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溫晚夏尖聲道:“大jiejie當然不用攔我!我的那些努力,在你看來算是什么?老太太為了你請女師進府教學,我日日挑燈夜讀,琴棋書畫學了個遍,可關師傅從來沒有表揚過我一次。你樣樣成績平平,關師傅卻對你贊不絕口。你去年及笄,老太太覺得你都快嫁人了,不愿再在府中供奉女師,我們也都跟著輟學。四meimei才學了兩年,才學了點皮毛而已,你在老太太面前只是意思意思說了兩句,老太太不答應,你就沒有堅持下去?!?/br> 溫含章不太懂她的邏輯:“你知道關師傅的束脩和日常供應,都是娘自個出的銀錢吧?”張氏不愿意為了別人的女兒費錢費力,溫含章能說些什么? 府中早已分家,先永平侯早在幾年前就定下了身后之事,他為原配長子請封賜爵,給長子和繼室所出幼子分了家里的田產莊鋪,給張氏留了養老錢,給他們幾個也把嫁妝都劃了出來。張氏只愿顧著自己生的兩個,府中主持中饋的是萬氏,現下他們幾個的嫁妝錢都捏在萬氏手中呢。不能不說,因為先永平侯做的事大家都滿意,大哥才能和他們這樣客客氣氣的。張氏也識相,她自個有嫁妝,有大的開銷從不走公中,都是自己出了。 溫晚夏被噎了一下:“老太太也是我們幾個的母親,教導庶女是她的職責。她卻只為大jiejie一個人打算!” 溫含章實在很想說一句,從古至今就沒有女人看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順眼的。嫡母是她娘這樣的已經很好了。 張氏有自己的原則,對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她給吃的給喝的,放任自流,卻不會苛刻虐待,只要他們不傷害她的兒女,她也絕不會先動手。長子和庶女,她都是這么做的。溫含章每次參加別府的宴會,都深深覺得,正是由于張氏有自己的原則,才有她這一畝三分地的清凈日子。 若是張氏是將軍夫人那種口蜜腹劍型的嫡母,溫晚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想起今日芙蓉社上發生的事,溫含章有些默然。 溫晚夏看溫含章不說話,似乎覺得自己占了上風,一串不甘如連珠炮似的從口中接連而出:“老太太從小就一直為你打算,可我要什么,我只能自己去掙!如果大jiejie真心疼愛我們幾個,就不會看著我們遭遇種種不平卻無動于衷。你進芙蓉社,我多次求你帶我進去。你寧愿引薦馮家姐妹,也不愿意幫我一把。我和二jiejie同一年生,今年都是十五歲,哪家姑娘到了現在還毫無動靜?大jiejie你十二歲訂親,今年六月就要成親,都是一家子的姐妹,我們之間待遇卻天壤之別。一句嫡庶有別,叫我如何能夠心服口服?”說到最后,溫晚夏面目幾乎扭曲。 溫含章道:“你的丫鬟碧溪,你應該不知道她娘朱嬤嬤是當年祖母的陪嫁丫鬟吧。祖母當時身為國公夫人,身份顯赫,在府里說一不二,朱嬤嬤作為祖母的心腹人備受重用。祖母病逝后,朱嬤嬤地位一落千丈,碧溪是她五十高齡才生下的掌上明珠,雖不比伯府姑娘們金尊玉貴,卻也是朱嬤嬤從小疼寵著長大的。我們七歲那年挑選丫鬟時,朱嬤嬤曾經走過張嬤嬤的門路,想叫她進我院中當差。但我不喜碧溪的性情,沒有答應下來。碧溪后來到了你身邊,若是我沒有記錯,她今年和你一般大,你待她可有我待你一半?” 張氏當家時,溫含章經常陪在她身邊管事理家。她記得當時她看到府中丫鬟明細錄時十分驚訝。大院子里頭關系錯綜混亂,溫晚夏身邊一個碧溪居然也大有來頭。 溫晚夏不敢置信道:“你拿我和碧溪比?” 溫含章奇怪地看她一眼,“碧溪和你同樣是人,又都是姑娘家,為何不能比?” 溫晚夏臉色鐵青:“她是卑賤的下人,我是伯府的姑娘,她一家子的身契都捏在伯府手里,伺候我是應分的事,我對她如何,她都該受著?!?/br> 溫含章淡淡道:“你既懂得這個道理,就不會強求與我有同樣的待遇?!