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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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云山坐起來,看一眼就知道不用費勁了,風馳電掣的三道影子早沒了,自己跑死了也追不上。 籠中的白流雙已變回人形,焦急地朝仍在原地的譚云山吼:“你還傻愣著干嘛,快放我出來??!” 譚云山揉著剛剛摔到的肩膀,于疼痛中倒吸幾口冷氣,及至白流雙要發狂了,才淡淡道:“我為什么要放一個騙子出來?!?/br> 白流雙神色一驚,但又很快恢復:“他是妖啊,你難道沒看見他的爪子嗎!如果他是人,又怎么會吃了我jiejie和白鬼山那么多妖怪的精魄!” 譚云山靜靜看她,聲音低而冷:“他可能吃了你jiejie的精魄,也可能沒有,這對我不重要,但既靈那么信你,你不該騙她?!?/br> 白流雙強撐著最后的嘴硬:“我騙她什么了?” 譚云山湊近籠子,沉著而篤定:“黑嶠不是妖,當然也不是人,他是仙獸?!?/br> ☆、第31章 第 31 章 很多時候, 人們往往是自己困住了自己??吹胶趰褂梅ㄆ? 就覺得他像修行者,看到黑嶠手指變利爪,就覺得他是妖, 但既然人間有妖獸, 仙界為什么不能有仙獸呢, 有著仙氣之血,用著仙界法器,享著人間之福。 譚云山的一針見血戳破了白流雙最后的希望。她頹喪下來,耷拉著腦袋,像頭絕望的小獸。 追出去的既靈和馮不羈或許沒發現,她僥幸地想, 可很快又打消了幻想。 能用血畫鎮妖符,能用法器, 一招一式閃著的都是金色仙光, 無半點妖孽紫氣,再遲鈍的人也會很快發現,就算這些都沒有, 等到追上黑嶠再度纏斗時, 黑嶠如果落了下風,為保命也必然會亮出身份,結果還是一樣, 黑嶠死不了。 這就是為什么她堅持要親手殺了黑嶠, 因為只有她出手, 才不會給黑嶠辯白的機會。 可后來譚云山布下的計策,徹底攪亂了她的打算。原本寄希望于既靈快些出手,她便可以趁亂沖出籠子給黑嶠致命一擊,如今再無希望。 “如果我是你,在聽見要把自己裝到籠子里的計策時,就該拼勁全力阻止,”譚云山拿出菜刀,左手食指在鋒利刀刃上輕輕一摸,一道不算淺的刀口在指肚綻開,他開始就著自己的血畫另外一半鎮妖符,“因為進了籠子,你就已經失去了主動,而很不幸,占據主動才是取勝的不二法則?!?/br> 他畫得認真而專注,仿佛那是什么曠古絕今的大作;教誨得語重心長,仿佛一個長輩在分享人生經驗;可他太從容了,眼底平靜無瀾,聲音輕而冷淡,透著一種毫無感情的涼薄。 白流雙沒辦法把他和山洞里那個談笑風生的連在一起。 她想念既靈,那個人會讓她感到安心和溫暖,但她已經失去她了,在決定隱瞞黑嶠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起。 “如果我說了黑嶠是仙獸,你們還會幫我嗎?”白流雙冷冷出聲,一字一句,咬得用力,也不知是為了說服譚云山,還是說服自己,“我是妖,狡猾是我的本性,只要能達到目的,別說騙人,騙仙都行?!?/br> 譚云山扯起嘴角,眉眼間淡淡輕嘲:“所以你錯過了這世上唯一可能會幫你的人?!?/br> 鎮妖符完畢,譚云山又稍稍壓了下指尖,勉強擠出最后幾滴血,涂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白流雙看著他自顧自忙活,似乎跟自己對話不過是忙中偷閑的消遣,有些發愣地問:“你不生氣嗎?” 終于都弄完的譚云山抬眼,不解地看她:“我又沒什么損失,為何要生氣。我是替你惋惜。仙獸也好,神仙也罷,在那個丫頭的道義里,犯錯就要受罰,作惡就要付出代價?!彼p輕一嘆,“你再不可能遇上第二個既靈了,不珍惜,是你沒福氣?!?/br> 白流雙心里發堵,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就像五臟六腑里突然被塞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又酸又苦,不能像恨那樣爆裂開來,又不能像歡喜那樣順暢地傳遞到四肢百骸。 “變回原形?!弊T云山忽然道。 白流雙下意識警覺起來:“為什么?” 譚云山不生氣,但也沒太多耐心了,直接伸手進籠子搭上白流雙的肩膀。 奇怪的“霹咔”聲中,白流雙猝不及防感到一陣酥麻,而后這麻很快成了蝕骨的疼痛,她清晰感覺到自己所剩無幾的妖力正一點點被疼痛吞噬。 籠中的女妖又成了白狼,頸側接近前肢位置的皮毛有一小塊輕微灼傷,上面還沾著點點血跡。 譚云山的血。 白狼后知后覺自己被人下了黑手,在籠內掙扎起來。 譚云山拎起籠子,費了半天勁也沒走出兩步,耐心終于消磨殆盡:“再折騰就把你燉了,我說到做到?!?/br> 白狼委屈地“嗷嗚”一聲,消停下來。 譚云山輕吸口氣,提穩籠子,快步離開黑府——他聞不到妖氣,不過,好像聞到仙氣了。 籠中的白狼低頭舔著身上的傷口,有新傷,也有已經被藥粉消了疼的舊傷。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藥,但她永遠記得藥粉落到傷口時的清涼,還有籠外那張溫柔的臉。 她只說了一句謊話,就“黑嶠是妖”那一句。 但是……對不起。 …… 塵水傳來動靜時,南鈺正在忘淵岸邊游說褚枝鳴跟他一同向天帝請奏,互換仙職。 當然這游說里玩笑居多,九分戲謔,也就一分真心。偏南鈺把這一分真心展現得赤誠真切—— “你這忘淵一百年也未準能投進去一個仙,守在此處窮極無聊,我那塵水多熱鬧,每日都有仙人往來,要不是你,我都不樂意換?!?/br> 褚枝鳴不贊同地皺眉,正色道:“仙職不是兒戲,豈容我們想做就做,想換就換?!?/br> 南鈺百無聊賴嘆口氣,就知道和這位朋友沒法聊天,簡直毫無樂趣。 塵水就是在這時候傳來異動的。 南鈺一個激靈,立刻收斂玩笑,足下一點,轉瞬抵達塵水岸邊。褚枝鳴緊隨而至:“又有事發生?” 是的,又,連出事的地方都和上次一樣…… 南鈺看著波瀾皺起的塵水河面,簡直生無可戀,宮燈不是已經收回來了嗎,為什么就不能遠離塵水做一群乖巧的修行者?。?! 不用友人開口,褚枝鳴已先一步道:“去吧,這里我幫你看著?!?/br> 南鈺不敢耽擱,生怕晚一步,底下那幫家伙都能鬧出新的幺蛾子。 南鈺前腳剛走,后腳員嶠、蓬萊兩座八竿子打不著的仙山的塵水河畔,也同時有仙躍入凡間。 …… 既靈和馮不羈一路追至白鬼山,黑嶠似也知道出了山反而更容易被追上,故而帶著他倆在月黑風高的深山老林里沒頭沒腦的瞎鉆亂跑。 就在既靈覺得自己快撐不住的時候,黑嶠終于先一步筋疲力盡,放棄奔逃。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冥冥中的注定,他倆追上黑嶠的地方正是之前宮燈掉落的那個深潭邊。 然而電光石火間,他們已與黑嶠纏斗成一團,再無暇思索其他。 既靈不知道戰斗持續了多久,只知道黑嶠的法器厲害,若不是還有馮不羈幫忙,她一人真未必能招架得住。 隨著纏斗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倆在人數上的優勢也慢慢顯現,黑嶠也意識到了敗局,在險險躲過一記桃木劍后,忽然召喚同樣變大的長命鎖“轟隆”一聲落在三人之間! 既靈和馮不羈下意識后退閃避,給了黑嶠喘息時間,后者趁機大喝:“我是仙獸,誰敢傷我——” 暴露身份,就意味著他在人間的逍遙到頭了,但回到天上繼續做獸,總比把命丟在這里強。 長命鎖緩緩縮回正常尺寸,露出被擋在后面的兩張震驚的臉。 ——白流雙高估了既靈和馮不羈,他倆雖一肚子疑惑,但一打起來就都忘了,真心半點沒多想。 陡變的情勢讓混戰有了一刻停息。 馮不羈握著桃木劍,心里滿是郁悶愁苦,他不過就是想除個妖,修個行,這一路上倒好,左一個仙燈,右一個仙獸,究竟還有沒有可以捉可以滅的??! “仙獸?”既靈喃喃重復,她沒有馮不羈那么多的仙界認知,但類比妖獸,也大概想得出仙獸是如何的存在,再將前后種種現象以此為角度重新看,所有說不通之處都迎刃而解。 “那頭狼妖是不可能告訴你們實話的,她還指望借你們的手報仇呢?!焙趰嬷蚨分惺軅募绨?,氣喘吁吁,眼里卻帶著對自己的得意和對既靈、馮不羈的奚落,“讓我猜猜,她是不是和你們說我是妖?