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黑著的臉上登時漲紅,永王滿腔怒氣強壓不住,怒道:“放肆!” 梁靖不為所動,寒冰般的雙眸微垂,咬牙道:“我問你,玉嬛呢!” 永王哪會容他放肆,盯著梁靖,厲聲道:“來人——給我拿下!” 追隨而來的侍衛領命,當即執劍撲上來。梁靖聽風辨音,右手仍牢牢揪著永王,左手揮出對敵,聽得背后有刀劍襲來,拉扯著永王斜退兩步,疾風般避開。那劍刃未能傷到他,反倒蹭過永王的衣裳,險些割破錦緞。 侍衛驚出滿身冷汗,硬生生收了攻勢,退后數步。 這一下甚為兇險,不止永王和侍衛,就連廳內的梁側妃都嚇得臉色驟變,忙高聲道:“晏平你做什么!快放手!殿下恕罪——”她急匆匆地走出來,還沒到門檻,便見永王眼風掃過來,盛怒凌厲。 請罪的聲音卡在喉嚨,她沒敢再亂說,只向梁靖急道:“有話慢慢說,殿下身份尊貴,豈容你放肆胡來??旆攀?!若是傷著殿下,你如何承擔得起!” 梁靖只瞥了他一眼,便又揪緊永王的衣領。 “別以為嫁禍給別人就能躲過去,那邊都招了!”他壓低聲音,克制著將永王怒揍倒地的沖動,手背上青筋隱隱,連臉頰都在微微顫抖,“她在哪里?李湛——先前的小打小鬧我不計較,這回你若傷她半根毫毛,我絕不手軟!” 言語刺耳,目光卻更為鋒銳。 千軍萬馬的生死場里闖過來,又曾萬箭穿心浴血而死,這世上,除了那一抹柔軟,梁靖再無畏懼的事。平日里克制收斂,將沙場練就的狠厲盡數藏起,此刻怒火攻心,他眼底濃云翻滾,大有伸手就能擰斷對方脖子的架勢。 永王被他懾住,愣了一瞬,才緩過勁來。 對著勢如瘋虎的人,強硬對抗無益,他打不過梁靖,只能服軟。 “她不在這里,你來晚了?!?/br> 聲音僵硬,渾身上下寫滿了不情愿的態度。 梁靖不信,兩指箕張,竟是扼住他喉嚨的架勢,沉聲道:“我已將人證送到了京兆尹,回頭奉旨查案,誰的府邸我都能闖進去搜。殿下最好識相些,否則罪名落實,哪怕貴為皇子,也該與庶民同罪。今日犯上的罪名我自會領,殿下別以為我不敢!” “她不在這里!”永王本就氣急敗壞,被梁靖逼到這份上,更是惱羞成怒。 兩人劍拔弩張,旁邊梁貴妃聽得心驚膽戰,忙道:“晏平你是在找人嗎?”見梁靖瞥過來,忙幫著解釋,“她真的不在這里!” 堂姐的話終究比毒蛇更可信,梁靖腕間力道稍松,皺眉道:“不在這里?” 永王惱怒不答,梁側妃見永王沒怪罪的意思,便試探著道:“是個姑娘對不對?殿下前日確實帶了位姑娘來做客……”她遲疑著看向永王,見那位沒阻止,續道:“我雖沒見過,卻知道殿下格外禮遇,沒傷她半點。不過今早她就走了,方才翻遍闔府上下,都沒有她的蹤跡?!?/br> 這話不像作假,梁靖看向永王,那位氣得胸膛起伏不止,領口扯裂的錦緞隨風輕飄。 梁側妃趕緊又勸道:“是真的。殿下搜遍了整個王府都沒找見,我方才過來也是為了這事。那姑娘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在外有個好歹,真是叫人擔心?!?/br> 這么一說,梁靖倒是信了八分。 方才強闖入府,他也留意過周遭情形,各處亂哄哄的,丫鬟仆婦們倒像是在找人。 若果真是玉嬛設法逃走,那就能放心些了。 且他強闖進來,本就是因趙鋒嘴硬不肯招,進來探虛實。如今話說到這份上,便可確信玉嬛確實是被永王捉走。 梁靖將永王審視片刻,手腕稍松,那勁道卻帶得永王踉蹌兩步才站穩。 “既然殿下不肯放人,我便去請京兆衙門按規矩辦事?!彼肆税氩?,面色仍是冷沉,“公事公辦,先禮后兵,殿下可別怪我不講情面?!闭f罷,拂袖轉身就走,腳下踩著風似的,片刻便拐過游廊,消失不見。 暖廳跟前,便只剩王府眾人面面相覷。 這風波來得迅速,去得也快,永王只等梁靖走遠才徹底回過味來。 他自幼尊貴,旁人敬著他還來不及,何曾受過這等恥辱?