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安國公府的馬車過了繁鬧的朱雀門,沈蘭池又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為使臣餞別,又何須她一介臣子之女前往? 她心思一旋,立刻想到了前世阿金朵王子來楚國后所做的事——不僅與楚定下通商之契,更是娶得了一位貴女為妻。那貴女也是在餞別宴上才得知此事,心底自然不愿。只可惜木已成舟,無法回轉;她被封了個公主的名號,和親他國,后半生便這么沒了消息。 前世,此刻的沈蘭池早已定了親事,將要嫁給陸兆業?!昂陀H”這樣的事兒,是絕對輪不到她頭上來的??涩F在的她卻不同了——她貌美年輕,身份高貴,還未定下婚事,正是和親的大好人選。 “爹!”一想通此事,沈蘭池便立即對父親道,“可否在前面的街市處停一下馬車?蘭兒有些物件想要置辦。從宮中回來的時辰有些太晚了,蘭兒怕來不及?!?/br> 陛下口風緊,和親一事未有絲毫漏出。若是此時,他平白無故與父親說出所謂“和親”之辭,父親定然不會相信,還不如自己想想辦法。 沈辛固聽了,雖心有疑惑,但見天色尚早,便也答應了,囑咐車夫在前頭的長安道上停車。 沈蘭池一邊想著前世所了解到的般伽羅國異聞,一邊下了車,領著兩個丫鬟,入了街邊店鋪。 過了一炷香時間,沈蘭池才姍姍從那店鋪里出來,又上了馬車。 “買了什么?”沈辛固問道。 “書籍孤本?!鄙蛱m池笑道,“前回錢不曾帶夠,便一直沒有買?!?/br> 沈辛固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馬車悠悠入了宮城,沈家父女下了馬車。 早有宮人等候已久,來引他二人去往御花園。 天色漸暮,青石子徑旁點起了一路暈黃明燈,敞口的八角亭檐下懸了大紅的如意錦簾以遮風避寒。樽樽嵌金的溫絲炭爐令四下變得溫暖如春,絲毫難覺冬日之寒,盡顯天家奢靡氣派。 沈蘭池隨父親落了座,放眼一瞧,便見著席面上不足十人。除了王子與使臣,陛下、沈皇后與柳貴妃,便只有零星幾個陛下寵臣、楚京權貴。 宴席上只有沈蘭池一個年輕女子,自然惹眼非常。幾位臣子連番打量她,就連那柳貴妃都時不時朝她投來關注目光。 不知怎的,這柳貴妃的眸光里總有一分幸災樂禍,看著叫人不大舒服。沈蘭池被柳貴妃以這般眸光瞧了,便開始后悔當初在陸子響臉上踹的那一腳不夠深、不夠重。 諸臣見禮、長短寒暄過后,便開了席。阿金朵王子滿面期待,也不動飯菜,也不喝醇酒,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楚帝的臉瞧,也不知是在等著什么。 終于,楚帝開了口。 “前幾日,王子說是要求娶我們大楚的女兒為王妃。朕思量著,這和親一事,乃是福澤楚國、名延十事的好事;且王子為人純善、玉樹臨風,又仰慕我大楚女兒才貌,特來求娶,朕委實不應推拒?!?/br> 聽著楚帝如是說道,沈蘭池眉心一皺,心道:果真來了。 沈辛固陡然抬起頭,也露出詫異之色來。 他默然一陣,悄然碰了下女兒的手背,低聲安慰道:“莫怕?!?/br> “……放眼京城,才貌能匹配王子者甚少。朕思來想去,覺得安國公府的沈蘭池是個不錯的人選?!