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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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云山莞爾,第一次發現這兩個字討人喜歡。 苦中作樂的兩個人沒注意這番對話被前后之人一齊聽了去。 前頭的天帝還好,假裝沒聽見某些“疑犯”謀劃要逃,并不太難。 后面罩著斗篷的珞宓卻再沒忍住,淚水無聲而落。 不該是這樣的,找回心的長樂該是喜歡自己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她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惹下大禍,竟替別人做了嫁衣,她真的不甘心…… 譚云山微微皺眉,不知道是太疲憊出現了幻覺,還是真的有仙人絕望悲切了,怎么身后似有啜泣? 想要回頭去看,然而剛剛轉頭一點,就瞥見一只爪子搭上了忘淵的岸! 三天大限已到,忘淵水落三尺,那被珞宓形容為要化不化的湖面薄冰,終是碎裂。 仙陣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妖獸——” 接著是此起彼伏的:“這里也出來了——” 不止譚云山看到的這一只,而是從已經毀掉的九天門到忘淵之末,皆有妖邪而出! 仙陣再不成型,整個九天寶殿一瞬盡亂! 【都是淺處妖邪,成不了氣候。各仙就近集結,合力制之,斷不能讓妖邪入了凡間,妖魄也不行?!?/br> 天帝的聲音此時聽來就像古寺的鐘,沉靜,悠遠,奇異地讓人鎮定。 譚云山和既靈互看一眼,不必多言,一個劈仙雷,一個凈妖鈴,狠狠擊向妖獸! 然而天帝的金光比他們更快,仙雷和凈妖鈴抵達之前,妖獸已轟然倒下,妖魄離體而出,被天帝收入法器。 既靈后知后覺,忘淵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永世禁錮那些極惡之徒的精魄,哪怕散于天地都不行,因為散了的極惡之魄,再得機緣,無論修成什么依然是惡的。 可是淺處的妖邪尚能應對,若再往后,深處的妖邪出來呢? 南鈺占不出伏厲莽之法,這就是個死局! 有風刮過臉頰,極快,刀子似的。 既靈下意識抬頭,竟是南鈺御劍而來! 天帝、帝后、譚云山以及這仙陣之東的幾乎所有仙人都看見了,但沒人敢出聲,都極力壓著狂喜,生怕一場空。 塵華上仙落地,然臉上并無喜悅,而是一種掙扎與痛苦交織的沉重。 眾仙心涼半截。 天帝合上眼,微微調息,而后才緩緩睜開看向南鈺,以罕見的鄭重等待九天的命數:“如何?” 南鈺自懷中取出“星批”遞上:“伏妖之法在此?!?/br> 譚云山和既靈面面相覷,這是卜出來了?既卜出,為何不見伙伴臉上有喜色? 天帝將“星批”打開,明顯在看到某幾個字的時候,有一剎的怔愣。 帝后不知他為何遲遲不語,千辛萬苦占出的伏妖之法,怎么想都該速速下旨,依“星批”去辦。 實在沒有耐心繼續等,她索性湊過去自己看,反正眼下這般亂也不必計較禮數。 她原只是想看看的,卻在見到一個熟悉的仙號后,什么都顧不得了:“白玉骨,異仙魄,入忘淵,天下平……怎么會是異仙魄?晏行不是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經和異皮同歸于盡了?難道還要把他的仙魄從封印異皮的山洞里取出嗎?這也太……” 太什么?帝后竟說不出了。 太不可思議?太無稽之談?太……陰魂不散? 都三千年了,渡劫竟然還和當時一樣,需要晏行的仙魄,呵,這滿九天仙界還真是沒他不行。 譚云山再傻也明白了,“異仙”就是“晏行”的名號,可能是正式的仙號,也可能是隨意叫慣了的,而“晏行”,便是那個以自己精魄封了異皮的散仙。 而現在,這團仙魄在既靈身體里。 難怪南鈺那般神情,這是要讓既靈入忘淵嗎?去他的! 尚未自沖擊中回過神的既靈,手上忽然傳來疼痛,低頭去看,是譚云山握住了她的手,緊得像一把鐵鏈,不由她脫離分毫。 既靈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他,看他難得的幼稚,難得的在意。 譚云山一字一句,幾乎從牙縫里蹦出來的:“想都不要想?!?/br> 既靈樂了,三天來,第一次沖破罪惡感,像破土而出的小苗,汲取著清新的風,溫暖的光:“跳也要抱著白玉骨跳,等找著白玉骨,你再抓著我不放?!?/br> 譚云山不喜歡她這樣笑,因為這表示她已經定了心。 一個打定了主意的既靈,誰也別想動搖! “就沒有把仙魄逼出來的方法嗎?”譚云山真的急了,他這話是對著天帝吼的,他怕再遲一點就什么都晚了,“那仙魄本來就不是她的!和她根本沒有關系!” “放肆——”帝后怒不可遏,仿佛被吼的是她自己。 天帝卻只是淡淡搖頭:“只有妖魄與仙魄才永不相容,只要沒有妖氣,無論人、仙、物,一旦吸入仙魄,都會在頃刻間與自身精魄相容?!?/br> 所以,要么全部精魄留在體內,要么全部精魄逼出軀殼。 非生,即死。 “塵華上仙,”天帝忽略掉譚云山,直接問南鈺,“何謂白玉骨?” 南鈺施禮謝罪,實話實說:“塵華不知?!?