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他說罷起身,淡淡看阿瑜一眼,低沉道:“跟不跟朕回宮?嗯?” 阿瑜端著道:“誰要同您回去,宮里可不是我家?!?/br> 他竟然笑了笑,漫不經心道:“隨你,但婚期已經定了,等你入宮,我們慢慢談?!?/br> 阿瑜:“……”她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她扭頭瞧了眼祖母,委屈道:“不是說好給我招贅的么!你們騙我!” 老太太摸摸她腦袋,慈祥道:“阿瑜,別發脾氣,今兒個晚上吃你最愛的糖蒸酥酪,開不開心?” 阿瑜:“……” 她氣得眼淚汪汪,搖搖頭道:“我不要吃那個,想吃咸口的?!?/br> 已經走出門的皇帝,聞言眸中露出一點隱約的笑意,吩咐道:“叫御膳房做些咸口的點心,送到鎮國公府?!?/br> 第89章 到了傍晚時分,慈安殿里里外外皆掌起了朦朧的燈火。文妙德邊給文太后篦頭發,邊微笑地同她說些家常。 文太后自從來了京城便有些郁郁寡歡的,吃甚么都吃不下,有時宴請幾個賓客也不過興味索然。 文妙德聽說,這件事和文太后的小兒子有關,但至于到底是甚么樣的關系,她是一丁點兒都不曉得的。她jiejie文思思臨出嫁前,便同她說過,凡事不多問,凡事不多說,只要安安分分的,便不會出事兒。 每每篦一下頭發,文妙德便會小心在玫瑰露水里頭沾一沾篦子,這樣梳出來便是滿頭芳香。文太后被她伺候得十分適意,含笑道:“妙德啊……你也快十八了罷?” 文妙德柔和道:“是?!?/br> 文太后嘆氣道:哀家還想著留你些時日,再陪陪我這老人家,也不知你這心里會不會嘀咕?!?/br> 本朝的姑娘,因著前些年的瘟疫,出嫁的都有些晚,即便二十歲才嫁的,也有大把,漸漸也成了風俗,特別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多留兩三年也沒什么。 只是文妙德自問,自己還是耗不起。 她從小便與她jiejie文思思一道,幾年前衡陽老王妃來,準備帶一個女孩在身邊養著,做做伴兒。文妙德一心想著jiejie,于是便擺出一副瑟縮的樣子,任誰瞧了都不喜歡。 于是jiejie文思思,跟著老王妃去了王府,過上了好日子。 可是臨了了,jiejie仿佛有些得罪了老王妃。jiejie偷偷見她時,只說無事,不過是在婚事上有些齟齬,老王妃寬厚,叫她不必掛心。 但文妙德心里知道,哪兒有這么簡單?她細細一琢磨,便品出點味道來,于是便毛遂自薦,求老王妃收養了自己,亦承諾會好好聽話,諸如此類。老王妃瞧著還是不怎么爽利,但也算是聽進了她的話,于是便痛快任jiejie嫁出去,并附上了一些嫁妝,并把她接到了身邊。 在文太后身邊呆久了,文妙德也咂出了些味道。這老王妃想叫他嫁給圣人。 平心而論,哪個女人不想飛上枝頭,當皇后? 但文妙德一向很清醒,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些榮華富貴,身份權利,她和jiejie要來都沒用。至于情情愛愛,更是華而不實的東西。幾年前她就知道,jiejie喜歡衡陽王。 那時jiejie偷偷去看她,兩人一道撐著雨傘在屋檐下,jiejie看向雨絲的眼神都纏綿而惆悵,偶爾提起王上時,jiejie也會笑起來,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但笑容褪下,無論是文思思還是文妙德,都成了溫馴的外家女,沒有什么自己的脾氣。 但即便是那樣,jiejie還是選擇了外嫁。文妙德見過jiejie的樣子,心中雖遺憾,卻也釋然了。沒那個命,但只要足夠清醒,日子也能越過越有滋味。她們離開衡陽時,文思思的第二個兒子都已經出生了,虎頭虎腦的,伴隨著爹娘的歡喜,必然有幸福安康的一生。 從那時起,文妙德就在心中暗暗發誓,她一定要比任何人都清醒。 文妙德笑道:“昨兒個還給您繡了個抹額,只一直在琢磨,上頭的珠子嵌甚么好兒。能這般侍奉著您,妙德覺得這樣的日子,已是很知足了?!?