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但見那世子微側了頭,低聲說了些什么。仔細一聽,原來是“你猜”。 陸子響無言。半晌后,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終究是個不正經的?!?/br> *** 沈蘭池出了宮門,坐上安國公府的馬車,緊繃的身子才漸漸松懈了下來。 在乾福宮時,她一直緊緊盯著陸子響,挑準時機,從野獸口中救了陸子響一命,所耗精力甚多。一旦歸于安逸,便如斷了的弦似的,渾身癱軟下來。 靠著沈大夫人的肩,她才察覺自己早已出了一身涔涔冷汗,將里衣都給浸透了。 身旁的沈大夫人微白著臉,一副劫后余生面色。她緊握著蘭池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你怎么就這么不知輕重?那二殿下身旁自然有人護衛,你一介弱女子,便是坐得近,也不該撲上去……若是倒霉些,和那桐丫頭落得一個下場,又該如何是好?” 說著說著,險些哭了起來。 想到那沈桐映破了相,現在還留在慈恩宮里請太醫仔細醫治,沈大夫人心中又驚又怕。一會兒,她又道:“還好世子爺又救了你一回……改日必定要好好登門道謝。也不知你是攢了幾輩子的霉運,才能換來世子的救命之恩……” 沈大夫人剛說完,便聽到蘭池插嘴道:“兩輩子的霉運?!?/br> 沈大夫人怕自己聽錯了,問道:“幾輩子?” “兩輩子?!鄙蛱m池信誓旦旦。 “……你這丫頭!”沈大夫人微定了神,道,“剛緩過神來,就貧嘴!” 沈蘭池合了眼,并不說話,心底嘟嘟囔囔的。 確實是兩輩子呀。 她半寐著,忽然想到那圣獸撲向沈桐映時,先扯出了一支發簪。好巧不巧,那發簪正是先前她贈給沈苒的那一支。 想到此處,她忽然驚立起,眼前陡然一片亮堂。 “發簪……發簪……”她喃喃了幾句,忽然扯著沈大夫人的衣袖,直截了當道,“娘,有人害我?!?/br> 聞言,坐在前側的沈大老爺亦投來了目光,問道:“怎么了?” “那圣獸嗅味而動,先傷大堂姐,再覓二殿下。撲著大堂姐時,只咬大堂姐身上藏著的發簪??赡前l簪,原本是擱在女兒桌案上,等著由女兒來戴的。只不過恰好苒meimei來討要,女兒便給了出去。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大堂姐身上……”沈蘭池額間冷汗微動,扯著沈大夫人的手極是僵硬。 前世,可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聞言,沈大老爺與沈大夫人面色俱是巨變。 圣獸只咬發簪,說明那發簪定然有異。保不準,便是熏了什么氣味,以引誘圣獸發狂。若不是沈苒來討要發簪,只怕那毀容破相的命運,原本是落在沈蘭池頭上的! 沈大夫人想到沈桐映的慘狀,面色煞白。她將女兒摟緊在懷中,咬牙切齒道:“查!此事一定要查!是哪個賤婢膽大包天,敢將那發簪偷偷放到你梳妝匣里來?!綠竹是在干些什么?!” 饒是沈蘭池與綠竹情如姐妹,也沒法子替綠竹開脫了。這妝奩是由綠竹管的;竟讓別人偷偷摸摸混了東西進來,那就是綠竹之過。 沈大老爺沉著面孔,緩緩道:“夫人,不用查了,為夫知道是何人所為?!?/br> 沈大夫人愣了下,遲疑問:“老、老爺……?” “……這家,是不得不分了?!鄙虼罄蠣敽仙想p目,長長一嘆,道,“罷了,罷了。都是命數?!?/br> 沈大夫人還欲在問,她身旁的沈蘭池卻腦袋一沉,昏睡了過去,口中嚷了一句:“娘,我頭疼?!边@下,沈大夫人也無暇追問夫君口中話是何意了,只顧著照看女兒。 *** 沈蘭池受了驚,神思渾噩。待回到家中,便發起燒來,暈暈乎乎地躺在床上。沈大夫人連忙找了大夫來,又叮囑幾個丫鬟日夜守著,自己也心急如焚地坐在床邊。凡有換衣擦洗,皆親力而為。 她這次病來勢洶洶,燒了一天一夜,竟仍不見好轉,人也迷迷糊糊的。 沈大夫人慌了神,輪著請了幾個大夫,各自開了幾幅不同的藥??赡撬庪m是灌下去了,人也養著,燒卻一丁點都不見得退。好好的人躺在床上,面頰紅通通的,偶爾睜開水潤的眼,像是哭了似的,瞧著旁人說一聲“難受”,便再不說話了。 沈大夫人極是心疼,卻毫無辦法。 她不知道,沈蘭池在昏睡的這些時日里,做了個綿長的夢。 夢里,她回到了前世。只不過,那時的她已經死了,只能飄飄悠悠地看著身下的重重宮城,飛檐朱闕。 陸兆業登上帝位,終究是將天下網入袖中。只不過,他卻未立皇后。來來回回納了幾輪宮妃,卻不見得有幾個喜歡的。那本該住著皇后的慈恩宮,空空蕩蕩。 終有一天,他像是終于開竅了,封了一名貴妃,對這貴妃寵愛非常。這貴妃的樣貌,模模糊糊的,如隔云端,蘭池看不清楚;只能聽得旁人竊竊私語里,口口聲聲稱她為“沈貴妃”。 “那沈貴妃真是手段了得……” “家中人都不在了,沈貴妃還能再重新爬上來?!?/br> “還不是仰仗了那位的光?若非是帝陵里頭躺著的那位,又哪輪得到這沈貴妃……” “背影像,笑起來更像。合該陛下寵愛沈貴妃……” 陸兆業算不得什么英明帝王。他多疑,陰鷙,生性冷酷。登基七年,便將天下折騰得一片顛倒,民怨紛紛。終于,臣王皆反,鬧得滿楚一片紛亂。 元慶七年春,鎮南王陸麒陽舉兵而起,大軍直逼楚京,勢如破竹。 畫面跳跳閃閃的,下一瞬,便又是元慶七年的冬日了?;饰簧献?,依舊是陸兆業。 鎮南王又去了何處? 他躺在白泠泠一片的雪地里,暴尸荒野,甚至無人敢替他裹以草席。幾只餓久了的野鷲停在他身上,將盔甲下腐爛的rou一點點啄食撕扯而去。 元慶八年春,似乎是有人悄悄替他立了個墓碑。碑上無銘,只有一道水波樣刻痕,留作記號。一個英武男子前來清掃墓碑,為他擺上饅頭供香,滿面皆是愧疚灰白。 沈蘭池認得這英武男子,他是陸子響從前伴讀,是宋家的公子,喚作宋延禮。 “……二殿下薨逝后,延禮蒙王爺知遇之恩,方得一席落腳之處。然延禮卻恩將仇報,開門投敵。延禮自知對不起王爺及麾下弟兄,亦無顏來此;然陸兆業以妻兒性命相逼,延禮不得不為……”頓了頓,他雙眸一紅,道,“古來叛徒皆不得好死,待飛霞腹中孩兒降世,延禮便了結殘生,以死謝罪。下輩子,愿給王爺做牛做馬,以洗罪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