迸⒆悠夂脧娍偸怯械?,但每個人都應該認清自己的位置,主下分明,嫡庶有道,才是一個家族穩固發展的根本。溫晚夏真該慶幸她是穿越的,人命在她這里沒那么卑賤,否則今日下午在知道溫晚夏干了什么時,她就不會阻攔張氏說的直接讓她病逝的提議。溫晚夏和溫子賢從小又沒有培養起其他情分,伯府中不會有人插手。 溫晚夏還是不死心,繼續分辨道:“如何一樣?我們都是伯府血脈!大jiejie經常說我們是姐妹,難道都是說假的么?” 溫含章搖頭:“你還是聽不懂?!彼梢岳斫鉁赝硐男闹械募刀屎驮购?,卻不能理解她為什么選擇這樣愚蠢的方式進行報復。溫含章雖不喜歡毒白蓮,但溫晚夏若真有這個手段毀了她的親事還能逃過府中的懲罰,她反而要對她另眼相看,可惜,她只是個看不清情勢的蠢人。 溫晚夏發現自己的手心居然在細微顫抖著,卻仍強撐著不肯屈服道:“如果我也是從老太太腹中出生的,大jiejie必不會對我如此??v使我做了壞事,也會替我遮掩?!?/br> 溫含章半響無話,溫晚夏這性子究竟是怎么養成的,如此執拗,她以前怎么沒有發現。她淡淡道:“我不與你爭執這些,我對你好不好,旁人自有定論?!?/br> 溫晚夏話音發澀道:“如果大jiejie待我好,就不會讓老太太知道這件事?!睖赝硐南肫鹈魅照埌矔r張氏將會如何發怒呵斥,嘴唇便不由自主顫得厲害。 “我為什么要瞞著娘?”溫含章忍著不讓嘴角抽搐,咬著牙道:“娘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即使她發作你和姨娘,也都是為著我。如果我因為一時對你的不忍將這件事隱瞞下來,我的腦子被驢踢了么?” 溫含章不是那種沒有原則的瞎好人,實在是永平侯自個就恪守規矩,沒有讓姨娘庶女們有爭寵宅斗的空間,溫含章對著他們就沒有那么大的仇恨。 幾位姨娘在府里不比張氏身邊的大丫鬟風光,張氏一早就發話,叫姨娘帶著自己生的子女過活,她不愿管別人生的孩子。爹爹跟嫡母都無動于衷,溫晚夏幾個從小就過得跟個小可憐一樣,略強勢一點的嬤嬤都能在私下呵斥他們幾句。 溫含章就看著這些小姑娘,每次遇到都用像雛鳥一樣軟萌的眼光看著她,羨慕,渴盼,她一向心就不是個硬的,上輩子養個寵物貓死了,她都難受上好久,天長日久地對著溫晚夏他們,情分剪不掉也斷不掉。 她愿意聽溫晚夏站在這里解釋,也就是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那點情分了。 溫晚夏久久無語,她以為長姐一向憐憫她們在府中艱難,即使知道她的所作所為,也必定不會叫她落得太慘??山袢找环瑢Υ?,她卻發現溫含章為人通透,平時只是不跟她計較,若她要計較,她很難從她手中討得了好去。 事已至此,何必再自取其辱。 溫晚夏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起了那種心思。這件事做起來,其實十分兇險。她賭的是鐘子嘉性潔氣高,對這樁長輩訂下的婚事猶為不喜,一定不會看出其中破綻。但若鐘子嘉有一次起了疑心,主動上門求證,就像現在這樣,她必定會交惡于大jiejie。 她本來只是好奇想去看看香嘉才子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沒想到鐘子嘉與她第一次見面,就已經表現出對她的厭惡。她當時心下惱怒,瞅著馬車上永平伯府的印記,突然心生此計。后來就無法自己,每次在府中受了氣,便出府冒充大jiejie在他面前做戲。 看著他眼中的反感,她就心生快意。每一次在正式場合時,她都刻意和大jiejie站在一起,都是為了混淆鐘涵對她和大jiejie的認知。她沒想到的是,鐘涵沒有不勝其煩上門退親,反而是她東窗事發。 溫晚夏心中思潮翻涌,又聽見溫含章道:“你從來沒有問過我府中對你親事的安排,這些事我本也可以不告訴你。爹爹去世前,將你們幾個的婚事托付給了大哥,大哥早就在才墨堂中看好了幾個有潛力的寒門舉子,想著府里資助他們一場,若是等他們金榜題名時,伯府提出親事,他們一定會欣然接受。