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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美人獨步在線閱讀 - 第43節

第43節

    那老嬤嬤還在一個勁求饒,步微行諷刺地屑笑一聲,抱著啼鬧的小皇子到了簾外,皇后起身下榻,將孩子抱回手中,步微行蹙著眉,毫無留意,“皇弟見了,兒臣便先走了?!?/br>
    他轉身下階,深秋寒雨夜來,朔風卷得回廊外落葉成雨。

    身后,宮燈千萬,鳳雕影綽。

    他疾步走下臺階去,東宮之中文帝竟還未走,見他回來時無傘無蓑衣,淋得滿身雨水,不悅道:“怎么回來得如此倉皇?”

    步微行道:“見過便回來了?!?/br>
    他在坤儀宮之所以不動怒,是顧全皇后和黃氏一門的面子,那老嬤嬤是他舅父黃中谷從家中派去的,說是皇后的乳娘,有她照料,定會母子平安,讓皇后順利產下孩兒。

    起先這老嬤嬤被送入宮中時,他在坤儀宮便見過一回,她眼皮松垮,但眼睛卻精光有神,一眼便知心事頗重,且對他有幾句陰陽怪調之言,似頗有微詞。

    步微行當初只以為黃家對他的身世并不知曉,并不生疑,如今想來,也并非全然不知。

    如果知曉,今晚那老嬤嬤故意撒手陷害于他就說得通了?;屎蟛唤底锊蛔肪恳残?,但所有人都相信一點,謀害小殿下,太子完全有理由與動機,更完全有手腕。傳揚開了,三人成虎,更是能顛倒黑白。

    他隱怒地背著門,白皙而棱角分明的下頜微微抖動。

    沒想到黃氏是第一個豎旗與他對立的門閥家族。

    文帝見他臉色蒼白,以為挨了凍,便問了一句,步微行道:“吹了冷風而已,兒臣去命人煮了姜茶?!?/br>
    文帝不再多言,待出了東宮,小太監替他撐起龍紋皇幡,皇帝坐上軟輦,才有人從后宮之中倉皇奔出,待至文帝跟前,又便等候落轎,小心湊到文帝耳朵跟前,“陛下,方才太子險些摔了小殿下?!?/br>
    “怎么回事?”

    夜深了,看不出文帝神情,小太監道:“想必是殿下一時松了手,這會兒小殿下正哭鬧不休,皇后也勸不住,差奴來請您去坤儀宮?!?/br>
    文帝道:“這是皇后原話么?”

    小太監琢磨著眼珠一轉,“是啊?!?/br>
    文帝龍袖一揮,“來人!”

    “在!”

    禁衛軍聲如洪鐘。

    文帝冷然一把將小太監推出去,“杖殺?!?/br>
    小太監驚恐萬分,錯愕地望著文帝,“陛下,陛下奴冤枉!”

    “奴才冤枉!陛下!”

    呼聲漸漸遠去,隱沒如淅瀝的霏霏細雨之中。

    皇后正側臥床幃之中,見丈夫大步流星趕來,小嬰兒哭鬧著伸著小手,皇后正手忙腳亂,階前殿外的宮人跪了一地,嬤嬤被使喚倒了外頭,文帝一聽小兒子哭聲,便蹙了蹙眉,嘆道:“太子年幼時,從來不哭不鬧?!?/br>
    說罷,他卻是一怔,莫說幼年,他竟是從未見太子哭。

    皇后輕輕笑道:“一個動一個靜,都是讓人頭疼的?!?/br>
    “這倒是?!?/br>
    文帝挨著皇后側臥,將小皇子放在兩人之間,說來起來,父皇一來,小嬰兒的哭鬧聲便小了。

    文帝看了會小兒子,才道:“今日你宮中有個太監來,說太子似有意加害小皇子?!?/br>
    皇后一愣,“怎么會有這種無稽之談?陛下,那人在哪?”

    文帝道:“已讓朕杖殺?!?/br>
    皇后不解他的做法,文帝的長臂伸過來,輕而易舉將母子二人納于羽翼之下,“朕不能讓他們兄弟相殘留下任何一粒隨時能生根發芽的種子,皇后,你是懂朕的?!?/br>
    皇后微微垂下螓首,目光變幻莫測。

    她沉默了一會,文帝忽問:“怎么了?朕的處置不公?”

