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跨入宅中, 陸麒陽對沈蘭池道:“要有什么缺的, 便交給下人來置辦。閑暇時, 也可給我寫信。只是北關事多, 我回信會慢些?!?/br> 頓了頓, 他斟酌一下, 道:“雖會慢些,但必然會有回信,至多請你多候幾日罷了?!?/br> 沈蘭池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她立在門匾下,著一襲淺湖藍的衣裙,纖細身形婷亭如玉;遠遠一瞧,便似一株迎風菡萏似的動人。陸麒陽瞧了幾眼,卻總覺得瞧不夠。 此次與她分別,便要遠去北關。此后戰事一起,便少有安生時日。不趁著此時多看一眼,興許以后就沒機會好好相處了。 想到此處,陸麒陽握住她的手掌,低聲道:“有些舍不得了?!闭f罷,老臉一紅,一副不知所措模樣,“也不知道下次見你,是什么時候?!?/br> 他原本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一條命送了也就送了,并不足惜??扇缃裼辛似拮?,便多了一份眷念,心底竟然冒出了一分貪生的念頭來,只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贏下接下來的仗。 “我知你舍不得我,可你也有正事要做?!鄙蛱m池盈盈一笑,踮起腳尖來,摸一摸他頭頂,道,“分別再遠,也遠不過閻王殿那一回,你又不舍些什么呢?” 兩人已生離死別過一回,與那次相比,如今的分離也算是短暫而幸運的。 “你說的對?!标戺桕柺?。 “正事要緊?!鄙蛱m池說罷,視線斜斜一掃,落到陸麒陽身后的一輛馬車上,慢悠悠問道,“道理我都懂,可你與我話別,為何非要柳大人在后頭聽著?” 柳常的面色可是變得和豬肝一般了。 陸麒陽露齒一笑,滿面純澈天真:“這不是看柳大人這么大年紀了還未曾娶妻,想讓他體會一下尋常夫妻之樂,這才好心地讓他來觀摩一番么?” 沈蘭池:…… 你厲害你厲害,說不過你。 也不知是不是陸麒陽做的太過分了,那馬車的車簾被撩起,柳愈探出半張臉來,催促道:“王爺,是時候上路了。若是現在不出發,入夜前會錯過投宿的驛站?!?/br> 陸麒陽也知道是時候走了,只得松開了沈蘭池的手,慢慢下了階梯。 待到了最下一階,他回過身,對立在門前的妻子輕聲道:“等我?!?/br> 說罷,他衣擺一揚,便翻身上了駿馬。鎮南王府的車馬隊伍頓時精神抖擻,喧鬧起來。車輪悠悠而動,碾過石板街道,發出轱轱響聲。 小半柱香后,巷子里便沒了車隊的影子。 安置好行李的阿蘿出門來扶沈蘭池,道:“王妃娘娘,先進去好生歇著吧?!?/br> 沈蘭池漸漸斂去了面上的笑容。她望著車隊消失的方向,道:“我又不傻,又怎會不知你在瞞著什么?” 陸麒陽匆匆出京,想來是陸子響要對他動手了??申戺桕枀s不聲不響,只說要送她來蕪州養胎。他是好意,不想讓她擔心,可她卻不會對此一無所知。 *** 蕪州的日子,比京城要慢上許多。 沒了那些擾人的雜事,沈蘭池安安靜靜地在蕪州住了下來。她無需應付宮里宮外的試探,也不用與那些貴夫人們談笑游走。每日晨起練一副大字,接著便是優哉游哉地侍弄花草、品風賞月。 偶有閑暇,便給陸麒陽寫上一封信。 陸麒陽離開后不過一月,北關邊有了異動。木金人扣關而入,在邊關城鎮一番燒殺,惹來百姓紛怨。木金人先前被陸麒陽趕出關外,心有怨恨;此番入關,滿腔皆是報復之心,格外狠戾兇悍;據聞木金人說過之處,片草不留。婦女皆被捉去充作奴隸,男子則被屠戮殆盡。 邊關百姓,紛紛逃出故園。 此刻又有流言四起,說是鎮南王里通外敵,這才致使木金人入關。好在監軍柳愈出面,在百姓前替鎮南王說話,直言此事乃無中生有,不可相信。 柳愈是陛下面前寵臣,他的話,百姓自然是信的,紛怨這才被平息。 木金人再次入關搶掠時,陸麒陽悍然出軍,將木金人打退三鎮。這本是一樁大功,可陛下卻勃然大怒,怒斥鎮南王擅自舉兵、有違圣命,連發三道金令,命鎮南王自關北戰線上撤回,回到京中。 關北正是水深火熱之時,木金人頻頻作亂,陸麒陽又怎能隨意抽身?只能置之不理,繼續留在關北。 此舉卻觸怒了陸子響,據聞他當庭便斥鎮南王乃“亂臣賊子”,不僅里通外敵,還擁兵自重、輕視天命,要收走陸麒陽的封號并賞祿。 陸子響越是如此惱怒,陸麒陽便越不會回京城去。 北關與京城,儼然成了對立的兩端。一邊是軍功赫赫的鎮南王,另一邊則是當今天子。朝臣有機敏者,都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上下朝路上,滿是竊竊私語。 “興許不日便要變天了……” “鎮南王遠在北關,帝遠而不受,難怪陛下震怒?!?/br> “噓!說不得,說不得?!?/br> 本就是陣雨連綿的夏日,天時長陰沉沉的,壓著數團厚重的云。在這片鉛灰的陰翳下,一切都變得沉重無端,又似乎悶的能滴出水來。 陛下連發金令,可鎮南王卻始終不歸京。如此一來,京城的氛圍,一日壓抑過一日。 這般模樣,便像是一條弦被越繃越緊。終有一日,便會斷裂開。 七月末,木金人再次入關侵擾。同夜,陸子響終于忍無可忍,封親信宋延德為揚威將軍,征討陸麒陽;又密令遠在邊關的柳愈與宋延德互通書信,以成包合之勢。 *** 柳愈收到天子御信時,正坐在軍帳之中,飲著一盞苦澀的藥。 藥雖苦,他卻不皺眉頭、一飲而盡。待拿帕子拭凈嘴角后,他才展開信紙,仔細瀏覽。 軍帳外有一更天的敲打聲,北關的風吹得帳簾鼓起。若非有兩塊大石壓著簾子一角,恐怕呼呼的夜風已灌入了簡陋的帳篷中。桌案上的油燈燒了泰半,火苗飄飄搖搖。 柳愈雖是監軍,卻并不與陸麒陽待在一處。 這北關權貴自成一脈,大多都是鎮南王舊部。他來北關后,幾乎寸步難行,監軍之名難副其實;陸子響又對他不聞不問,放任自流。因而,柳愈在邊關,并不算是順風順水。 好在他舊時結交甚廣,又與北關邊一處重鎮的守將互通了數年書信,這才有了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