/br> 文太后在銅鏡里看著文妙德的神情,也不說好不好,只是笑了笑道:“你倒是個有心的孩子?!?/br> 不一會兒,膳房送來幾籠小巧的糕點,于是文太后便似是隨意道:“妙德啊,你給陛下送去,就說是哀家的意思,不要忙于政事,卻傷了身子?!?/br> 文妙德緩緩吐氣,微笑道:“喏?!?/br> 她帶著兩個宮人出了慈安殿,左手絞著絲帕,心中惴惴不安。她見過圣人兩面,平心而論,她是有些心動的。 像她這樣從底下一步步掙扎著爬到現在這地位的人,如何能不渴盼一個真正護她寵她的男人?更何況他是一國之尊,沉肅而俊美,說起話來聲音低沉好聽,又有些漠然而漫不經心,叫她一顆心都在砰砰跳。 但文妙德每晚都會提醒自己,要清醒。 她的喜歡太膚淺了,或許同jiejie是一樣的罷,根本不了解這個男人,又談何真正的愛意? 況且他太危險了,如果是皇帝不在意的女人,在他身邊一輩子,都會像是刀尖舔蜜,求而不得,不是瘋魔,便是成佛。 皇帝處理政事的地方,并不在后宮范圍,不過前朝留下的幾座宮殿皆有修葺,但他并不喜歡在后宮,登基以來除了探望太后,便不曾踏入過,當然,后宮也沒有嬪妃,盡管也有提議廣采秀女的折子,卻都被圣人擱置了。 文妙德有太后的口諭,于是出入還算通暢,說實在的,她心里頭也有些忐忑難言。她是有一趟見到外頭的紫宸宮,那樣宏偉的宮闕里頭,住著她連正眼都不敢相接的人。 捧著幾屜點心,文妙德往宮道拐角走,自己都覺得膽顫。 促不防有人在她身后道:“是哪家姐兒?” 那聲音又粗又沉,又猝不及防的,嚇得她手一抖,點心便撒了一地。 文妙德由著身后的宮人來收拾,蹙著眉轉身一禮,只是垂眸道:“我奉太后口諭,給陛下送點心?!?/br> 胡烈瞧她撒了東西,也沒半點反應,只是淡然從容一答,便道:“是在下驚擾了姐兒,請您勿怪?!?/br> 他身材壯碩,一雙眼睛威嚴如隼,說起話來又很有力道,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秋波一般的眸子明亮水潤,只是柔聲道:“可是您驚了我,又害得我撒了點心,不知太后責怪下來,我該如何交差?!闭Z氣卻沒有半分責怪。 胡烈倒也不難堪,只是坦然道:“姑娘覺得該如何,若胡某能幫,定不推脫?!?/br> 文妙德沖著他柔和道:“無事,不過是玩笑話?!?/br> 被胡烈這么一沖撞,她衣裳也臟了,自然無法面圣,想必文太后也不會責怪。文妙德心里頭也松了口氣,一點頭,又緩步回去了。 胡烈這次進宮,并非是要來論道政事的,而是一件私事。 年輕俊美的皇帝,嗓音冷淡道:“你想和離?” 胡烈點頭,拱手朗聲道:“陛下,臣之妻,乃鎮國公府出身,不曾犯七出之條,只是與臣相處不佳,成婚至今不曾同房,相看兩相厭。如此,臣只求您圣裁,為臣說上兩句話?!?/br> 圣人漫不經心嗯一聲,道:“胡愛卿,此乃你家事,朕不好干預?!?/br> 胡烈道:“陛下!臣也是無法!臣妻倔強,不愿丟這個人!但臣卻以為居家過日子,若不和離,便是害了她。臣愿奉上所有積蓄和宅邸,如此她下半生也可有靠?!?/br> 胡烈此人,算是個實心腸。過日子,他只求有個知心人,但偏偏這些日子過去,他心里頭實實在在明白,程卓玉不是他的良配。 先頭程卓玉給他納了三四房妾室,只為了把他留在后院里頭,又把整個家弄得烏煙瘴氣的。胡烈一向不太管后院之事,也不太會和女人爭辯,與程卓玉都不熟,更是無言以對,也就由著她折騰,只他避到前院吃住。奈何程卓玉還不罷休,大約是不想再擺個賢惠媳婦的樣子,便著人把他干娘送去莊子里休養,只說那頭水土好,養養身子也無妨。 可是他干娘不肯,這老太太雖然隨和,但認定的事體一向倔性,又因著身份不太愿意同兒媳爭辯,又不肯叫他曉得,耽誤了公事和人際可怎么好,于是四處命人瞞著,老人家生生給氣病了,胡烈才知道這事兒。 他是實在忍不了了。程卓玉要扮個好媳婦,但卻沒那個耐性,性子里那股子浮躁和自私勁兒畢露無疑。他還記得新婚之夜,程卓玉實怎么嫌惡的,于是便覺得再這么處著沒意思,便向程卓玉提出和離。 時下和離的夫妻還是很少的,即便有積怨,也要咬牙過一輩子,人人都覺得認命才好??