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老頭輾轉朝堂這么些年,程卓然想什么他真是門清。那一雙鷹眼犀利盯著孫子,頓了頓,才淡淡道:“卓玉是個好姑娘,你可放心,只要她不出錯,該有的不會少?!?/br> 程卓然知道祖父一向說一不二,于是心中喜悅,恭敬道:“謝祖父!” 待程卓然走了,鎮國公才有些疲憊起來,負手看了看天,終究是嘆息一聲。 程卓然兄妹倆,并不是壞心的孩子。 就是想的太多,顧慮的太多! 哥哥尚好,就是卓玉這孩子,功利心太強了,做什么事體,都要有個目的,達成了目的,一口氣兒不喘,還想要向上爬。 她小時候還好,只是拘謹怯懦些,瞧著心思敏感,故而便不太得大長公主喜歡,長大了罷,真正的大智慧沒學到,小心思實在多了些。 這趟他媳婦得了長寧的信件兒,準備趕去衡陽,卓玉這孩子便明里暗里想法子阻撓。也不想想,這事兒可是她能攔得下的? 故而他媳婦歸來,便不曾給過卓玉好臉色,更加不讓阿瑜同她親近,只生怕卓玉犯傻,傷了阿瑜。 國公爺嘆息一聲,這些孩子啊…… 第64章 阿瑜在國公府住著的日子,可謂是無憂無慮的。她是鎮國公和大長公主唯一的血脈延續,更加是程逡之養大的親生女兒,故而鎮國公與大長公主同她一道的時候,很愛聽她說從前的事體。 阿瑜吃著紅豆蛋黃酥,表皮金黃酥脆,里頭甜咸兼具和細膩的口感,使她心情好了不少,腮幫子鼓鼓道:“從前爹爹總是去縣丞里教書的,但是又沒有銀錢請專門的車馬,故而每日天不亮就要起了,出了村口,翻過一座山,才到縣丞那邊呢,鞋子常常換新,只因路走得多了,也便時常磨破?!?/br> 大長公主給她倒奶茶,瞧著小孫女咕嘟咕嘟地喝著,這心里頭恨不得把兒子抓著打一通,爹娘給的身子,自小到大這般嬌養的兒子,從前莫說這般清苦,那是一丁點兒臉色也沒瞧過旁人的! 自己過得甚么樣了還不回家,連帶著小孫女也一道吃苦。 可是想到兒子的模樣,心里頭又是柔軟又是辛酸,即便已經花了很多年接受并走出來了,她仍舊還是難受。 又忍不住責怪趙藺:“他既護著你爹隱居,那怎么能在銀兩上短了你們的!住的甚么窮鄉僻壤!” 阿瑜眨著眼睛道:“爹爹去世之前,我是沒見過藺叔叔的……況且爹爹不喜受嗟來之食,明明靠著自己也能過得尚可,那便不欲求他人罷?” 還有一點她沒說,那就是,趙藺也不愛管閑事…… 他沒真正認識阿瑜之前,其實還是相對……冷漠的。 程逡之固然教了他一些東西,但是他也用庇護相還了,所以即便程家父女過得不算富足,但若程逡之不求他,他是不會出手的。 人各有命,或許程逡之就喜歡自食其力呢? 在阿瑜看來,她也不覺得趙藺有必要給她和爹爹送銀錢家宅奴仆。 因為自己的幼年時候已經過得很快樂了,那是奴仆環繞,珠翠滿頭的生活無法帶給她的。 大長公主哼一聲,明智地并沒有選擇在趙藺的問題上說些甚么。 一直沒說話的鎮國公倒是講話了,他輕咳一聲道:“噢喲,瑜瑜啊,藺叔叔是誰啊,爺爺怎么都沒聽你說過呀?” 老頭像只大尾巴狼,瞇著眼睛笑呵呵。 自家小孫女兒自打回來,就沒同他談過心吶!她和那個誰誰的事體,還不是媳婦告訴他的?行吧,小東西自己不肯主動提,那他這個做祖父的也要親自過問一下嘛! 阿瑜有點害羞,還是坦然道:“藺叔叔是阿瑜的將來的夫君呀!” 老頭:“……” 說真的,他本來還想逗逗小孩兒的。 這沒想到,自家小孫女這么坦然! 京城的姑娘們談起婚事兒,都要臉一紅,撩了裙擺羞答答躲屋里去,更害羞的兩三天都不出來的。 可是阿瑜就不一樣,一句話的事體,她是你孫女兒我將來的相公! 老頭撫掌大笑,粗糙的手搓搓阿瑜的腦袋,把她頭上的小花都弄亂咯,惹得大長公主一巴掌拍上去,皺了眉道:“干甚呢?阿瑜可嬌貴著,你甭粗手粗腳的!” 鎮國公還是有點怕老婆的,趕緊道:“好好好!” 大長公主又皺眉道:“不過啊,那個晨練的事體,你還是把她看好咯!這自小身子這么弱,叫我怎么舍得?” 阿瑜:那所以你就舍得讓我一大早爬起來晨練嘛??! 