背蹟R下手中酒盞,語氣悠悠,問道,“沈愛卿,你覺得如何???” 阿金朵王子不精漢話,聽了一半,便被楚帝那文縐縐的用詞給繞暈了;現在正與身旁的侍從嘀嘀咕咕的,似乎是在討論著楚帝到底是在說些什么。 不等沈辛固開口,柳貴妃便嬌媚一笑,道:“能為陛下分憂,自然是沈小姐的榮幸。想蘭池姑娘從來都是個明事理的,自然不會置家國利好于不顧,也不會置陛下于不顧吧?” 似玩笑般語氣,卻輕易將沈蘭池推到了危險境地,仿佛她不答應和親異國,便是不忠于君、不忠于國一般。 沈辛固聞言,心底微怒,立刻便要起身反駁。 他是陛下面前寵臣,向來直言敢說。區區后宮婦人,他還不大放在眼中。 沈辛固方要起身,沈蘭池卻按住了他,道:“爹,我來便是?!?/br> 說罷,沈蘭池便起身,盈盈一笑,對眾人道:“貴妃娘娘說的是,能為陛下分憂,自然是蘭池之幸。若蘭池遠嫁般伽羅國,能為我大楚換來太平繁盛,蘭池自是愿意?!?/br> 說罷,她微一躬身。 話里行間,分明都是“愿意”的意思。 聽聞此言,沈辛固詫異非常,陡然立起,似想說些什么;連沈皇后都驚訝出聲,疑道:“蘭池,你怎么……” 柳貴妃露出吃驚神色,繼而得意一笑,道:“既然你如此懂事,那自然是極好的?!?/br> 沈蘭池卻不言不語,只是在楚帝面前躬著身,一副恭敬模樣。 楚帝見了,露出贊許微笑,道:“未料到沈小姐竟如此有魄力,該賞!” 阿金朵王子一邊努力聽著幾人說話,一邊打量著沈蘭池。卻見蘭池的袖口微微撩起,露出了一截瑩白腕子。她的手腕上有一道蜿蜒紅痕,似乎是胎記,隱隱約約仿佛是只雄鷹輪廓,兇煞異常。 阿金朵王子瞇了瞇眼,仔細瞧著她的手腕。待看清楚了那手腕上胎記般的紅痕后,阿金朵王子大驚失色,跌坐在地,道:“這!這是白山鷹!” “王子這是怎么了?”楚帝微惑,道。 “無甚大事!”王子身旁的侍臣更精于漢話,連忙解釋道,“按照般伽羅國的傳說,開國大王的性命,就是被騎著白山鷹的陰間女神所取走的。這陰間女神百年一轉世,每逢轉世,便會在身上留下白山鷹的胎記。若是王室子弟娶了陰間女神的轉世之身,便會被取走性命?!?/br> 頓了頓,侍臣汗如雨下,道,“不過,這也只是我們般伽羅的傳言,也當不得真?!?/br> 聽他的意思,這沈蘭池手上有白山鷹的胎記,那就是所謂“陰間女神”的轉世了。 雖然說了一句“當不得真”,可阿金朵王子那可怕的面色,可不像是“不當真”的模樣。楚帝見了,心底略有思量——若是般伽羅人真篤信這陰間女神取命的傳言,那恐怕是不會答應娶沈蘭池了。 眼看著這樁和親婚事就要飛了,柳貴妃心有不甘,立刻插嘴道:“本宮從前怎么不見著沈小姐的身上有這樣的胎記?莫不是今日畫上去的?” 真是笑話!她又豈能讓沈蘭池這賤丫頭再留在楚京,將響兒迷得神魂顛倒?! “胎記?什么胎記?”沈蘭池做出疑惑狀。她撩起袖口,仔細一打量,恍然大悟,道,“蘭池白日在閨中習畫,這才不慎染上了朱砂墨,本不是什么胎記?!?/br> 柳貴妃聽了,哼笑一聲,道:“原來如此!既然不是什么陰間女神,那和親也沒甚么要緊的?!?/br> 此言一出,楚帝便有些不悅,道:“愛妃,這和親到底是大事,須得慎重以待,哪有你口中這般容易?”說罷,投來一道頗帶責備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