當著滿府仆從的面,被梁靖威脅動手還毫無反擊之力,簡直是奇恥大辱! 被壓回去的怒氣驟然凝聚,他隨手抄過門口一盆水仙,狠狠摔在地上。 侍衛仆婦跪了一地,就連梁側妃都嚇得跪在腳邊,噤聲不敢言語。 永王雙手握緊,幾乎將手指捏斷。然而把氣撒在自家側妃身上殊為不智,他臉色由漲紅轉為鐵青,一腳踢翻那沒用的侍衛,厲聲喝命將侍衛統領招來,然后痛斥一通,重重責罰。 懲治完了,想起方才梁靖的囂張態度,那股怒氣卻仍壓不下去。 ——若是平常碰到這般情形,他必得報復回去,把賬算得清清楚楚??蛇@回是他落了把柄在對方手里,玉嬛又是懷王跟前露過面的,哪怕鬧到景明帝跟前,這些事翻出來,他也討不到半點好處。 想來想去,這仇不能借景明帝的手來報,他又捏不住梁靖的錯,只能壓著回頭清算。 永王越想越覺得憋悶,險些氣炸了肺腑。 …… 梁靖出了永王府后,便直奔睢園。 相處了大半年,他還算了解玉嬛的性子。先前被捉走后闔府焦急,她若當真逃了出去,哪怕未必會現身,也會設法給謝鴻夫婦報信,免得爹娘擔憂。 到得睢園,因他近日為玉嬛的事跑了好幾趟,管事徑直帶他往謝鴻的書房。 書房里,謝鴻夫婦才拿到玉嬛找人遞來的信,聽說梁靖趕到,忙叫人請進去,將玉嬛托他們轉致的信遞過去。梁靖看罷,臉上焦急神色稍淡,卻代之以冷凝—— 信上蠅頭小楷整齊漂亮,玉嬛只說她有事遠走,理由卻含混不清。信的末尾,那行字卻頗為刺目,她說此次離開,歸期無定,負了婚約是她的錯。若梁靖為此惱怒,可隨意行事。將來侯爺跟前、太師跟前,她會去請罪。過后,便是謝他這半年的照拂救護,并愿平安順遂。 不長的一封信,梁靖卻仔仔細細看了三遍才抬起頭。 謝鴻夫妻倆就站在跟前,見狀忙道:“如何,她說去哪里了嗎?” “沒說?!绷壕该碱^皺得更深,“她也沒跟你們說?” 謝鴻嘆氣搖頭,將那封看了數遍的信收起來,滿臉擔憂,“這孩子自幼便是如此,瞧著乖巧聽話,心里卻有主意。晏平,老實跟我說,你們先前進進出出,是不是在打韓太師那案子的主意?” 梁靖目光微頓,“她……” “我明白了?!敝x鴻看他神色,便能猜出來。 玉嬛在信中說有要事離開,卻不曾吐露詳細,她一個十四歲的姑娘,能有什么大事,值得孤身離開京城去辦?先前他就有猜測,因玉嬛不肯提,便先沒過問,誰知這孩子悶聲不響,竟辦出這么件事兒來。 縱然有這封信報平安,信誓旦旦地說她會妥善行事,不出差錯,每過幾日便寄家書,可她孤身出京,又是個年少的姑娘,怎不叫人擔心? 謝鴻急得熱鍋螞蟻般,又瞧著梁靖那封信,“她怎么說?” “就是……報平安?!绷壕笡]提她對婚事的打算,因玉嬛此舉太出乎意料,心里總有種隱隱的不安——為太師平反冤案的事,兩人先前都是協力去做,這回玉嬛孤身出京,不止瞞著謝鴻行蹤,連他也排除在外,是何緣故? 隱隱有猜測浮起,梁靖暫時無暇深想,見夫妻倆著實憂心,便安慰了一陣,而后辭別,去安排人手打探玉嬛的行蹤。 …… 京城外,玉嬛一身少年書生的打扮,買了匹溫馴的馬備著,正在官道旁的茶樓里慢慢喝茶。官道上客商往來,她藏在窗扇旁邊,不露形跡,只偶爾探頭往外,瞧瞧官道那端是否有期待的人過來。 ——去靈州的第一步,是守株待兔。 第48章 第48章 玉嬛宿在客棧, 連著等了三天, 終于看到期待已久的身影。 官道修得寬敞平整, 冬日里百草盡凋, 枯黃的路面上,兩列軍士騎馬開道, 后面則是三十余輛裝得滿滿當當的大車,各有盔甲齊整的軍士輪流守著。隊伍里打頭的是一位小將, 身上穿著兵部官服, 腰間卻懸了寶劍,英姿颯爽。 此人名叫韓春, 是靈州司馬韓林的兒子。 靈州都督李輔性情耿直,從最底下的無名士兵摸爬滾打, 憑著血rou換來的戰功擢拔到如今的地位, 對先帝和景明帝都極為忠心。他盛年喪妻后并未另娶, 膝下又無子嗣, 在軍中這么些年, 凡事只為朝廷考慮,極少謀私。