呵,她也就那點伎倆,只有你們這種蠢人才會信?!?/br> “你既然猜到了,為什么不一開始就亮明身份!”馮不羈心疼死了自己一晚上白流的血汗! 黑嶠也很懊惱,憤恨道:“如果不是你們苦苦相逼,我何至如此!你們可知道,一旦暴露身份,天上很快就會知道,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馮不羈莫名其妙,合著他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倒錯了,正想反駁,卻被既靈搶了先。 她的聲音很輕,卻很穩,聽不出太多情緒:“你又可知道,白流雙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黑嶠流露出不屑,嗤笑道:“不就是說我吃了她jiejie嗎。一個妖而已,我不吃,也有你們修行者來收。如果我是她,就該慶幸被吃的不是自己,然后夾著尾巴乖乖躲在山里,而不是自不量力,幾次三番上門鬧騰?!?/br> 馮不羈聽得鬧心,再不想看他一眼,索性轉頭看樹。 既靈神色不動,只直截了當問:“所以澤羽是你吃的?!?/br> “對?!焙趰蠓匠姓J,一派天經地義的坦然。 “那你府中瘋了的那些下人呢?”既靈又問。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沒遮掩必要,黑嶠有恃無恐:“也是我干的?!?/br> 既靈點點頭,自懷中拿出六塵金籠:“既然都已承認,那我現在要收你了,你不反對吧?!?/br> 有所預感和真正發生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馮不羈一顆忽上忽下的心,終是沉沉落底。 黑嶠當然反對,立刻大叫:“我是仙獸,你不能殺我!” 對于獸類,所謂的收,即是殺,因為精魄被收的瞬間,rou身便灰飛煙滅。 既靈好整以暇地看他,認真請教:“為何仙獸不能殺?哪里的律法?” 黑嶠被問住了,因為的確沒有這樣的律法,但這不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傷了仙獸是要損功德的,你要敢動我,這輩子別想成仙了!” 既靈歪頭沖他眨下眼:“真巧,我本來也沒打算成仙?!?/br> 話音未落,六塵金籠忽然射出金光,瞬間便籠住黑嶠全身! 黑嶠一聲厲吼,于金光中現出原形——身形如惡犬,厲角如蠻牛,周身花紋如豹,其色赤中有黑。 金光散盡,赤黑獸仍好端端臥在原地,它的確是現了原形,卻并未被收走精魄。 既靈有片刻詫異怔神,馮不羈卻立即反應過來:“你的法器只能收妖!” 雖已知黑嶠是仙獸,但因為此孽畜實在可惡,既靈和馮不羈仍下意識將它當成妖邪,用了平素習慣的捉妖手法! 馮不羈這一嗓子不僅叫醒了既靈,也拉回了赤黑獸的神智?,F了原形的一剎那它還真以為自己要被收服了,因為對方法器帶來的糟糕感覺實在和那些討人厭的上仙一樣,但經馮不羈一嚷,它立刻躥起想逃! 那個瘋女人是來真的,她竟然真的敢殺仙獸! 赤黑獸的動作極快,但馮不羈比它更快,未等它把后腿蹬直,馮不羈已閃電般撲來將它壓倒,兩手牢牢鉗制住它的兩個犄角,力道之大就像鐵鏈! 赤黑獸狂躁掙扎,卻怎么也甩不掉身上的壯漢,終于精疲力竭,碩大的眼珠子死死瞪著馮不羈,極度的不甘心幾乎要讓眼眶迸裂。 馮不羈被瞪得頭皮發麻,然全身不敢松勁兒,只剩嘴巴還能發出一聲嘆息:“別瞪我,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就是個跟班打手……” 見馮不羈制住赤黑獸,既靈收回六塵金籠,直接去摸藏于后腰的匕首,不料手剛沾到匕首涼意,原本靜靜躺在地上的金項圈長命鎖忽然騰空變大,以極快的速度沖入深潭,震耳巨響中,濺起幾丈高的水浪! 有那么極短的瞬間,既靈和馮不羈幾乎感覺到了地動山搖! 無數驚鳥飛起,振翅聲鋪天蓋地,及至鳥獸聲散盡,東、南、西三面天邊,各飄來一個身影。一人御劍,英姿颯爽,二人踏云,仙衣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