/br> 天帝訝異,眼中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大膽塵華,”帝后雖不知前因,卻也從譚云山的話里猜出一二,當下厲聲喝道,“你既已占出星批,怎能不知白玉骨?分明是有意阻攔行此伏妖之法!” 南鈺憤怒抬頭,聲音鏗鏘:“帝后,塵華若有意阻攔,大可不送這‘星批’,我占得出是意外,占不出是本分!” 帝后被堵得愕然:“你竟敢……” “沒什么不敢的!”南鈺打斷她,赫然起身,不等誰來給他‘免禮’,挺拔立于天地間,像極了嚴冬的傲然松柏,“我乃塵華上仙,司塵水,此番占星既不是為天帝,亦不是為你帝后,而是為了九天仙界!我占出什么,便說什么,絕不會有半點隱瞞,否則我對不起師父,更對不起世間蒼生!” “她就是白玉骨——” 突如其來的女聲,打斷了南鈺與帝后的僵持,也打破了最后一絲迷霧。 珞宓走上前來,放下斗篷,于眾人茫然的目光中,抬手指向既靈,又說了一遍:“她就是白玉骨?!?/br> 譚云山直接把既靈拉到身后,死死盯著珞宓,聲音不自覺升高:“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看是你不知道?!辩箦的樕下冻鲆唤z痛快,“你不是什么都想起來了嗎,那怎么不記得她?” 譚云山徹頭徹尾的茫然。 “提醒一句,”珞宓挑眉,似和喜歡看他的狼狽,“你救過她?!?/br> 譚云山更蒙了,他幾乎把成仙之后的每一日都在腦中過了一遍,卻還是沒有答案。 珞宓放輕聲音,越溫柔,越殘忍:“在羽瑤宮,在我的書房,你若不接著,她就碎了?!?/br> 譚云山呼吸一滯,終于明白過來。 既靈卻還是沒懂,她只知道攥著自己手的力道在輕顫,復又更加用力握緊。 “你們到底在說什么?”既靈實在沒耐心了,這是她自己的事情,為什么要聽兩個人你來我往打啞謎! 珞宓也痛快夠了,抬頭看向既靈,輕蔑一笑:“你不過是我羽瑤宮的一個白玉鎮紙?!?/br> ☆、第65章 第 65 章 南鈺終于想起在哪里聽過北囂了。 那是上古九天眾多玉山之一, 盛產白玉, 因采取無度, 千年前已無玉而荒,待南鈺成仙時, 早就沒人再提它了。然而那些被采的白玉早已成了各式物件, 遍布九天仙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玉質細膩、溫潤如脂的極上品,后世白玉皆難媲美。 白泉邊,為拖延時間強行與仙兵東拉西扯的他十分言不由衷地夸了那玉石板一番。仙兵回應時, 他因分神, 只聽見了“北囂”二字。 如今再去回憶仙兵的語氣神態, 那沒聽清的話該是揶揄吧—— 【這哪是什么上品啊, 在北囂,這樣的玉就是石頭?!?/br> 明明妖獸接二連三爬出忘淵, 該是一片喧囂狼藉, 可不知什么時候起, 周遭一切都靜了。 帝后用仙壁將這里同外界隔絕開來, 壁內只剩天帝、珞宓、譚云山、既靈、南鈺,還有她自己。 譚云山感覺有溫熱輕輕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低頭,是既靈。 她被他握著,卻又用另一只手覆了上來。 他握得很緊, 她覆得卻很輕, 可那輕里帶著不容動搖的倔強和堅定。 “松開?!焙唵蝺蓚€字, 前所未有的溫柔底下, 是極力克制著的某種情緒的微微發顫。 譚云山心疼極了,他想說你不要管什么狗屁前世,你就是你,是那個心懷蒼生的捉妖人,那個匡扶正義的修行者,是獨一無二的既靈……可當對上那雙了然的眼睛,他才發現她不需要這些空洞的寬慰。他想說的,她都懂。 那他的心,她懂嗎? “我怕我松開就再也抓不住你了?!?/br> 既靈怔了怔,忽地用力一扯胳膊,便把手從猝不及防的譚云山手里抽了出來,隨即笑了:“就你那點武藝,本來也抓不住?!?/br> 譚云山眼中又出現了被調侃后的無奈氣悶,雖然只是一閃,可既靈還是在這轉瞬即逝的熟悉氛圍里,靜下了最后一絲心內震動。 她是既靈,不因任何前世有所改變。 面向珞宓,她直截了當地問:“你扔我下去投胎轉世的?” 珞宓錯愕,這和她預想中的不一樣,她想象中得知自己卑微身世的既靈該是一蹶不振的,自慚形穢的:“……是?!?/br> 既靈目光平靜,沒有哀怨或者不甘,只有想弄清真相的坦然:“為什么是我?” 事已至此,珞宓再沒有任何需要隱瞞的:“信箋上說譚云山一人無法收服妖獸,必須還要一個幫手?!?/br> “什么信箋?” “我不知道。從頭到尾都是它布的局,我如果知道收服五妖獸會惹下這么大……”意識到自己正在說什么的珞宓戛然而止,她不能對著既靈示弱懺悔。 既靈卻不意外,她和伙伴們先前就猜到背后還有黑手了,可她還是不懂:“那么多可以下凡投胎的仙人和仙物,為何偏偏是我?” 珞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是我想選你,是只能選你。若想投胎轉世后再相遇,需得前世有恩情債,”她神情復雜地看了譚云山一眼,“可長樂實在太涼薄,滿九天仙界竟找不出一個同他有瓜葛的仙友,找不出第二件同他有機緣的仙物。所以你也不用自作多情,你與他,不過就是一段淺緣,在長樂重又成仙的那一刻,你的存在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br> 既靈微微一笑,望向譚云山:“喂,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