珊也⒉贿@么想,他只覺得,一趟失誤了,就要趕緊糾正過來,不要把兩個人都耽誤了才是。 然而程卓玉不肯和離,先是文文弱弱求他,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搬出國公府來壓他,又啐他忘恩負義,不是好漢子。 胡烈只覺冤枉,明明這樁婚事他們都覺得不妥當,又是同前朝平興帝定下的事體了,也不存在甚么能不能離的問題,那不若乘著大家都年輕,和離了也好。 但鎮國公府確實是個問題,于是他只能求助當今圣人。 雖然這位陛下非常冷淡,大多時候不近人情,但大體上看,圣人還是非常明理的,對于下屬也算是照顧。 第90章 對于胡烈將軍的請求,陛下并沒有打算幫他出面的意思。 若是尋常人家也罷了,然而那是鎮國公府。 雖然鎮國公和老太太從前朝開始便不理政事許久了,但并不代表這兩位就會無所謂地妥協。 是,程卓玉不是他們親生的孫女兒,性子又陰沉人品也算不上好。 那又怎樣? 那也是鎮國公府的人,是胡烈這個寒門出身都不如的將軍能比得上的么?更何況程卓玉自己都不同意和離,鎮國公就更不可能答應了。 這可是臉面問題,哪有你胡大將軍要和離,他們就巴巴兒的候著答應的道理? 胡烈這也是沒法子,是他硬要和離的。他已經承諾了,現下手頭的宅子鋪子家底,全都不要了,若是程卓玉答應和離,他就一樣不落的給她,自己就留個能住的宅子那就夠了。 他愿意拋下一切和程卓玉和離,不是有甚么小三小四外室姨娘了,就是耿直地覺得他們不合適,沒必要這樣耗著一輩子。程卓玉還年輕,大有機會找到她自己看得上的,又喜歡她的漢子,橫豎他胡烈是不愿碰她,也不想親近她,他又不是木頭泥胎,他也有自尊。新婚之夜被嫌棄成那樣,媳婦又嫌棄自己的干娘,對他的血統出身更是嗤之以鼻,那他還要同她聊甚么? 沒什么好說的。 他求助圣人,那也是萬不得已,畢竟若他莽撞跑去鎮國公府商量這事兒,那肯定是不成的,鎮國公能把他腦袋削下來當蹴鞠踢! 況且鎮國公府里,不是還有個未嫁的小郡主么? 那就加大了難度了。時下哪家姑娘不注重清譽的?不但注重自己的,更是注重姐妹的,不說是不是親姐妹了,即便是堂姐妹,表姐妹,也盼著人能一世清名,不要拖累了同根的姐妹。 更遑論小郡主和程卓玉,那算起來還是一個爹。 要是她jiejie剛出嫁就和離了,那小郡主怎么辦?她不給人指指點點的看樂子??? 其實這點,胡烈是想多了。不說阿瑜在不在意,便是老太太老爺子,都未必在意。如若是真不合適,那他們也沒必要為了那虛無縹緲的事體,拖累程卓玉一輩子。 其實要鎮國公府同意和離,那也是方便的,但只是要用對法子。畢竟鎮國公和老太太么,站到他們這種高度的人,只要能處理恰當,給出足夠的理由,也不會太過偏狹。 故而這事兒,由胡烈自己出面,肯定是不行,遮羞布都給扯掉了,不等于是撕破臉了? 陛下沉吟一下,抬眸淡淡道:“去請鎮國公世子來?!?/br> 胡烈這一下就非常感動了。 他也知道,請求皇帝插手家事,那已是下策了。畢竟人天子高高在上坐著,好端端干嘛插手他家那點子糟心事?但陛下確實在幫他??!那就足夠他感動的了! 嗯,胡烈誤解了。 如果換個人,那肯定剛說明來意就屁滾尿流滾出去了,真當皇帝是媒婆了?管你成婚管你和離了還? 但這是鎮國公府的事體,陛下不覺得他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換句話說,這事兒是糟心,但他也得擺出態度來,能順手解決自然是更好,不能解決他也盡力了,鎮國公府的老爺子老太太也會滿意。 當然,既然他要動手,那就不可能解決不了,上頭的假設也永遠只能是假設。 于是程卓然一臉茫然地被請進宮了。 他身為鎮國公府的世子,新君上位,也被派去底下歷練,大約也并沒有進宮單獨面圣,故而這趟還是有點惴惴不安的。 清徵殿內,皇帝看著下頭兩位臣子,負手道:“胡烈,有什么話就說?!?/br> 胡烈哪敢錯過這機會? 他趕忙拱手道:“實不相瞞,胡烈有一事,想求世子幫忙?!?/br> 程卓然更加茫然了,也回禮道:“若是云則能幫得上的,那自然不會藏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