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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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夫人對他的安靜不置可否,反而將目光投向既靈這邊,就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只是給既靈這一位法師解釋似的。 “仙人離去前,言明此番相見及其赤霞星等相關,除非機緣到來,否則萬不可同第三人講,講了便是泄露天機,我與老爺性命難保?!?/br> 既靈最后一絲對譚夫人威嚴氣勢的感慨心緒也被這莫名其妙的神仙給拉了過去,至此,她心里只剩下氣憤:“講了就要性命不保?這世上哪有如此不講理的事情。如果真怕泄露天機,那他別下來講這些有的沒的不就好了!” 馮不羈頻頻點頭,簡直不能更贊同。 譚夫人沒料到女法師比男法師火氣更大,更要命的是她罵的是神仙,饒是從容如譚夫人,也有些坐不住,連忙出聲阻止:“法師可別這樣講。赤霞星落于譚府,是譚家的福氣,我們千恩萬謝都來不及?!?/br> 既靈理解譚夫人的顧慮,但越理解,越覺得那神仙不是東西。 毫無預警,一直安靜著的譚云山忽然說話,清朗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悠哉,仿佛他要說的不過是無關緊要的閑話。 然而他問的是:“娘,何時才算機緣到?” 這不是既靈第一次聽譚云山喊“娘”,但不久前譚老爺才剛當著她和馮不羈的面把譚云山親娘是青樓女子的事明明白白道來,換做別人,心里多少要有一些疙瘩,可譚云山這一聲自然親昵,同先前既靈聽過的數次相比,竟無一分變化。 神奇的是譚夫人也沒變化,看向這個兒子的眼神一如往常親切和藹:“娘當時也這樣問,仙人的回答只有四個字,萬不得已?!?/br> “那現在的確是到了時機,”譚云山自顧自點頭沉吟,片刻后,忽又抬頭,眼底重新染上一絲擔憂,“雖說到了時機,可守了這么多年的秘密一講就講給了我們三人聽,會不會被神仙怪罪知道的人太多了?” 譚夫人緩緩道:“放心,神仙說一旦機緣到了,怎么講,講給多少人聽,隨我們。只要謹遵兩條,一,不可說謊,二,必須要你過來一起聽?!?/br> 譚云山怔?。骸拔??” 譚夫人點頭,淺淡笑容撫平眼角皺紋,卻撫不進眼底:“沒法子,你有仙緣,天注定的?!?/br> 譚云山笑一下,不言語了。 見這邊說完,譚員外才對著既靈和馮不羈重新開口,語帶誠懇:“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們都如實講給二位法師了,現懇請兩位法師,能不能再想些其他的捉妖法子?” 顯然,譚員外對于眼下究竟是不是神仙說的“機緣”,遠沒有譚夫人那樣胸有成竹,但說都說了,自然就必須保住井不可了,否則秘密沒守住,井再被填了,他真就只剩下死的心了。 馮不羈有點同情這位老員外了,上有神仙恐嚇,下有夫人壓迫,活脫脫一個慘字。 他詢問似的看既靈。 既靈思索片刻,點了頭。 兩位捉妖者達成一致,這話才好對主人家講—— “員外放心吧,我們另想它法?!?/br> 譚員外如釋重負,自茶廳敘話后,終于第一次長舒口氣。 既靈死了填井的心,開始另做打算,不過新法子尚未有端倪,倒想起另外一件事,因是閑事,也就隨意問了一嘴:“既然仙人現身梨花亭確有其事,為何員外與夫人要將之喚作梨亭仙‘夢’呢?” 既靈想得簡單,夢者,虛幻也,如果確有此事,叫“梨亭仙遇”豈不是更合適? 譚員外被問得愣住,下意識看自家夫人,譚夫人從容接下,輕笑回答:“說出去都沒人信的事,又不知何時才會等來機緣,不如當做一場夢;再者,喚作‘夢’,也方便提及此事,就像剛剛我讓丫鬟去傳話,難不成她要當著所有下人的面問,老爺,你還記得那年在梨花亭下遇見的神仙嗎?” 譚夫人的回答很有道理,再計較的人,也挑不出一處錯。 可就是太無可挑剔了,帶著一股子“我這回答你滿意嗎”的高傲,就像她剛剛讓馮不羈“莫急”一樣,聽得人心里別扭。 可人家笑著,既靈也只能回以干巴巴的笑容,然后自己憋悶。 達成了“不能填井”的共識,這場茶廳敘話便結束了,譚員外、譚夫人無法給捉妖出謀劃策,秉著“不添亂即可”的原則,回屋歇息,并在臨走時很痛快地表示,如果需要空出譚府,他們不介意二度離家避難。 既靈看著恨不能馬上空出譚府的二位,破天荒說了譏諷話,大意是還沒想好新的捉妖法,不知是否需要外出躲避,但如果二位太過擔心,現下就走也無妨。 不知是她譏諷得過于委婉,還是恰好貼了對方的心,那二位竟當下表示,這就走,而且會帶上譚世宗,絕不打擾法師捉妖。 