另外,芙蓉社的事——” 溫含章頓了頓:“我早跟你說過芙蓉社有三不入,你卻聽信壽春候府四姑娘的話,以為我攔著你進去,是不想你遮蓋了我的風頭。你可知道今日芙蓉社出了一樁事故。張琦真帶了她那記在將軍夫人名下的meimei前來,想叫她入社。眾人萬口一辭,以她假嫡為由,不愿叫她達成所愿。張琦真后來惱羞成怒離開,途中和她meimei鬧出幾句口角,她meimei一頭撞在假山上,生死不知?!?/br> 溫晚夏聽著溫含章說的這些叫她心驚的話,有些不敢相信:“張大姑娘不是大jiejie的朋友嗎?” 溫含章瞥她一眼道:“她人品不堪,我和她已經斷交?!?/br> 溫晚夏終究只是十五歲的姑娘家,能在溫含章面前撐到此時已是靠著一股心氣。她像只斗敗的公雞般頹然道:“老太太明日要怎么對我?” 第13章 莊上養病 溫晚夏的這個問題,張氏下午已經劃出道來。本是立時就要叫人執行下去,只是溫含章勸住了她,道府中現在是大嫂管家,直接到她院子拿人太傷情分,張氏才強忍了下去,姐妹同爭一男的丑事不能曝光,她已打算明日請安時隨便尋個錯處發作了溫晚夏和高老姨娘。 李馬夫和碧溪、四喜等受到連累,不是被遠遠地賣掉,就是用家法處置再送到莊子里去。 別以為家法就是打板子而已,永平伯府自軍中起家,針對奴仆的家法嚴酷至極,特別是這類為著保密進行的處置。 溫含章想著下午她私下問張氏身邊的刑事嬤嬤,嬤嬤起先不肯告訴她,后來見她堅持,才道:“這些賤蹄子不用刑就不知道厲害,為了讓他們不能往外頭嚼舌根,舌頭是必要毀掉的,若是識字的,幾根手指傷殘也免不了?!?/br> 那嬤嬤見溫含章聽得臉色發青,道:“姑娘別心軟。都說一筆寫不出一個溫字,若是他們守不住秘密,將事情傳了出去,溫氏一族的姑娘們名聲都得受到連累。到時候若有些個心性軟弱的姑娘被嫌棄后一個想不通自絕了,那此時對他們的手下留情禍患就大了。前朝風氣森嚴時,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要我說,幫著主子做下壞事時他們就該想到后果,現下的苦果都是自找的?!?/br> 溫含章有些覺得這嬤嬤危言聳聽,比起前朝,大夏朝女子地位大有提升,從宮中支持閔秀清結社就能看出來,時下對女性的禁錮并沒有到被退親就必得自絕以示貞潔的地步。但她認同刑事嬤嬤的一句話,每一個人都得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溫含章不愿意輕忽人命,也看不得動輒傷殘肢體的刑罰。想著年事已高的朱嬤嬤和李馬夫在府中的那一家子,她心中有些唏噓,道:“你有兩個選擇,或是立刻收拾東西回西邊鳳梧縣的祖居地,娘會修書一封請那邊的族老太太幫你尋個靠譜的鄉下人家嫁了,或是帶著你身邊的人,到京郊的莊子上養上幾年病,我不知道府里什么時候會松口叫你回來,而你在此期間也不能與任何人交往?!?/br> 溫晚夏自小在伯府長大,從沒有離開過家里到外頭生活,她臉色白得嚇人,搖搖欲墜幾乎要暈倒,這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后果有多嚴重,徒生出一股茫然無助之感。 她顫著嘴唇,凄聲道:“大jiejie你一向幫著我的,你就再幫我向老太太求求情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想離開家里頭,也不想離開大jiejie!” 溫含章的神色不怒不喜:“若我沒有求情,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里跟我說話?” 溫晚夏實在是太過得寸進尺。張氏盛怒之下,不想叫溫晚夏活著再礙她的眼,是溫含章失望過后猶存理智,覺得溫晚夏還遠不到必須以命抵罪的地步,才和張氏商量出這兩個選項來。 就算溫晚夏今夜不愿意作出抉擇,明日張氏和萬氏也會幫著她下決定。萬氏雖然還未生養,但她也要想著后頭若生了女兒怎么辦,若不處置了溫晚夏,她以后生了姑娘也會受到拖累。 