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待回了沈家,沈蘭池便找到了母親沈大夫人季氏。 她秀眉一皺,面浮羞色,對著母親道:“娘……今日,鎮南王世子救了女兒。女兒對他,一見鐘情……” 頃刻間,沈大夫人仿如被雷劈了一般,僵立在原地,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第3章 安國公府 “莫要……莫要胡言亂語。阿虎他……世子他,可不是你能作弄的人?!鄙虼蠓蛉寺砸患?,險些把陸麒陽那塵封許久的乳名給喊了出來。 陸麒陽是鎮南王府的世子爺,沈大夫人自然也對陸麒陽熟得很。 鎮南王妃是沈大夫人出嫁前的閨中密友,兩人本就關系不錯。巧的是,她們各自出嫁后,安國公府與鎮南王府又挨在一塊兒,都矗在寸土寸金的楚京城東,左右只隔著一道墻。以是,沈大夫人與鎮南王妃的關系如今還是極親密。 親密到何等地步呢?沈大夫人甚至知道陸麒陽這“阿虎”的乳名是如何來的—— 鎮南王妃誕下麟兒當日,便取好了名字,說是“外邊艷陽高照,便叫做景陽罷”。耿直的鎮南王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取得好!景陽岡乃是武松打虎之地!像是陸家男兒的名字!” 這個粗糙又不解風情的解釋,令鎮南王妃立刻冷了臉,當即干巴巴地替襁褓中的陸景陽改了名字,用“麒”替了“景”,便是后來的陸麒陽了。 鎮南王惋惜無比,便用“阿虎”當了陸麒陽的乳名,有事沒事喊上一嗓子。 楚民風開放,不設男女大防。因而,沈蘭池與陸麒陽也算是一塊兒長大的。只是這兩人雖熟,關系卻不大好,但凡湊到一處,便會拌起嘴來,吵得不可開交。 沈大夫人知道,歸根究底,還是因為蘭池七歲時出了一樁事兒——陸麒陽一時貪玩,將沈蘭池推入了水塘中。雖陸麒陽又將她救了起來,沈蘭池卻受了驚,大病一場。 饒是鎮南王對陸麒陽一陣棒打,又讓陸麒陽親自跪著來安國公府討罪,可沈蘭池還是不肯見他。日后,兩人年歲漸長,便似乎愈看彼此不順眼,一湊在一塊兒,就互相冷嘲熱諷起來。 如今,沈蘭池卻忽然說她對陸麒陽一見鐘情? 都早過了一見的時候了,鐘的哪門子情!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沈大夫人有些頭疼,趕緊喚了個丫鬟給自己端熱茶來。她一面揉著腦袋,一面落了坐,耐心對女兒道:“蘭池,玩笑話也要適可而止。要是這話傳出去了,這京城的人會如何看你?” 面前的女兒素有京城第一貴女的美名,亦是她的掌上明珠,沈大夫人可舍不得讓流言蜚語中傷了她。 聽了沈大夫人的話,蘭池卻笑道:“別人說別人的,與女兒何干?” “……你!”剛端起茶杯的沈大夫人險些嗆到,她瞪了一眼蘭池,道,“快些改改性子!真是在家被寵壞了,無法無天了!……罷了,你入宮也累了,快回去歇著吧,以后少說這些混賬話,免得叫你爹心煩?!?/br> 沈大夫人雖然疼愛女兒,可心里還是有些分寸的,不會太過放縱沈蘭池的奇思妙想。讓長房的嫡長女嫁給太子陸兆業,是沈家一早就盤算好的事兒,可不能因為蘭池的突發奇想便改了主意。 沈蘭池應了是,便告退了。 沈蘭池雖出了沈大夫人的屋子,卻不急著回屋,反倒是朝著祖父安國公所居的松壽院去了。 在蘭池的記憶之中,祖父安國公沈瑞是個身子硬朗、脾氣灑脫之人。他與蘭池的父親沈辛固不一樣,并無所謂安國公府這顯耀權勢,早早便讓長子當了家,自個兒則在后院里挖了口池子,優哉游哉地釣起魚來。 沈瑞曾說過,兩個兒子不放他泛舟江上,做個歸隱漁舟的老頭子,他便在自家院子里做個愿者上鉤的釣魚翁。無論是誰找他,他都不會管事兒。 這樣的性子,放在哪家都顯得有些古怪。不過,沈瑞待沈蘭池與兄長沈庭遠倒是極好,自幼便教著兄妹二人識字讀書。 