既靈服了,一句話都不想再多說。 只剩下三個人的茶廳重新歸于安靜。 馮不羈坐在原位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一聲嘆息:“譚老弟,你家這……也太……” 太曲折? 太復雜? 太出乎意料? 好像每一個都可以,又好像每一個都不妥當,因為畢竟牽連到譚云山的身世,總容易讓人覺得話里有話。 眼見著馮不羈快憋紅了臉,譚云山噗嗤樂了,坦然道:“馮兄,想什么就說什么,你我之間不必瞻前顧后。我娘親的事,很小的時候娘……就是譚夫人,已經告訴我了,后來我發現,全槐城人都知道,所以你真的不用這么費心?!?/br> 馮不羈仔細盯住譚云山的眼睛,直至確認那里沒半點虛假掩飾,皆為自然,才松口氣,而后頗為感慨道:“你爹在守秘密這方面還真是……” “極其失敗?!弊T云山笑著接口。 既靈沒辦法像他倆那樣輕松,從剛才到現在,她就一直覺得哪里不對?!暗窝炗H”、“譚老夫人不想要譚云山”這種事譚員外不講,可能是子虛烏有,也可能是他怕說出來傷了譚云山,這些都能夠理解,況且對“梨亭仙夢”這件事本身也沒有太大影響,說與不說無妨。但就是單看譚員外講的“二十年前譚云山出生時赤霞星落”和“十四年前中秋仙人下凡梨花亭”兩件事,中間就有一個地方十分奇怪…… 既靈不自覺看向譚云山,竟與對方視線碰了個正著。 譚云山不知已看她多久了,見她終于發現,眉開眼笑:“想問什么盡管問,別自己瞎琢磨?!?/br> 既靈白他一眼,不懂怎么放在別人身上的“善解人意”到了他這里就成了“我早已把你看透”的欠揍。 然而話還是要正經講的:“我是在想,既然二十年前你出生的時候赤霞星就落進了譚家,你還因此被神婆說成是災星,那為何當時沒有神仙下凡講明赤霞星和你的身份,反而等了六年,你爹沒準兒早把這些事情忘了,神仙倒是忽然下凡了?” 馮不羈皺眉,似也被既靈的提問勾起思索,然而糾結半晌,還是放棄。他沒既靈那么細膩的心思,連這問題都沒發現,更別說解釋這問題了。 “我可能知道?!?/br> 靜謐中忽然響起譚云山的低語。 既靈和馮不羈驚訝,齊齊看他,就見譚云山已起身,對著他倆微笑:“去我的書齋?” 相識至今,譚家二少第一次發出如此邀請。 譚云山的書齋在后宅再往后一點的偏苑,苑內種滿槐樹,更有小橋流水,雖無正園宏偉,但也別有一番小巧精致。 一進偏苑,既靈和馮不羈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座精美的二層樓閣,上書“如玉齋”三個字,筆走龍蛇,氣象萬千。 馮不羈不算讀書人,但也識得幾個字,看過幾本書,懂得“君子如玉”,可通常這話都得別人來說吧,自詡尚且有些輕狂,何況還做成書齋名?再者…… 實在看不下去,馮不羈直言道:“譚老弟,你這書齋會不會太……大氣?” 譚云山莞爾:“張揚,輕狂,自傲,不謙,馮兄你隨便講,不用留情面?!?/br> 馮不羈哭笑不得:“原來你知道啊?!?/br> 譚云山毫不猶豫點頭:“當然清楚,我哥建這書齋的時候我就委婉提醒過,他不聽,我也沒轍?!?/br> 馮不羈:“……” 既靈指著如玉齋斜后方很遠很遠的樹影掩映深處,一座影影綽綽的破舊小屋,不太確定道:“那個是……” 譚云山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自豪點頭:“我的?!?/br> 馮不羈歪頭,越過如玉齋眺望那座一言難盡的小屋,末了,為先前的失言道歉:“其實畢竟是讀圣賢書的地方,可以再……大氣些的?!?/br> 譚云山的書齋叫“賢室”,走近看見這名字時,既靈和馮不羈忽然覺得他和譚世宗還是有血濃于水的地方的。 小屋看似破敗,內里卻干凈整潔,井井有條,且下了這么多天的雨,后宅并未真正被淹,這后宅再往后的偏苑,自是更高枕無憂,奇異的是小屋頂棚也未漏雨,于是滿室清清爽爽,架上滿滿的書也都安然無恙。 巴掌大的地方,眨眼便轉了一圈,相比書齋,既靈和馮不羈還是更關心譚云山想說的事情。 譚云山也不賣關子,只是從進門時便一頭扎進書格里翻找,半天還沒找到想要的書,便也不拖了,索性一邊找一邊頭也不抬地慢悠悠道:“六歲那年中秋,我也做了個夢……” ☆、第 14 章 既靈和馮不羈對著譚云山的后腦勺,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彼此面面相覷。剛聽完一個夢,又來一個夢,這譚府還真像個蓮蓬,剝兩下,就掉出來個故事。 “那天一早,娘就把我叫過去,說我在府里悶太久了,該出去透透氣,正好又是過節,玩一天晚上回來還能看燈吃點心……” 譚云山的書實在太多,找著找著,他就到了書格后面,這下既靈和馮不羈連他的后腦勺都看不到了,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從書格背面那邊傳過來,不知是不是密密麻麻的書籍太嚴實,隔得聲音有些發悶。 “我很高興,因為出去玩一天,就意味著可以坐馬車去城外,運氣好一點,還可以說動陪我出去的丫鬟小廝們放我下護城河里?!?/br> “我記得特別清楚,娘那次派來陪我的是她最貼身的丫鬟,人人都叫她翠姐,可她卻總是喜歡穿一身黃裙子,所以我打算趁那次機會問問她,為什么不穿翠色裙子呢……” “但后來一出去,我就忘了。因為馬車沒去城郊,而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我從來沒有去過的山上。那里有點冷,但漫山紅葉,明明地上落了厚厚一層,樹枝上卻還是滿滿火紅,美若仙境,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樹葉可以是紅色的,還有很多我沒見過的鳥在枝頭上叫,一下馬車我就玩瘋了……” “可惜趕了太長的路,沒玩多久天就要黑了,我很想繼續玩,可是還記得娘說晚上回家能看燈吃點心,所以掙扎了一下,還是和翠姐說我想回家。對于當時的我,真的是很不容易才下了決心的……” “翠姐一口就答應了,然后讓我在原地等,她去叫馬車過來……” 既靈起初還聽得津津有味,因為不知是不是陷入兒時回憶太深,譚云山時不時會在敘述中流露出孩童語氣,煞是可愛??陕犞犞?,就覺出不對來,等聽到譚云山說翠姐讓他等著,她的一顆心也跟著忐忑起來。 然而對于已經發生的事情,她的忐忑是那樣無力…… “我乖乖站在原地等,可是很奇怪,直到天黑,翠姐都沒有再回來。我有點害怕,開始喊她,每喊一句,都有我自己的回音,但就是沒有翠姐的?!?/br> 譚云山已經找到了他想找的書,優哉地踱步回來,見既靈和馮不羈都一臉凝重,忍俊不禁:“你們這是什么表情?!?/br> “少廢話,”馮不羈口氣很沖,像是對什么人攢著怒氣,卻又無從發泄,“后來呢!” 粗心如馮不羈都嗅出其中不對,何況既靈。 但她不忍心問,只仔細看著譚云山的眼睛,想從那平靜的眸子里窺見哪怕一絲一毫的真實心緒。 “后來啊,”譚云山笑了,淺淺笑意一直從嘴角盈到眼底,聲音也柔軟下來,帶上一絲頑皮,“后來太冷了,我就索性躺下來用樹葉蓋在身上,別說,還真挺暖和的。然后我就看天,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是滿月,月亮又大又圓,玉盤似的,我一邊看就一邊想,那上面會不會住著神仙……” “再后來呢?”既靈真的忍不住了,她希望譚云山一口氣說完,別這樣不疾不徐仿佛傾訴什么美好回憶似的,他云淡風輕,卻讓聽的人心疼,不是心疼這會兒的他,是心疼六歲的那個小小的譚云山。 “再后來我就睡著了,等醒過來的時候,就在譚府我自己的床榻之上?!弊T云山聳聳肩,語氣驀地輕快起來,顯然后面再沒什么可供回味的記憶,“他們說我染了風寒,一整天都在床上迷迷糊糊,我說沒有,我去了山上,看了紅葉,他們說那不是真的,是夢?!?/br> 既靈怔住,已經不知道什么是虛什么是實了,愣愣地問:“所以呢,真的是夢嗎?” 譚云山不語,而是繞過既靈和馮不羈,坐到自己的桌案后面,把剛剛找到的書卷放到桌案之上。 那書卷一看便知有年頭了,封皮殘破,紙頁邊緣也已粗糙,但顯然被某些平整的物件或者其他書卷壓了許久,故頁間幾無縫隙,就這樣放在桌案上,像塊發黃的板子。 譚云山開始輕輕翻動書卷,一頁一頁,不疾不徐。 他翻得認真而溫柔,低垂的眉眼似帶有某種平靜的力量,既靈和馮不羈竟也就這樣耐心下來,安靜等待。 終于,譚云山的動作在某頁停住,下一刻,他捏著已經翻過的紙頁將書卷就這樣敞開著提起來,沒等他輕抖,一片紫黑色的東西便從頁間落了下來。 那是一片薄薄的徹底干了的樹葉,顏色紫紅泛黑,邊緣形狀奇特,許是因在書里夾得太久的緣故,水分殆盡,葉面上脈絡分明。 “奇怪,我夾進來的時候明明是紅彤彤的,就像火?!弊T云山疑惑皺眉,自言自語地咕噥。 樹葉很輕,落到桌案悄無聲息,卻砸得既靈心里發疼。 “在我鞋底下沾著,誰都沒發現?!弊T云山重新抬起頭,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那個帶著童真頑皮的譚云山恍若幻覺,桌案后的仍是懶懶散散的譚家二少,“他們說是夢,我就相信那是夢,所以把葉子夾進來之后,我就再沒翻過這本書,時間一長,幾乎要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