溫含章看著溫晚夏,認真一字一句道:“我今日再教你一回。你做事隨心所欲,沒有想過若真叫你做成這事會有什么影響。溫氏一族是武將世家,隨太祖起事立下汗馬功勞,才被授予永平軍權,由祖父親掌虎符。溫家從開朝起大半族人駐守戍邊,但皇上這些年來對溫家疑心漸生,府上帝眷漸弱,即使溫家三代人避讓京城不到西邊,府中爵位仍一路由公爵降至伯爵?!?/br> 老祖宗的事跡溫晚夏也是知道的,她不明白大jiejie為何突然給她講起了史。溫含章瞧著她眼中的茫然——先永平侯覺得庶女只要給吃給穿學些女紅針鑿規矩禮數便是,這些厲害關系從來沒讓他們了解,現下終于釀成惡果了。 她搖頭,繼續道:“大哥年輕,爹爹早已想到這世道人走茶涼,所以才傾盡能力,給我和鐘子嘉訂了這門親事。鐘家是皇上母族,雖太后娘娘早早逝去,皇上仍對鐘家有一份不同于常人的情誼。我們和鐘家聯姻,是間接在向皇上表示忠心,為了保住溫家在永平軍中的權柄?!?/br> 這一代的永平伯溫子賢從小喜文不愛武,后來雖然被先侯爺掰正了過來??烧撈鹩挛湟簿湍菢恿?。偏偏他還不如幼弟聰明會念書,溫子明今年十四已經考中舉人,也算是永平伯府的另一條退路。 其實永平伯府在宮中還有一個年歲老邁的溫貴太妃。這位貴太妃對老皇帝有養育之恩,但老皇帝是個十分有獨占欲的,一直疑心她偏向伯府,不太喜歡溫氏族人進宮請安。張氏能為溫含章訂下鐘子嘉也是借了這位貴太妃的光,除了看中鐘子嘉為人上進外,也是因為只有和鐘子嘉聯姻,皇帝才會放心。 鐘子嘉和寧遠侯府有一個勛貴中人人知曉的心結。張氏不是不疼她,只是當時情勢下兩府聯姻已是必然,永平侯提出鐘子嘉這個人選,張氏權衡之下也必須承認他是最合適的。鐘子嘉既有功名,又有產業,最重要的是,雖有一個放蕩不羈的名聲,但卻從未聽說他有品行不堪之事。并且,寧遠侯府這些年來禮數到位,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寧遠侯對這位兄長唯一的嫡子十分憐惜,非但不會計較鐘子嘉年少輕狂所作所為,也盡力確保在他仕途上無人敢對他兩面三刀。 就是有了寧遠侯的這些保證,張氏才覺得這是一門不錯的婚事。愿意講究長輩臉面的人家,必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難看。寧遠侯既已得了最大的便宜,其他事情上也該略松松手才是道理。如此一來,溫含章上無公婆下無妯娌,只要能和鐘子嘉相敬如賓,這日子必會過得十分輕松。 溫晚夏絞著手指,繼續驚疑不定地聽溫含章道:“因為鐘子嘉一直對這門婚事興趣寥寥,京城內外滋生了許多流言蜚語,大哥又不能拉著鐘子嘉在人前一表衷情,溫家在上年軍中的人事交替中失去了許多有利的位置?!边@還要怪鐘子嘉對著不喜之人十分不給面子,溫子賢為了不在人前難堪,也不敢有其他作為,只能默默等他回心轉意。 這番讓溫子賢知道這些全都是溫晚夏造成的,溫晚夏絕對討不著好。 溫含章嘆氣道:“若是鐘子嘉遵循自己的心意上門退親,對鐘家倒沒什么,鐘子嘉于鐘家一直是一塊雞肋,可永平伯府失了這門親事,除了大哥很可能保不住手上的半枚虎符,溫氏一族在軍中的經營也會受到大幅牽連?!被⒎m只有戰時調兵遣將的作用,可有它在手上,就是一種象征,代表溫家還擁有永平軍權,不容置喙。 這場婚事是先侯爺為溫氏軍權設下的一個緩沖帶。溫含章能想著婚后不順析產另居,但不敢想著伯府能主動取消婚姻。 雖說她也不認同這種將一族興敗之事寄望在一門親事上的行徑——多少歷史事件已經證明了政治聯姻的不牢靠,可耐不住溫氏族中人才凋零,無人可以執牛耳,她爹和大哥也都不是運籌帷幄之輩,也就只能這樣了。溫含章嘆了一聲,她有一句話一直沒有說出口,家族后繼無人,衰亡敗落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現在這些舉措,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溫晚夏真的萬念俱灰起來了,她只是嫉恨長姐得了一門上好的親事,完全沒想過其中還有這些干系。