至于二房的那幾位孫輩,安國公老爺子也是教過的,不過二房的那幾位不大上進,跟著不當家的老頭子又沒什么好處,學了沒幾日就不來了。最后,也只有蘭池與庭遠一直堅持了下來。 入了松壽院,蘭池便見到祖父沈瑞提著空空如也的魚簍,盤坐在塘邊的石頭上,膝邊放著盞小燈籠。他雖已五十幾許了,卻腰骨筆直,身子硬朗,精神抖擻。 蘭池記得,前世的祖父也是如此身子康健。只是后來二房出了些烏煙瘴氣的事,竟然將祖父生生氣倒。連蘭池出嫁時,祖父也一直纏綿病榻,未能出來親自看一眼。 沈瑞一側頭,便瞧著蘭池,摸著小胡子,笑瞇瞇道:“蘭丫頭來了?看著似是有些心事啊?!?/br> “……是?!碧m池并不訝異,她知道,祖父總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蘭池確是有些心事?!?/br> “讓老頭子猜一猜?!鄙蛉鹗樟诉B魚餌都沒放的釣竿,倒了杯茶來,“是鎮南王府的小世子惹蘭丫頭生氣了,還是老二家的桐丫頭又折騰你了?” “祖父猜錯了,都不是?!碧m池微低了頭,道,“蘭池從前喜歡的東西,現在突然不喜歡了。想要丟了,可娘卻攔著不讓,因而,蘭池甚是苦惱?!?/br> 沈瑞順了把胡須,道:“蘭丫頭總是這樣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不過這樣的性子也好,直截了當,叫人喜歡,和你爹那個混賬不一樣?!?/br> 頓了頓,沈瑞慢悠悠地抖了抖鞋履里的泥,道:“蘭丫頭,老頭子只同你說一句,人活一世,自己歡喜才是最要緊的。別和你爹一個樣兒,為那些虛名浮利迷了眼,連平生喜樂都沒了。不喜歡的,就丟了。喜歡的,就去拿?!?/br> 沈蘭池笑了笑,又與祖父說了會話,這才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有些累了,洗漱收拾完便躺下休息。 昏昏沉沉的,她陷入了夢境之中。意識飄飛間,她隱約竟又回到了前世那飲下鴆酒的夜晚。雖然渾身都是冷汗,可她卻總是無法從這夢中醒來。 紅燭高燒,滿目喜慶。 一身紅裝的女子飲下了鴆酒,歪斜著寶冠仰倒在太子陸兆業的懷中,漸沒了聲息。陸兆業握著她的手微微顫抖,半柱香后,他才停下了這古怪的顫動。 繼而,陸兆業起了身,朝東宮外走去。夜幕低垂,厚云壓檐,月華星輝盡數藏匿行蹤。唯有人間茫茫燈火,依舊閃著微渺光芒。 陛下體弱,如今這朝中上下皆由太子掌管,他自然能調動里外軍士。此時此刻,東宮之外,陸兆業的衛兵已將一行輕騎團團圍住。被困住的行列里,為首的策馬男子身影僵直,一雙眸似比夜色還沉些。 “鎮南王世子,孤大婚之夜,你卻調用王府私兵,意欲何為?”陸兆業負手,如此質問。 “太子殿下,太子妃沈氏只是一介弱質女流,與沈家所犯重罪無關。還望太子殿下念在鎮南王府的面子上,網開一面,手下留情?!标戺桕栂铝笋R,平日總是帶著笑意與調侃的面容,此刻卻不見了那份輕狂。 “哦?”陸兆業不動聲色,“沈蘭池生是東宮的人,死也是東宮的鬼,與你陸麒陽何干?” “……陸兆業!”陸麒陽的眸光里有一絲冷沉之意,這從未出現在陸麒陽身上的反常表現,令陸兆業不由微蹙眉心?!白屛乙娝??!标戺桕査闪隧\繩,道,“只要讓我再見她一面,麒陽愿在襲位之后,將鎮南王府兵權全數奉上?!?/br> 鎮南王府的兵權,這可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陸兆業頷了首,命衛兵讓開一條道路,好讓陸麒陽入東宮。陸麒陽解了披風,只身孤影,便闖入了張燈結彩的宮苑。 “蘭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