她張張嘴想說話,大長公主一個眼刀凌厲飛過來,把她削成一只鵪鶉,一個人默默所在一邊吃東西,鼓鼓的腮幫子就沒下去,也不曉得是給委屈的,還是吃東西吃的。 在讓阿瑜身子更康健這點上,大長公主的鎮國公可謂是在一條船上的。 阿瑜軟軟撒嬌道:“可是祖母呀,阿瑜起不來嘛!早上給硬生生叫起來,那不傷神呀?” 大長公主冷哼:“你就找借口罷!早晨起不來,你夜里看話本子看到多晚心里頭沒數么?破習慣全給我改咯,聽見沒!嗯?” 阿瑜委屈巴巴:“哦……” 鎮國公:不愧是我媳婦,把全家都鎮得沒話說,鎮國公的位置讓她坐吧,我是甚么也鎮不住的…… 迫于大長公主的yin威(……),阿瑜不得不學著每日早起吐納,打太極,扎馬步,活得像個養生的老年人。 在衡陽的時候,藺叔叔也是這般早起的,她有點后悔,要是終歸要學著早起的,倒不如那時候就多粘著藺叔叔呢。 啊不知道早起的藺叔叔是怎樣的,穿著薄薄單衣練劍的藺叔叔又是怎樣的?從前被他抱在懷里時,總覺得他身上的肌rou很硬朗,不曉得實際上瞧著或是摸起來,是甚么感覺…… 阿瑜想著臉又開始紅了,眼里頭都冒著星星。 叫老太太瞧了便是恨鐵不成鋼,拿指頭點她腦門嘆氣。 阿瑜不樂地哼了哼,擦擦手,漱了口道:“不理你們了!” 阿瑜氣呼呼地走了,留下大長公主的老爺子對視一眼,都無奈地笑了。他們都老了,所求的也不多,阿瑜是他們最大的指望了,怎么能事事不精心呢? 不說大長公主,便是國公爺,一眼便感知到,阿瑜就是他們家的孩子。 她長得與程逡之不算很像,反而更像她的生母一些。而梅家出美人啊,一些艷絕京城的女人都出自他家,阿瑜長得像梅氏一點也不虧。 只是熟悉程逡之的人便能一眼瞧出,阿瑜的眉眼,還是更像她爹爹,一樣的黑白分明,單純舒朗,眼形更加圓潤一些,看著別人的時候既認真又精神,而眉宇間那股清雅的感覺更是如出一轍。 國公爺每次瞧自家小孫女兒,都覺著像是在看兒子。他這心里頭便不好受??! 好在兒子還留了個阿瑜給他,讓他這半截入土的人,心里變得愈發踏實開闊起來,有時看看天空,都覺得為這孩子,自己也能再多活個十多年! 阿瑜出了院子,卻往涼亭那頭走,遠遠便見程卓玉婷婷立在那頭,纖纖玉指執紈扇,對她淺笑。 阿瑜對這個jiejie,其實并不喜歡。 因為爹爹只有她一個女兒,可這個jiejie卻一向有意無意地,當著她的面提她的父親,還含著仰慕和親密叫爹爹。 故而阿瑜很難給她甚么好臉色看。 她就是很幼稚,想的事體也不夠純熟。 若是藺叔叔在,大約會教導她兩句,讓她不要心思這么敏感,給人叫兩句而已,又不是真的把爹給程卓玉分去了,這種時候要淡定藏拙才是真。 可是阿瑜就是生氣! 她對旁人的情緒,把握得還是很準的。 處個幾日就知道了,程卓玉其實也不喜歡她,細細想來,她的到來,也許確實給了程卓玉難堪罷。 可她自己也不想的啊,關她甚么事體呢! 程卓玉見阿瑜,白皙的面上帶出淺淡的笑容,輕點臻首道:“二meimei方才是從祖母那兒出來罷?” 阿瑜嗯一聲,心不在焉地想著等會子得找個甚么由頭,趕緊走才好,省得同她繞圈圈,真是十分煩人了。 程卓玉抿嘴笑道:“怎么心不在焉的?我見你在府中這么多日,都不曾出去過,可是因著在京城沒有好友?” 阿瑜微笑道:“因為祖父祖母那頭離不開呀,這個大jiejie你應當知曉的呀,老人家嘛還是要順著的?!?/br> 程卓玉點頭,優雅道:“是么?jiejie在京城至交好友許多,過兩天寧安縣主開宴,不若我向她求張請帖,讓你去見見眾貴女罷。不過呢,你畢竟是衡陽來的,或許還得熟悉熟悉京城的社交禮節罷?!?/br> 程卓玉一開口,全是軟釘子,阿瑜脾氣上頭了,聲音愈發軟綿綿:“哦,是么?不勞大jiejie了,過兩日祖母打算開宴,把全京城的夫人小姐都請來,只說我初初來京,也得多認認人才好呢?!?/br> 程卓玉的笑容僵了僵,又緩緩道:“若真是如此,這真是極好的?!?