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沒一會兒,陸麒陽便利索地翻過了墻頭來,直直落到了她的面前。 “我早該知道,你就是這么沒心沒肺的丫頭?!彼溲壅f。 蘭池看到他的身影,微微一驚。不為別的,只因為他現在的狼狽模樣——他還是從阮家逃出來的那副陣仗,沒穿外袍,裸著半身,只是那修長勻韌的身體上添了幾道新鮮的鞭痕,看著便叫人生疼。 “你這傷……”蘭池唇邊的笑容漸漸隱去了。 “我爹打的唄?!标戺桕柌灰詾橐?,語氣輕快,“小爺我倒是習慣了,不怕疼?!?/br> 沈蘭池默了一會兒,拽住他的手,直往自己閨房里扯去。 “做什么?”陸麒陽一驚。 “你進來!”蘭池道,“腳步輕點兒,免得吵到了綠竹,回頭又把我娘招來?!?/br> 蘭池進了碧帷里頭,一手舉著一盞小紗燈,另一手在酸梨木的大柜里輕手輕腳地翻著,沒一會兒,便找出些青瓷底的瓶瓶罐罐來,又轉身對陸麒陽道:“這是我祖父折騰的生肌潤膚膏,抹在身上,包準你一點兒疤都留不下,整個兒白白嫩嫩的?!?/br> 聽到她這般說辭,盤腿坐在榻上的陸麒陽失了笑,低聲道:“白白嫩嫩?我又不是小姑娘,何必講究這么多?” “你不講究,我還講究呢?!鄙蛱m池口氣微帶不屑。 她將紗燈擱在床榻邊的八寶架上,就著豆芽似的火光,旋開了手中的瓶罐。青蔥似的指尖沾了一小團滑膩如脂的細嫩膏藥,再落到了陸麒陽的身上。 陸麒陽不說話了,也不動了,手擱在膝蓋上,便這么安靜地看著她。 他平??偸且桓陛p浮作態,走路行事也是吊兒郎當的紈绔姿態;可真要脫了衣服,他卻有一身武人的瘦削緊實,通身上下竟一寸贅余都不曾有,便如一匹四肢修長的野獸似的。若硬要說何處有所不足,那便是他的雙臂與腹背上都爬著或深或淺的疤痕,觸目驚心。 “你爹下手可真狠?!鄙蛱m池喃喃道。 “我爹在軍營里粗野慣了,把從前在南蠻邊的那套也搬來了王府里??善夷镆彩俏鋵⒓依飦淼?,一點兒都不攔著?!碧岬脚c自己向來脾氣不對頭的父親,陸麒陽語氣微帶不屑。 繼而,他拱了過來,用額頭去蹭蘭池的腦袋,笑嘻嘻道,“好蘭蘭,除了你,這世上可沒人心疼我了?!?/br> 他像只等著主人家摸腦袋的看門犬,胡亂蹭個不停。如此一覽,蘭池沒法好好上藥。她想說上他一兩句,可一抬眼,便瞧見一副別樣光景—— 世子爺的面頰被那豆大的火苗映著,生出暖人的昏黃色來,一雙含著笑意的眼,便如那含了水珠子的育沛金珀似的。也不知佛前鋪地的七寶,有沒有這雙眼十二分之一的亮堂? 蘭池愣了一會兒,手勁不知不覺就重了一分。繼而,她口中低聲:“我也不心疼你,一點兒都不?!?/br> 陸麒陽吃痛,險些呼出聲來。她頓時警覺,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外間,見綠竹沒有被驚動,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這人呀……”她用指尖反反復復撓著他胸膛處的一處舊傷,低聲嘆道,“要你閉嘴安靜些,怎么就這么難?” 怎么就……這么難呢? 真難。 說罷,她仰起頭來,用雙唇堵住了世子未出口的話。 她沒握緊手中的小瓷瓶子,一個不小心,便松手讓其落了下來。好在陸麒陽穩穩一接,這才不至于讓這個瓷瓶子在地上摔成碎片。 她的手得了空,便攀上男人的脊背去,慢慢摩挲著他的背骨。一小節、一小節,如撫易碎器物。待指尖掠過他尾骨處微微凸起的疤痕時,細長的手指便輕輕一顫。 兩人交纏的影子投在墻上,微晃了一會兒。旋即,他低了頭去,安安靜靜地抱著她。 “現在你信了?”沈蘭池挑眉,用手指點了點他的后背,“信我不想做太子妃,只想嫁給你了?” “我信了——”他在她耳旁低聲地說,“我不打算把你讓給旁人了,無論是陸兆業,還是陸子響?!?/br> “你還想過將我讓給陸子響吶?”沈蘭池的手指戳得重了一些。 “那陸子響也天天偷著瞧你,你沒發覺?”陸麒陽問。 “他看不看我,關我什么事兒?”她有些奇怪。一會兒,她低垂了眼簾,悄聲說,“我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想到今夜在阮家遇到的事兒?!行┡??!?/br> 陸麒陽用手指撩起懷中女子的一縷發絲,道:“我陪著你就是?!?/br> 說罷,他舉起那擱在八寶架上的紗燈,一口吹熄了。 漆黑的夜色復又籠下來,將他的人影都匿去了。沈蘭池摸索了一下,握到他的手掌,便安心地躺入薄被里頭去了。雖眼前是一團漆黑,可她掌心里卻是實實在在的一片暖洋洋。 “世子爺,奉勸您一句,別在這時候打什么歪主意?!彼谝股锴那囊恍?,舔了一下唇角,道,“不然,我會比您更橫?!?/br> *** 次日,沈家二房。 主母肖氏所居的寧祿居里,草木披芳,新葉垂碧,一徑青石子路被灑掃得光潤無塵;雕了八副流云樣的抹漆大門旁,守著兩個婆子。另有幾個好事丫鬟,正聚在檐下窸窣而語。 雖只是幾個灑掃的二等丫鬟,可這幾人卻一身氣派嶄新,和那小戶商家的女兒比來也毫不遜色。 “可聽說了嗎?大少爺房里的春喜呀……” “這已是不知第幾個了!” “誰讓她整日賣弄風sao?合該如此……” 幾個小丫鬟正竊竊譏笑著,守在門口的婆子便瞪了她們一眼,道:“夫人還在里頭呢!鬧些什么?” 頃刻間,那些小丫頭便閉口不言了。 須知這二房的月銀比別處都高些,二夫人雖為人刻薄,卻從不愿意落了派頭,給的賞錢總是最風光有面子的。以是,這幾個丫鬟都想一輩子留在這寧祿居里。 一門之隔,二房的庶女沈苒正垂著頭坐在肖氏的涼榻前,小心替嫡母垂著腿。 寧祿居里寶香氤氤,肖氏的幾個丫頭都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肖氏偶爾低頭,看到沈苒那截嫩生生的細細脖頸,便不由想到沈苒那同樣弱柳扶風的姨娘來,心底立即便有一股無名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