他身邊最倚重的兩位, 卻沒這等純粹剛直的心思—— 長史徐德明是蕭相的表親,這幾年苦心鉆營,謀的便是這一方軍權,不止為蕭家添底氣, 更能給永王添副羽翼。司馬韓林曾跟隨李輔數年的, 也是出身寒門, 早年曾跟太子的舅家有過交情,見太子有意打壓囂張跋扈的世家,便心向東宮。 永王和太子在靈州角逐,多半是借這兩人之手。 韓春這回奉命往靈州,不止是送這些開春要用的東西,想必也是借機親自幫太子遞話,為開春后的那場角逐早做打算。 玉嬛若能與他同行,不止省些路上的麻煩,到靈州后,還能早些見到韓林。 不過兩人素不相識,貿然湊上去著實突兀,她也不著急,慢吞吞地下了樓梯,待那一隊車馬過去,便騎了那匹棗紅的母馬,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到了晚間,便多花些銀錢,住在官驛附近的客棧,次日仍緊跟著趕路。 官道上人來人往,軍士們起初只當他是趕路的學子,不曾留意。 誰知走了兩天,那一身青衣的瘦弱少年還慢悠悠地跟著。這事兒古怪,末尾壓陣的小頭領留了意,特地跟韓春稟報一聲。韓春聽聞,對那少年倒有些印象,遂留意看了兩趟,果然見玉嬛緊盯著隊伍,半點都沒落下。 這意圖就很明顯了。 這日傍晚隊伍投宿驛站,韓春見玉嬛也跟著住了進來,便留意記下了位置。 待用飯后軍士們安頓完畢,便往玉嬛住處去。 …… 客房里,玉嬛才吃完飯,正閑坐著慢慢喝茶。 聽見扣門聲,她立時猜得身份,卻還是隔著門問道:“誰?” “韓春?!?/br> 玉嬛裝作不認識,“韓春是誰?” “……”這話若認真回答,委實奇怪,韓春只好屈指扣了扣門扇,“你這兩日跟著我們,究竟是何用意?”直白問完,等了片刻,就聽屋里腳步輕響,旋即反鎖的門被打開,里頭眉清目秀的少年孑然站著,面露歉然,“原來是韓大人,失敬了?!?/br> 她方才還粗聲啞氣,這一下卻沒掩飾,女兒家的聲音便展露無疑。 韓春反倒有些怔住了。 先前留意時,他只覺得此人身量瘦弱,面貌太過秀氣,卻也沒多想。如今聽見這聲音,再一瞧那秀氣的眉目臉頰,心里登時雪亮——難怪,難怪!他將玉嬛上下打量了兩遍,忽而笑了笑,“原來你是個姑娘?!?/br> “叫大人見笑,請里面說話?!庇駤肿岄_路,請他進門后倒了杯茶遞過去。 韓春也不客氣,在椅中坐穩,瞧著玉嬛,只覺此女容貌姝麗,滿頭青絲被玉冠束在頂心,臉上沒了厚沉冬帽和披風豎領的遮擋,格外秀致。不過他性子還算正直,打量兩眼后邊挪開目光,免得叫人誤會有輕浮邪念。 玉嬛便自笑了笑,坦白道:“既然大人瞧出來了,我也不隱瞞,確實是有意跟著的?!?/br> “哦?”韓春眉梢抬起來,“借便同行?” “對。家兄在靈州失了音信,我心里實在擔心,怕他出了岔子,只能北上去尋。不過我孤身一人,趕路實在不便,見大人的隊伍也往北邊走,趁著這幾日同路,便先跟在后面,也能免些麻煩。大人恕罪,我這里并無惡意?!?/br> 她說得言辭懇切,且這幾日確實乖覺,不像藏jian的樣子,韓春便信了五分。 “令兄在靈州?”他隨口詢問,帶點審視的味道。 玉嬛笑著搖頭,“興許在靈州,興許不是。只是他先前寄來家書,說身在靈州,我也只能先去那里打探?!闭f著,垂眸頓了一下,喃喃道:“但愿他在那里一切安好?!?/br> 這話說出來,自己先覺心里一酸。 ——他的親兄長早已死了,前世查得明明白白,雖早已接受事實不存奢望,想起來,心里仍難受得很。 韓春瞧她面露凄然,反倒有點歉疚,“是我唐突了?!?/br> “大人客氣?!?/br> “既是如此……”韓春遲疑了下,瞧著玉嬛并無惡意,這一路又沒有旁的動靜,便先打消戒心,道:“我也要往北邊去,你若怕孤身不便,往后便跟在隊伍后面。只是須注意分寸?!?/br> “我明白,多謝大人!” 韓春點了點頭,不好在她屋里多逗留,便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