    皇后臉色微動,隨即笑道:“陛下真是,咱們的孩兒才降生,宮中便有了血光,太不吉利?!?/br>
    文帝想起來,慚愧道:“確實,是朕過火了?!?/br>
    帝后二人扶將數十年,有些話不用說也心知肚明。到底是誰要構陷太子,誰人指使,彼此心照不宣,只是卻各自有所顧忌。畢竟,黃氏位高權重,根深蒂固,也是皇后母族。

    第50章 對峙

    由裊裊作圖、云娘親手剪裁繡成的荷葉花搖粉肚兜被趕制出來了第一款, 最終霍蘩祁一錘子定音,就賣這個。

    市面上的肚兜追求物美,卻忽略本質, 用料輕薄, 既不遮掩,也不熨帖, 霍蘩祁這個顏色非常奪目,云娘懷疑是否太艷了, 女兒家臉皮薄不會買, 霍蘩祁便悄然臉紅, 不好意思爭辯自己一向是這么大紅大綠的。

    不過推出去沒幾日,確實沒賣出幾件。

    綢莊里的人都有點著急,云娘拉著霍蘩祁算賬, 算盤檀珠子被撥動得嘩啦響,“不算顧家的訂單,這個月進賬才二十兩,扣除長工繡娘的月錢, 剩下的不足一兩……”

    剛起步,能養活一大幫子人已實屬不易,只是, 霍蘩祁瞅了眼一畔的裊裊,她的面紗已摘了,露出那圓潤素白的臉頰,肌膚潤如脂膏, 傷痕被消除了大半,被她以海棠敷花輕紅膏抹勻隱匿了,真是濃妝淡抹,溫婉而驚艷。

    裊裊沒有心結,只是翻看著手里的肚兜,覺得有哪處不好,但卻說不上來。

    要是以往,她是大家婢女,要做這種活兒多半都為自己準備的貼身之物,要縫給別人那真是羞死了,也損礙身份,但待在這兒就是不同些,少了矜貴自持,到底活得放松些。

    云娘不知裊裊與顧翊均的糾葛,一面算著進賬,一面信嘴提到:“顧公子倒是蹊蹺得很,前不久還帶著未婚夫人來瞧過咱們的繡樣,這幾日竟然毫無音訊了,婚事是延后了么……”

    霍蘩祁瞅了眼裊裊,見她不為所動,便微笑道:“師父,人家還沒反悔呢,您事兒多,還關心這個,咱們與顧家簽了文書的,他反悔,定金也不退了?!?/br>
    云娘聽罷爽朗地一笑,用手指點她的鼻,“財迷!”

    鬧了陣兒,云娘看著裊裊手里的肚兜,詫異道:“但是說真的,咱們的肚兜質地成色都不錯,除了艷了點兒無可挑剔,怎么便賣不出去?”

    裊裊忽然想到一事,“阿祁,咱們將它擺得太顯眼了?!?/br>
    “???”

    霍蘩祁雖是一驚,隨即一拍腦袋,對??!

    她讓裊裊畫了原稿圖,就掛在大門門口,紅艷艷的漂亮肚兜擺在外,雖然吸引目光,但成何體統?銀陵的公子王孫、小姑女郎,對私物都看得很重,連內袖都不肯露出一角,何況是這么隱秘的肚兜?

    誰若是大喇喇走近她們綢莊,難免不會被人譏笑不知羞恥。

    霍蘩祁揉了揉額頭,“對啊?!?/br>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霍蘩祁花樣多,立馬又生出一計,“我把東西收進來,對來店里的顧客暗中說道,讓他們自己在私底下傳開。家中若有所需,盡管列一份下貨單子來,我們照貨單做,再暗中送入他們府邸,這便解決了。當務之急最好先籠絡一人,讓她起個頭先?!?/br>
    云娘驚嘆地“哇呀”一聲,“還是你有頭腦!”

    霍蘩祁又差裊裊題字,為綢莊立了塊門匾,上書:彼美人。

    銀陵的絲綢生意花招繁多,但縱便是再多,也及不上霍蘩祁那些精靈古怪的點子,適不適用倒是兩說,但像她這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還真沒有。

    果然客源陸續廣闊起來,肚兜雖賣得不多,但采買錦繡絲帛的達官顯貴,也日漸多了起來,因為不用親來,只消差人下一份訂單,便可讓布莊老板親自讓人送貨過府,且成色繡工都不落下乘。

    有一門生意做得響,綢莊里的生計便都不用發愁了,這才短短數日,進賬又多了一筆大數字,霍蘩祁于是多雇了幾個跑腿送貨的長工,另配了押送綢緞的牛車。

    暮秋之風穿林打葉,小院里的枇杷樹亭亭如蓋,浮光幽碧,一樹樹清香成陣,一年豐收時節已過,到了漸至初冬,地如覆霜,人出門也要披上鶴氅斗篷了。

    就在上回一別之后,霍蘩祁無比思念起心上人,又過了小半月,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左邯穿過重重落英雨簾而來,請霍蘩祁出門,“老板娘,外頭來了人?!?/br>
    霍蘩祁一怔,托著香腮的手瞬時松了,只聽左邯垂眸道:“是陛下請您入宮?!?/br>
    原來是這尊大佛。

