约旱呐畠?，甚至明知道她今天會放假，還提前一天去走親戚。

    她感覺心寒。

    “爺爺，我去給你拿吃的，我看到爸爸mama回來帶的有吃的?！?/br>
    她高興地跑回屋。上星期桌上有一個蜜餞，已經被吃光了。她不甘心，又在羅紅英的皮包里搜尋，又找到了一盒新的，拿了兩顆，跑去給爺爺吃。

    “爺爺，這是蜜餞，你吃它好不好吃?！?/br>
    她把蜜餞喂給楊文修。

    “蠻好吃的?！?/br>
    楊文修聲音遲緩說：“我上周在家里給你留的菠蘿你吃了嗎？買的時間早，我怕放壞了，泡在鹽水里?！?/br>
    “我吃了?！?/br>
    楊鑫低著頭撒謊說，怕爺爺說她浪費。

    “爺爺你吃蜜餞?！?/br>
    她繼續將蜜餞往他嘴里塞。

    楊文修搖搖頭，說：“你自己拿著吃吧，我剛做了手術，這幾天不能吃東西?！?/br>
    爺爺不吃，楊鑫只好自己吃。蜜餞很好吃，爺爺沒有出事，她又有心情吃了。

    飯盒里剩的有米飯，是在學校蒸籠里蒸的。學校沒菜，她沒吃，整盒拿回了家里來。她打開廚房門，從咸菜壇子里撈了兩根泡豇豆。又找到裝豆瓣醬的瓶子，挖了一大勺豆瓣醬，將米飯拌了拌。

    在學校連續吃了十幾天發霉變質的咸菜，能吃飯新鮮的菜，對她來說就是相當的美味了，雖然這菜一點油水都沒有。

    吃了飯，她回到屋，打開電視機陪楊文修看電視。

    節目調到戲曲頻道，楊文修閉著眼睛，半聽半睡。楊鑫并不是為了想看電視，而是家里太冷清了，有了電視機的聲音會吵鬧一點，不至于太凄涼。

    陳進南又來了，穿著一身臟兮兮的牛仔衣、布褲子，衣服上還有未清理干凈的刨木花兒，頭發上也是灰。他站在院子外面叫。楊鑫還沒聽見呢，楊文修提醒她說：“外面好像有人在叫呢，你出去看看?！?/br>
    楊鑫跑過去，看到了他：“你咋來了呀？”

    她很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