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卻聽上頭皇帝的聲音淡淡:“從前朕與你說,你年紀太小,唯恐吃酒吃傷,如今你長大了,也不聽朕的話了,此番不知吃了多少杯,先用些醒酒湯再走?!?/br> 阿瑜卻撇撇嘴,心里的委屈一下涌上來,只是哼一聲道:“回府里,祖母也會給我準備,可不敢勞煩您大駕?!?/br> 女眷們:…… 她們有些迷茫起來,只覺自己還活在夢里,怎么這位郡主同陛下,又仿佛有那么些過往交情?聽這被慣壞的語氣,仿佛還不是一般的交情。 第86章 阿瑜一般時候從不和趙藺吵架,因為她知道自己是吵不過他的,畢竟趙藺一向不多話,很少具體原因具體解釋,同他吵架撒氣,就仿佛對著一尊石像,實在是自討沒趣。 況且,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特別快,大多數時候阿瑜還是個溫純的小囡,很少急紅臉,即便同人吵嘴也要笑瞇瞇的,笑著笑著,那就變了味,假笑也成了真害羞。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畢竟他們分隔了這么久,她雖能理解這段時間他的忙碌,但是本心上還是十分矛盾生氣。因為他的眼里能容天下萬物,然而她的眼界卻很狹窄,只有有限的幾個親人朋友而已。 況且阿瑜已經比離開時成熟很多了,她長成了成熟年長的姑娘,有著一頭烏黑潤澤的秀發,杏眼紅唇,柳腰皓腕,略有些蒼白的肌膚,卻使她更顯柔弱。 這個小姑娘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從容嬌貴,還有身為少女的天真和純然,這些特征能輕而易舉地激發出男人的征服欲,和發自內里的憐惜寵溺。 簡而言之,大約就是阿瑜不僅比幾年前要成熟美貌,而且看上去還非常難搞。相比起小時候,她一點也不被動,甚至隱隱能化被動為主動。 對于小姑娘的轉變,皇帝其實看在眼里,比如今日罷,她撒嬌任性得很,全京城自古以來都沒人能像她這樣的。 她不是沒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太有了,才敢肆無忌憚地露爪子。 她就是明擺著要看看他的態度,并且向他表達自己不滿的情緒。 趙藺雖頭疼她越發嬌縱不聽話,但卻不會在這么多人面前教育她,古話說得好,人前不訓妻,若是再訓她兩句,說不定整個宮殿都能被她掀了。 皇帝簡略道:“嗯?!?/br> 阿瑜的杏眼睜得大大的,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好的,阿瑜會的?!?/br> 她這個表情…… 說實話,在無知無覺的路人看來,可能已然是十足十的乖巧懂事了,放在任何一個長輩面前,都極其惹人疼愛。 然而皇帝陛下養了她那么些年,如何不懂阿瑜這個表情的意思? 簡略來說就是她不開心了,并且很快就會想方設法讓他也跟著一起不開心。 阿瑜已經轉身帶著一眾仆從走了,皇帝對太后道:“朕尚且還有政務要處理,如此,便不陪母后了?!?/br> 文太后覷著這當中暗流涌動,面上卻只是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道:“好,你處理政事也不要過于疲憊了,不若讓妙德跟著侍候罷?到底是自家人,可比那些宮人貼心得多?!?/br> 皇帝道:“不用?!?/br> 說著他長腿三兩步也跟著出了殿。 文太后就覺得這心口疼,她只覺得長子當了皇帝,大約會比以往更尊敬她一些,到底天子是天下人之楷模,只看他如今不咸不淡的態度,大約仍舊是不曾把她放在眼里。 至于那個小姑娘…… 文太后對阿瑜的看法是相當復雜的。 一方面阿瑜也算是她看了許多年的小輩,養在自己膝下即便最初沒感情,到了現在也不可能全然不在乎。但阿瑜和長子之間,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一向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從前不確定,但現下長子成了皇帝,他對這個小姑娘的占有欲可以說已經昭然若揭,一點也不掩飾了。 她原本想讓阿瑜嫁給自己的二兒子,但出了兩年前的那件事體,也只好作罷?,F下想來,她是絕不能讓阿瑜嫁入皇室的,若真是如此,那她的長子和次子都不得安寧。