    霍蘩祁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沒有不得體之處的,回頭取了大氅便披著上了車。

    馬車轆轆,一陣陣顛簸起伏之后,久久不安的心瞬時猶如一塊大石頭被焐熱了揣入懷里,不管如何硬碰硬,只要身上是暖的,她就不怕,何況也不是孤身一人,宮里還有阿行呢。

    明知道會見,這一日晚來了近兩個月,還是教人不知所措,毫無防備。

    她掀開車簾,外頭有人撮口長嗟一聲,馬車平穩順遂地駛入宮門。

    不再是芙蓉鎮碧山綠水,不再是廣袤茶園,沒有贈紅瑚于美人的少年少女,沒有曾經壓垮她兩肩的厚重艱難,宮墻林立森嚴,巍巍聳立,馬車猶如一粒芥子穿行其中,而云霧薄隱琉璃檐,冷風瑟瑟穿骨,巡邏之人絡繹不絕。

    她知道換來如今這一切的局面,都只因為一個人。

    但她明白的,想要與他比肩,以她的身份,要有十倍百倍于常人的信心和堅韌,何況如今沒有回頭路了,只有往前。

    帝闕之高難以想象的震撼,霍蘩祁下車輕裝簡行,經由八名宮人引路,一直到了陛下的披香宮,宮門外燃著數盞鎏金寶塔宮燈,殿內暖爐噙香,幽幽一吐,便是一室氤氳。

    內設無不華麗典雅,精致非凡,連隨意擺于梅花幾案上的木櫝杯盞,都一應是梨花木雕鏤繁復龍紋的珍寶,鏨銀的墨龍大畫嵌于內殿猩紅含金的墻面,茶香墨香,一應攪碎其中,煞是濃釅芳醇。

    霍蘩祁不會宮里的繁文縟節,見內侍向正上首的男人行禮,她也稽首拜伏。

    這是文帝第一次見太子口中的“心愛之人”,深黑如墨的劍眉一擰,只見下方跪著的少女,披著一襲淡青的輕裘大氅,身形倒看著嬌小,鬢發簡單凝練,但端莊之中又稍顯活潑,看著還太小,文帝招呼一聲,讓她起身,賜了座。

    霍蘩祁一落座,便小心翼翼地偷望,四下除了宮人侍候在旁,便只有他們兩人,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不在。

    不免略有失落,正抿唇間,文帝問道:“你年方幾歲?”

    霍蘩祁佝僂著脊背,也不敢抬頭,只回道:“十五?!?/br>
    饒是見過一些世面,但畢竟是天子,是大齊的皇帝陛下,那股不怒自威的氣魄令人不敢不服從,霍蘩祁只能勉力克制,讓聲音不至于顫抖。

    文帝道:“十五?比朕的長子小了四歲?!?/br>
    不知他話中說的“長子”指誰,霍蘩祁也不敢輕易接話,心思幾轉,又聽陛下問道:“太子的身世,他同你說過了?”

    霍蘩祁頓首,“是?!?/br>
    文帝微微納罕,沉吟道:“朕以為,你知曉之后,多少顧忌三分?!?/br>
    霍蘩祁不解,但只敢輕聲問:“顧忌什么?”

    “顧忌朕對他對他有廢儲之心?!蔽牡勰樕怀?,詞鋒冷厲起來,“如今看來你孤注一擲,押寶押對了,他是朕的太子,也是繼任君王,嫁與他,你自然能得到你想得到的權勢、地位、財富?!?/br>
    越說霍蘩祁臉色越白,他被文帝一席話弄怔住了,她何曾這么想過!

    她喜歡他時,根本不知他是太子!

    霍蘩祁咬唇道:“陛下想岔了,民女沒有攀附之心?!?/br>
    文帝譏誚地打斷,“呵,你不過只是芙蓉鎮一個寄人籬下連母親都看護不住的丫頭,你跟著他出來,莫說沒有別的心思,你以為朕到了如今還信你一個丫頭的把戲?”

    霍蘩祁臉色發白,倏地抬起頭來,這一抬頭,倒令文帝不禁暗暗心驚,這少女的眼睛太過明亮,猶如焰火,又太過執著,拗得熟悉而親切,“陛下是說,太子不值得人喜歡?他竟還比不上那些阿堵物?”

    文帝冷然道:“朕命人打聽過,你斂財好錢,你嘴里的‘阿堵物’,正是你汲汲營營要追求的。你莫忘了,你的綢莊,你在銀陵的幫工、朋友,處處都是太子出了力氣,你用何面目告訴朕,你對他的錢權不屑一提?”

    霍蘩祁咬唇,“胡說?!?/br>
    “朕胡說?”這丫頭竟敢反駁,文帝手一摁,一張拍在案桌上,瓷杯震顫發出清徹的龍吟,文帝譏諷道:“朕可以給你榮華富貴,銀陵的絲綢生意,旦有官府經手的銷路,朕可以撥八成與你?!?/br>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霍蘩祁總是再傻也明白了,皇帝陛下先禮后兵,先以利益徐徐誘之,用這些逼他自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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