她慘淡著臉色,猶帶期望道:“可鐘子嘉現在不是還沒有退親嗎?大jiejie,你幫我一把,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想去嫁那些鄉下泥腿子,也不想一個人孤零零住在莊子里……”她心里十分驚慌,這一次真的哭得涕淚橫流,臉上狼狽不堪。 溫含章相信她是知道怕了,而不是像剛才那樣還能有恃無恐質問她,溫晚夏撲到她膝上,哭得氣喘脫力,哽咽道:“大jiejie,你罰我抄書、戒尺、禁足怎么樣都可以,就是不要叫我離開家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道,“我去向鐘子嘉說清這些都是我一人所為,我以后也不出門了……行嗎?” 溫含章看著她,突然半疑惑問道:“你在求我時,有沒有想過我才是被你加害的對象?” 溫晚夏被她這么一問,突然有些發愣,繼而便是滿滿的悔意涌上心頭。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做下了什么,又是失去了什么。 她無聲垂淚,室內一片窒息般的靜默,溫含章明亮的嗓音在這片空間中顯得格外尖利,就像一把刀般將她心上的希望一片片剜去:“我不用那些侯府規矩的話糊弄你。早在娘提審府中馬夫時,大哥大嫂就知道了這件事。他們不說話,只是想看看娘要怎么處理。大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承爵兩年以來到處鉆營,就想著叫外頭人不忘了伯府威名……這個世上除了打和殺外,很多辦法都能叫人生不如死?!?/br> 如果讓溫含章選,她會選離開京城,有張氏看著,萬氏絕不敢扣了她的嫁妝錢,在一個鄉下小地方,頭上有伯府的蔭護,手上又有大把銀錢,雖沒有錦衣華食,但簡直不能太逍遙。 但是溫晚夏……她選了第二條路。溫含章也不奇怪,溫晚夏一直就有些小聰明,怕還想著她到莊子上多多傳信回來求她原諒,她就會再次心軟。如果溫晚夏真的這么想的……溫含章只能說,她從來就不了解她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眾人到榮華院請安時,張氏就以不敬嫡母之罪,將溫晚夏和高老姨娘發落到伯府在京郊陽明縣的一個莊子上思過,即日就走。 溫子賢每日早上都要上朝的,今日卻碰天荒請了假,他黑著臉道:“三meimei從小就沒有規矩,整府的姐妹中就屬她脾氣驕嬌不成體統,我聽聞她早上經常躲懶不來請安,平日里又喜歡與姐妹爭奪衣裳首飾,不知道從哪里學了一堆鬼祟伎倆,手段下作,心腸歹毒,如此不孝不義,也別怪為兄的不為你求情了?!?/br> 伯府主事人這番指桑罵槐的話,也算是為溫晚夏這件事下了一個定論。 溫微柳、溫若夢噤若寒蟬,不敢言語。溫子明這剛從張氏那里知道事情真相的,也目露不滿地看著溫晚夏。他最知道jiejie為了這樁親事擔心多久的,沒想到到頭來都是溫晚夏的算計。 溫晚夏跪在地上輕泣。她從前只見過大哥在張氏面前的笑面虎模樣,這一次被他如此嫌惡地罵到臉上,頓時只覺得身在冰窖。她當時一時痛快,卻換得如今的下場,溫晚夏都有些記不起來,她那時候究竟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想文下那些罵我圣母的人一定很想我把庶妹寫死把幫她做壞事的下人寫殘吧,但是我寫不出來。 我這文的女主設定是一個有點善良有點軟弱的普通人,她心中的良善是在現代社會人人平等法治分明的土壤中滋養出來的,我不會寫她是個爛好人,也不會寫她殺伐果斷,一朝穿成嫡長女立馬就利用手中權勢將礙眼的庶妹壓得死死的,這種情節或許很爽,但是我總覺得不符合一個普通姑娘的穿越設定。 ps:我的三觀就是生死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庶妹也沒有惡貫滿盈到必須以死謝罪的程度,看不慣可以遠離啦~ 再ps一下,離開之前不用告訴我。 