況且妙德出身文家,她才是真正配得上那個身份和寵愛的女子,阿瑜即便再好,那也是前朝皇室留下的郡主,如何能是良配? 一旁的文妙德看文太后如此,便悄然上前,為她捶肩。她一句話也不曾說,但文太后感知到肩上輕緩柔和的力道,眉頭卻微微松開了些。她拍拍文妙德的手,慈愛道:“妙德啊,你到現下一口膳食都不曾用,也不必侍候哀家了,一道用便是?!?/br> 文妙德于是乖順地坐去下首,端莊地小口小口用著膳,時不時順著文太后的話捧兩句場。 可是經過了阿瑜之前那一鬧,現下在座的女眷面上都說不得有多輕松。畢竟在座的有大半都是婦人了,以她們的眼里,如何看不懂小郡主和陛下之間的那股暗流涌動? 可又見文太后如此,心中揣測三番,終是嘆氣。這種事體到底是禍是福,都不好說。 這頭阿瑜出了殿,并不曾著人準備出宮的馬車,只是站在殿旁的的池水邊,默默立著,少女的身姿在月影下被拉長,藕荷色的織金長裙把她襯得溫柔又成熟,她抬起小巧精致的下巴,似是在欣賞月色,卻又仿佛不是。 沒過多久,后頭傳來男人的低喚:“阿瑜?!?/br> 她轉身,發髻間米粒大小的精致鴿血紅寶石輕顫,她的容顏更加鮮活而秀美。 這個從前被他捧在手心千嬌萬寵的少女,在朦朧的月色下偏頭瞧他。 這還是她這么久以來,頭一次正眼看他。卻發現這個男人眼角眉梢都沒有變過,只是多了幾分冷肅和漠然,少了幾分當初看她時候的溫柔,不知是不是沙場上磨礪出來的,更有力而富有男人味,亦或是他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只是從前總是很內斂。 她在默默看他,就像是一只小貓,試探著伸出小爪子,卻又縮回去按兵不動。 而男人卻只是同她道:“不是要出宮么?” 阿瑜:…… 年輕的圣人有些冷肅地教育道:“你站在風口不怕著涼?” 阿瑜:…… 他是淡淡道:“不說話,發脾氣?嗯?” 阿瑜的眼眶微微泛紅,她覺得自己真傻,再也不想搭理他了,于是只是垂眸道:“沒有,只是想通了一件事?!?/br> 他道:“什么?!?/br> 她道:“我再也不等你了?!?/br> 她一說完,眼淚就不爭氣地往下流,一邊哭一邊用兔子眼睛瞪他?;实蹖嵲跊]法子,只好給她擦眼淚,又把人摟在懷里哄:“不哭了,乖寶,是藺叔叔不好,不該說你的?!?/br> 阿瑜使勁兒推他的胸膛,卻怎么也推不動,只好作罷,又使出吃奶的力道掐他,邊哭邊道:“我說話算話,您要是不讓我消了這口氣,我這輩子都不要搭理您!不嫁給您怎么了?我就是上皇覺山當尼姑去,我天天吃素念佛撿佛豆常伴佛祖跟前積福積德有什么不好的,我作甚要苦了自己同您過一輩子?” 皇帝邊給她擦眼淚,邊嚴肅道:“不可以,又不聽話了。你敢上皇覺山,明日朕就把皇覺山平了?!?/br> 阿瑜氣得咬牙,小姑娘哭得津津有味蕩氣回腸,一邊在他懷里跺腳,順便踩了兩腳他的龍紋靴子,一邊罵他:“您怎么這么混蛋??!您是老不休嗎?沒了我您可還有整個天下呢,您為了天下把我拋下那么幾年,我病了都沒人把脈,府里那個老大夫開的藥這么苦,我難過都難過死了!” 一陣冷風吹過,他把她護在懷里,低柔道:“都是朕不對,朕沒顧忌我們阿瑜的心情,實在太不應該,況且天下哪有阿瑜重要?” 阿瑜哼一聲,把腦袋埋在他懷里,悄悄翻了個小白眼,悶聲道:“您就閉著眼瞎哄哄我罷,我再也不信了?!?/br> 阿瑜說著一下從他懷里掙脫出來,腦袋上的額發都有些凌亂了,她只是紅著眼睛道:“我不管,我現在不信您了,也有點不想嫁給您了,是不是回心轉意看心情,您也琢磨著另覓新歡罷,接下來的日子我都不想見您了?!?/br> 皇帝沒想到她來那么一手。幾年前還是個小囡囡的時候,這孩子還挺懂事聽話的,可是現在長大了,怎么愈發嬌縱不聽話起來,把人纏得沒脾氣。 但這事兒也是他理虧。 他理得了天下大事,但偶爾遇見兒女情長,再碰到阿瑜這樣頤指氣使被嬌慣的小姑娘,有時卻容易沒轍。 況且她本就正值妙齡,像是一朵新鮮嬌嫩的牡丹花。在應當被呵護寵愛的時候,他卻不在她身邊。 他對著她的背影,淡淡吩咐太監道:“派人看護著?!?/br> 阿瑜從皇帝懷里出來,就跟沒事人一樣坐上馬車,窩在里面不動彈了。 她就知道,趙藺這個老家伙,根本就不會巴巴跟上來哄她! 前陣子她去外祖母那頭的宴席,聽聞梅家的表姐訓夫很有一套的,現在那位表姐夫即便是身在高位,在媳婦跟前一句話都不敢多說,要端茶端茶,要接送接送,每月都變著法子哄表姐開心。 這些,趙藺這個老東西都不會! 他只會板著臉,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教育她,這個不對那個不好這樣不懂事那樣不體諒。 