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沈辛固看著弟弟與弟妹離去,微微一嘆,眼前兀的浮現出過往舊事來。 十歲前,他還不是沈辛固。 “沈辛固”這個名字,屬于楚京城中安國公府的大少爺;而他,則被養父母取名叫做沈良。沈良的養父母雖為人純善,卻家境困頓。沈良小小年紀,就得撿柴賣薪,洗衣做飯,日子過得極是清苦。 饒是如此,養父母卻常常對沈良說:“你是大官之后,總有一日,你爹會上門來認你。那時,便是你向我二人報恩的時候?!闭f罷,還與他看一把小小金鎖,上頭寫了個“沈”字,說這便是信物。 沈良本以為這于山中撿柴的日子便是他的一輩子。未料到,有一日,一位貴夫人找上門來。這一找,便叫沈良的一輩子也變了模樣。 這位貴夫人,便是安國公沈瑞的正室夫人,吳氏。 吳氏的長子沈辛固也不過十歲,在六七年前被拐子騙去了。尋尋覓覓數年,吳氏也沒能尋到長子。京城人都說,都怪安國公沈瑞脾氣古怪,結怨太多,甚至得罪了江湖中的道上人,這才惹來報復,丟了長子。 吳氏多年尋覓無果,卻突然聽聞這山里有個小孩兒,七年前被收養,年歲與長子差不多大,身上還帶著一把刻有“沈”字的小金鎖,頓時心底大喜,篤定沈良便是被拐走多年的長子,立即要上門來接回孩子。 沈良猶記得,那日山里下著大雪,一位披著灰鼠色大氅的婦人領著個玉雪可愛的小公子跨入房中。這婦人打扮得好不富貴,令漏風的破棚子都整個兒亮堂起來了。她牽著的那小公子,亦如菩薩前的童子似的。 吳氏進來時,一邊走,一邊笑著對那小公子道:“殊兒,這就是你哥哥,也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你哥哥被賊人拐去時,你也不過一歲余,也許是不大記得了……” 吳氏笑著進來,待看到沈良的面孔,又僵硬了神色。 原因無他,只因為沈良并非是她的孩子。 就算孩子被拐去了多年,也許早已大改了容貌身材,可吳氏身為母親,又怎能分不清自己的親生孩子? 沈良并非是她所要找之人,她心底無比清楚。 遺憾之余,吳氏也有了幾分警覺。這沈良與夫君沈瑞有幾分相似,身上還有沈家信物。那養父母也說,這沈良乃是京城大官沈家之后。這其中,興許有什么玄機。 出于直覺,吳氏命人仔細調查沈良身世,果然叫她發現了端倪—— 事情便是這么巧,沈良確實是沈瑞的孩子。只不過,沈良的生母是個煙花女子;她偷偷摸摸生下孩子不久后,紅顏薄命,早早地去了。老鴇好心養了一陣子沈良,舍不得繼續花錢,便干脆丟給了一戶生不出孩子的獵戶人家來養。 吳氏當即笑著說,沈良也是安國公府的子嗣,自然要接他回家去認祖歸宗。沈良的養父母皆是千恩萬謝,拿了百兩銀子,便眷戀不舍地送了沈良上了吳氏的馬車。 沈良第一回出遠門,獨自坐一輛馬車,心底有些惴惴不安。尤是外頭雪下的正大,風聲呼呼,山里還有狼哮,讓他心底愈發不安。 入了夜,沈良的馬車簾子卻被撩開,一位八九歲的小公子偷偷爬上了他的馬車。這小公子打扮的一身富貴,面孔如玉,口中脆生生道:“沈良,你不要待在這里。這馬車今夜會被留在雪原上,你會凍死的。就算不是凍死,也會餓死,或者被狼吃掉。這是我親口聽娘說的?!?/br> 沈良微驚。 他自幼顛沛流離,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怕只怕,那吳氏生性狹隘,容不得他這樣的私生子,想要偷偷摸摸棄他于雪原上。如此一來,便不動聲色地除掉了自己。 “大雪封山,沒了馬車,我也無處可去!”沈良極是懼怕,思念起養父母來,道,“沈家少爺,你能不能和你娘說說情?我不要去京城了,只想回我爹娘……我養父家?!?/br> 沈辛殊支著下巴,愁眉苦臉地想了一陣,道:“這樣吧,你偷偷藏到我的馬車里來,我帶你回家便是。路上有吃的穿的,我都分你一半。待到了家里,有爹爹撐腰,就沒事兒了。我從小就聽我娘說,我本應有個哥哥;可我又從未見過哥哥。你來的正好,恰好與我作伴?!?/br> 少年沈良愣了愣,不知該不該應下。 那時他想的是,這沈家少爺真是個生性良善之人。若是他日,他沈良能大富大貴,一定會記得這份恩情。 這是沈辛殊第一次救了沈辛固。 沈大老爺從思緒間掙脫,眼前已沒有了少時滿山原的大雪,只有安國公府的高墻飛檐,滿目榮華。 數十年前往事尚且歷歷在目,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沈大老爺默了一陣子,便回到書房去了。 *** 一日后。 慈恩宮。 “兒臣參見母后?!?/br> 陸兆業拱手低腰,聲色疏淡,向梅花案后的沈皇后行禮。 他一襲玄袍,清冷容貌猶如冬日封雪,令人不敢多望。 “太子坐下便是?!鄙蚧屎筇撎撘环?,露出端莊笑意。 宮室內水晶簾半垂,叮當作響。沉檀熏香幽幽裊裊,如瓊臺仙云。 沈皇后款步行至香爐前,撥弄一下鎏藍香蓋。丹色指尖落于一片寶藍色中,愈顯嬌艷。她一邊調弄著香蓋,一邊道:“想來太子也清楚,本宮欲與太子商議何事。如今那沈家的大小姐毀了容貌,興許,沈家愿以其他姑娘代之……” “不必了?!?/br> 不等沈皇后說完,陸兆業便打斷她的言辭,眉目間俱是冷淡之意。 “太子?”沈皇后手指一松,那香蓋便落了回去。她面露不解之色,道,“那沈桐映毀了容,一個破了相的女子,又怎能做儲君之妻?陛下也已給了格外恩典,說是會酌情再慮這樁婚事?!?/br> “娶誰都是相同,何必在意容貌?”陸兆業淡漠道,“就這樣回稟父皇吧?!?/br> “……那倒也未嘗不可,只是……”沈皇后咬唇,心底微微不敢,“太子想好了?” “就這樣罷?!标懻讟I道。 沈蘭池不愿嫁他,那娶誰都是相同,又何必在乎是哪個沈? 如今陸子響愈發得勢,怕是不日就要取他而代之,他須得將沈家籠絡住。娶沈桐映,便是個好法子。 大不了,過門后便擱在一旁,再也不碰就是。 想到陸子響于國宴上逃過一劫,陸兆業眸色一暗,薄唇抿為一線,神情格外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