第14章 妙手畫師 溫子賢簡直不能更揪心。 他從大meimei和鐘子嘉訂親以來,就一直盼著皇上能看在他本分忠心的份上,叫溫家在軍中好過一點。 大夏朝開國至今有七十三年。當今皇帝是第二位皇帝,在位已有五十年之久。這五十年間,疑心頗重的老皇帝不知道褫奪誅殺了多少公侯伯爵,除了先太后娘家寧遠侯府外,好多勛貴人家都戰戰兢兢,生怕惹了皇帝不喜,失去祖宗傳下的爵位。但就如此,隨著皇帝對文官的日漸看中,勛貴集團也不如從前了。 爵位可不是鐵飯碗,滿京城有多少過氣勛貴,軍中宮中沒有勢力,只能抱著往日榮煙啃老本,若碰上一次朝堂動亂,宦海沉浮間說不得什么時候就失了卿卿性命。 可他在外頭為了一整家人的未來奮斗努力,家里卻存著這么個拖后腿的! 溫子賢心力疲憊,跟著萬氏回了華陽院后,看著她對鏡卸下沉重的釵環,板著臉道:“夏姐兒那邊,你叫莊頭過來敲打一番,她即是去反省受罰的,就不能過得太輕松?!?/br> 萬氏轉過頭道:“老太太那邊,已經想好叫她帶著姨娘、丫鬟和李馬夫一家子一起走了?!?/br> 溫子賢心中不快:“那些個幫著她做下壞事的可惡下人,怎么也沒有懲戒一番?” 萬氏展眉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兒的性子,最不喜歡見血的。據說罰了他們的銀子,只讓他們帶著幾身衣裳走了?!币f,這個法子也挺要命的。那些人幫著溫晚夏圖什么,還不就是圖那點銀子嗎?現下連這點好處都沒有了,他們又素來知道溫晚夏在府上沒地位,又得罪了唯一會幫著她的溫含章,這會兒跟著她一起走,受罪的還鐵不定是誰呢? 溫子賢皺著眉頭:“章姐兒心軟,老太太也縱著她,幸好莊子那頭用的都是西寧那邊剛下來的軍兵,我得叫開順跟他們說道幾句?!遍_順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奶兄,自來負責他身邊的事務。 萬氏勸道:“何必如此。一個姑娘家,在那邊無依無靠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這份驚懼就足夠她受的了?!比f氏是真覺得不需要再做些什么,從溫晚夏做的事情,就知道她不是個聰明人,她自個就能把自個給作死了。更何況大姐兒六月便要出嫁,等她嫁人了,出嫁女哪還能管得了娘家的事情,到時候要如何待自己的庶妹,就得看她這位夫婿的良心了。 萬氏輕輕一笑,溫子賢心性涼薄,心中只有爵位權勢,溫晚夏這番堵了他的道,怕不是一年兩年就可以了事的。 從萬氏心底說,她完全不覺得對溫晚夏的處置有問題,甚至她和溫子賢一樣,覺得大姐兒心慈手軟。她當初嫁給溫子賢,最羨慕的不是能成為伯爺夫人,而是這府里規矩分明。都說無規矩不成方圓。這世道嫡庶有別,偏有那些個賤男人,以為在家里頭遮著掩著,就能不顧國法世情,將那些賤蹄子寵上了天。萬家里頭的事叫她娘遮得嚴嚴實實,但萬氏以前也曾經被庶妹踩到臉上過。幸好她娘頗有手段見識,才沒叫她受了委屈。 萬氏嫁到伯府后,即使府中的幾位庶妹對著她老實恭敬,但她心中總是打著個問號,他們真的對大姐兒得到的寵愛心服口服?現下溫晚夏的事情爆了出來,更是佐證了她的想法,庶子庶女們就沒有幾個是好心眼的。 之所以為溫晚夏說話,萬氏偏頭瞅了溫子賢一眼,這世上的男人,就沒有幾個希望自己的枕邊人心腸狠毒的。這不,溫子賢雖口中說著女人就是成不了大事,但眼中對她的勸說卻沒有看出任何不滿。 溫晚夏的事情就這樣落幕了。 她被馬車送走時,還想過來和溫含章拜別。但溫含章沒有見她,知道自己身旁一直養著一只白眼狼,溫含章這幾日都覺得自己和鐘涵一樣犯了眼瞎的毛病。 溫子明這日在請安后,突然壓低聲音,偷摸著對她道:“大jiejie,你待會回去,我讓小廝給你送點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