阿瑜:就跟他玩個大的,看誰吊得過誰! 第87章 阿瑜說到做到。 她想和趙藺玩個大的,畢竟從前她一向很聽話,最叛逆的時候也不過如此。有時候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乖順了,教趙藺覺得她很好對付,從而一向把精力都放在江山社稷上。 但叫她真的去做,阿瑜也有些茫然。于是她準備,去找梅家表姐問問情況。 不要問她,到底什么時候認的梅老太太當外祖母!這些日子她偶爾也會去梅家幾趟,本來只是為了完成自己之前對梅老太太的諾言,可是梅老太太實在太厲害了。老人家那種哀傷自責又熱忱關心的樣子,多來幾趟阿瑜真是受不了。 況且梅老太太一口一個外祖母給你留了點心,外祖母給你做了雙鞋,外祖母給你做了見寢衣,阿瑜聽多了,也便不大叫她老太太了,叫著叫著,也就叫熟了。 對此,阿瑜她祖母只是呵呵冷笑兩聲,拉著阿瑜的手跟她細數梅老太太小時候多精怪,甚么假哭騙糖,尿床耍賴,課業又不好又不聰慧成天被先生罰抄…… 阿瑜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又蹭蹭自家祖母,粘著老太太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算完。 通過梅老太太,她又認識了幾位表姐。 當然梅老太太并不曾說明她的身份,畢竟阿瑜身為梅氏在外頭與人成親生的女兒,叫有心人知曉了,不可避免又多了許多麻煩。 故而梅老太太只是對外,把阿瑜認作是干孫女兒,只叫幾個孫女把她當親表妹來看。 這件事兒不可避免又被許多人聽到了。 大多數聽聞的貴婦貴女們,也沒有太多的動作,不過就是不懂了,程寶瑜身為前朝郡主,到底是怎么做到從頭到尾,受盡榮光和寵愛?這改朝換代了,怎么對旁人都有影響,獨對她沒有半分壞處,反倒是日子越過越順暢了呢? 梅家說不上是甚么多大的勛貴,但從史書王上翻,便能發覺,幾乎歷朝歷代,近幾百年都有梅家的身影。 這個家族的男人不出彩,不過讀書當官,但不見得有多少聰慧和野心,但梅家的女人都很厲害,不說身份,只單單那一張張姝麗的臉蛋,便是女人最無往不利的武器。 多少人瞧不起梅家,只覺他們在百年世家中有些拿不出手,但也不可否認,梅家就是悶聲發大財,屹立不倒最長久的一流世家,人脈資源金銀財寶源遠流長。 所以當程寶瑜又同梅家掌權的老太太認了干祖孫,便有好事者私底下嚼舌根,到底說得甚么,阿瑜也有所耳聞。不過就是說她看著不大交際,像是朵高嶺之花,但私底下還不是見著甚么有權有勢的大人物便往上倒貼? 這樣的言論得到了部分貴女的贊同。 早有人咬牙切齒恨阿瑜很久了,一個姑娘家,過得順風順水受盡了寵愛和榮耀,又長了一張精致漂亮的臉蛋,同時還不怎么理會其他貴女拋來的橄欖枝,甚少參加社交,如此以來,背地里嫉恨的女人們不在少數,都說她愛裝。 然而阿瑜只是真的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大多時候只是陪陪老人,在家學學課罷了,她覺得這樣挺好的。 畢竟阿瑜活成了她們最渴盼的樣子,故而嫉妒的人,又大多愛想方設法,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四處散播一套關于血統的論調,只說她身上流著前朝皇室的血,若是娶了她恐怕會惹非議,又說現下改朝換代了,前朝皇室身上流著的都是臟血,阿瑜就是外表再高貴華麗,那也是低人一等的。 雖然敢明面上說的人并不多,但私底下的這種傳言也不脛而走。 阿瑜一笑:說我嫁不出去么?有趣。 阿瑜沒甚么反應,但她家老太太這個前朝大長公主肯定是坐不住了。盡管改朝換代,她護犢子的性子可一點都沒變。更何況改朝換代是一回事,但隆平大長公主歷經五朝,身后積攢的人脈關系,可非同小覷,盡管現在不是周家的天下了,但仍舊有人敬重她,并愿意給她賣面子,甚至有人私下說,若大長公主愿起復,他們愿誓死追隨。 當然,隆平老太太是不可能答應的,她腦子又沒壞掉。 但憑借這些人的忠心不二,她仍舊讓那些嚼舌根的人都付出了代價。 嗯,說我們阿瑜嫁不出去是么?身上流著臟血是么?! 然后嚼舌根的貴女們,她們的婚事紛紛都黃了。一個兩個還只是巧合,那若是十幾個一道黃了呢?如果不僅黃了,而且還找不到下家了呢? 于是聰明人都選擇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