/br> 阿瑜給她個臺階:“聽聞jiejie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我自小也愛些詩詞書畫,只都不曾學精,但心里向往已久,到時還請jiejie給我引見些同好才是?!?/br> 程卓玉心里頭不甘,只覺自己仿佛處處都低阿瑜一頭,只覺不扳回一城,便沒了威風顏面,于是蓮步輕移,轉頭沖著阿瑜笑道:“那是自然的。你來之前,我還從不知有你這么個meimei的,現下你來了,我心里頭也喜悅著……你不曉得,祖父祖母從前,一向覺得我是爹爹的女兒,故而詩書曲畫這些,都要精通,都說是爹爹在天之靈助我,才叫我有顆詩書剔透心。只我的名字,也是用的爹爹最愛的玉字,只是如今見了你,我也覺得要替爹爹好生照顧你這個小meimei才是?!?/br> 阿瑜:“……” 她實在覺得,蘇卓玉這人真是十分討厭了。 阿瑜的笑容也沒了,只是淡淡道:“哦,我沒算錯的話,jiejie小時候,那時爹爹還健在呢,只是不在京城而已,說胡話也動點腦子,若祖母祖父在一旁,恐怕要對你動家法了。還有,爹爹是喜玉,我的名字是他親手起的,從中可見一斑,但他不是甚么玉都喜歡,爹爹他老人家喜歡美玉呢?!?/br> 阿瑜起身,眼里都是厭煩:“并且,不要在我跟前爹爹爹爹爹爹地提。爹爹是我的爹爹,與你有半分干系?” 第65章 程卓玉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眼,她還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姑娘。 在京城里頭,姑娘們即便是拌嘴不如意了,大多也說的比較含蓄,頂多便是不同這人頑了,或是背地里說些小話,時間久了,旁人也就別出苗頭來,知曉了這兩個姑娘之間關系不如意。 但是并沒有一個姑娘會想阿瑜這般,說話說得這樣直白,讓人難堪地下不來臺的。 阿瑜這樣的性格,和趙藺與程逡之的教養也有極大的關系。 她自小便被程逡之嬌縱著,想要什么,想說什么,都能直白地說出來。這樣的直白是不帶壞心的,只是一個小姑娘天真單純的想法,不帶半分成年人的含蓄和遮掩。 等到了王府里頭,一開始她還是有點害羞和怯意的,遇上了趙媛和江氏帶著敵意的語言和眼神,有時候也會覺得無措和難過。 某次她去藺叔叔那頭學琴,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他:“藺叔叔,若是她們都不喜歡我,有時說出來的話也讓我覺著不舒服,可我卻什么也做不了,我該如何排解自己心里頭的難過?” 趙藺棕黑色的眼里帶著些許漠然,只是垂眸看她,淡淡問道:“為何要遷就她們?” 阿瑜吸吸鼻子,歪著腦袋有些不解地問道:“可是,老太太也說,姐妹們之間要相互容讓,相互友愛,說話之前要過腦子,不要叫旁人難堪呀?” 從前程逡之雖然教她想什么就說出來,不要總是憋在心里頭,可是阿瑜成長的環境相對比較單純,大人順著她,奴仆們寵著她,故而真正遇上了那種眼里帶著輕蔑,句句給軟釘子碰的人,她也不知該如何做了。 趙藺低沉一笑,不可置否道:“謙讓和容忍,都是沒有底氣的人做的。若你比她們更有底氣,自然也沒必要給那些人臉面?!?/br> 阿瑜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小聲問道:“那二太太和媛jiejie,是我不需要在意的人嗎?” 趙藺嗯一聲,散漫地看著外頭飛散的落葉,淡淡道:“你只需要看著我,而其他的人,若是冒犯了你,那么你就冒犯回去,不需要考慮任何后果?!?/br> 阿瑜心里頭的崎嶇和疙瘩,忽然之間就被明媚的天光給驅散了,忽然之間,她眼前的道路變得光明而坦蕩,沒有一丁點的害怕。 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點頭脆聲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