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周明停在客廳口,酒醒了大半。 聶清嬰輕聲:“你回來了?你先睡吧,我回來晚了,歇一歇再睡?!?/br> 她語氣正常,聲音里也沒有哽咽,但周明哪里會信她的鬼話。 周明走了過來,聶清嬰往旁邊縮,但周明一下子看到了她微腫的腳踝。周三少心里一刺,立刻蹲下握住她的腳,他干燥的手掌貼著她細瘦的腳骨,語氣焦急而略有責備:“怎么回事?又受傷了?不是只是一個選拔么,你那么用力做什么?是不是腳痛?上次用的酒精還有么,我去拿?!?/br> 他前前后后地忙活,聶清嬰退縮說不用,周明不置可否。他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讓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拿著棉簽為她清理、上藥。他蹲在她面前,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看到他沉肅的側臉。這片刻溫馨,竟讓聶清嬰發愣,有想要落淚,讓他抱一抱自己的沖動。 聶清嬰茫然的:“對不起?!?/br> 周明:“……道什么歉?” 聶清嬰:“我又受傷,讓你擔心了?!笨墒鞘軅@么多,也不見得就跳得好,“周明,我以后不能跳舞了怎么辦?” 周明手下動作稍緩,抬頭看她。她眼中碎著星光,水意在夜色下瀲滟流動。她靜靜地坐在他面前,臉色蒼白,安然又脆弱。這樣的聶清嬰,是他不曾見過的。周明本想說“不跳舞又怎么樣,我一樣養你啊”,她跳舞跳得一身傷,周明本來就看得心疼,她不跳舞了他才更高興??墒强吹剿@樣的眼神……周明忽然意識到,舞蹈是她的生命。她不能跳的話,人生也會變得乏善可陳,毫無意義。 周明溫柔道:“你不是說好的舞蹈家,可以一直跳,一直跳到五六十歲么?正常人退休年紀不也是那樣?你只要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讓自己少受點傷,想跳到什么時候都可以啊?!?/br> 他含笑,另一只手抬起,摸摸她低下來的臉。女孩的睫毛微微弱弱地在他手心顫動,他心中發軟,語氣更柔了:“我們嬰嬰是要做大藝術家的,怎么能這么沒信心呢?” 聶清嬰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眼睛彎了下。她張開手臂傾身,抱了一下他的肩。并且不自在的,臉在他肩上蹭了下。 這么的柔軟,溫順……周三少心被萌得要死要活。 他仍托著她的腳骨給她上藥,同時開始不動聲色地打聽了:“為什么今天這么不開心?是選拔沒有選么?沒關系的,一次比試算不了什么。哪能每次都讓你得第一啊,還給不給別人一點兒活路?” 聶清嬰:“沒有。選上了?!?/br> 語氣卻仍然寥寥,興致不高。 周三少非常震驚地仰頭看她:“嬰嬰,看不出來啊,你志氣這么高!都要在國際會議上跳舞了,你還不滿意。你的目標,不會是要去珠穆朗瑪峰跳舞吧?那你老公可能身體虛弱,前兩天還早泄,跟不上你啊?!?/br> 為了逗她笑,他不惜自黑,那情趣酒店那事來說。 一想到那晚周三少在床上翻滾卻爬不起來的絕望,聶清嬰終于噗嗤被逗笑了。 看她笑了,周明才放心,問:“所以到底是怎么了,跟我說說?” 聶清嬰遲疑。 周明看著她:“你自己的事,除了老公,你還想和誰說呢?老公就是幫你排憂解難的啊?!?/br> 聶清嬰:“一直是你幫我排憂解難,我都沒有幫過你?!?/br> 周明一思忖,敲定主意:“這個好辦。你先說你的麻煩,我安慰安慰你;然后我說下我的麻煩,你再安慰安慰我。我們這對難夫難妻,就是要抱團取暖啊。這不就是結婚的意義么?” 聶清嬰:“……” 受教。原來結婚是為了方便抱團取暖啊。 但無論如何,她被周明的胡攪蠻纏說得心情好了很多。周明處理完她的腳傷,把她抱到懷里坐下,聶清嬰才把孫穎紅老師對她的評價告訴周明。周三少沉默不語,聶清嬰的煩惱結束后,聶清嬰又催他訴苦,周明便也說了說投資多難拉之類的商業問題…… 有話周明說的很對,煩惱一旦和人傾訴,心情就會好很多。 晚上竟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來,聶清嬰在獨自一人的大床上醒來。陽光撲在床上,金燦燦如璀璨河流。周明已經出門了,聶清嬰坐在床上發呆,有些無聊,不知道今天干什么。她的腳傷雖然不嚴重,但也需要多休息,她的選拔賽又已經結束,不用去排舞。一時間,聶清嬰還真不知道該干什么。她拿著手機,猶豫著要不要和路溪打電話時,電話先接了進來。 周明讓她開門。 聶小姐詫異地下了床,拖著腳去開門,看到門口站著衣著精致的青年才俊。周三少對她一笑,提著兩個禮盒進了門。聶清嬰被擠到貼著墻,看到周明還抱著一束鮮艷欲滴的玫瑰。他挑眉,她有些驚喜地接過花,臉紅了下:“你今天沒去工作么?送我花做什么?” 周明隨口:“工作不急?!?/br> 他進了門,后面還跟著一個花店的小姑娘。小姑娘抱著大束百合,送進屋來,有些羨慕地對聶清嬰祝福后,才姍姍離去。聶清嬰愣愣地看著周三少帶著禮物、鮮花回來,關上門,周三少正了正領帶,對她挑眉:“這個百合是送人的。給別人送花怎么能不給老婆送呢?所以就給你也買了啊?!?/br> 他懶洋洋:“看我這架勢,你還不明白么?嬰嬰,快點換衣服,鄭重點的,我們要出門?!?/br> 聶清嬰恍然:“是要陪你出門應酬么?” 她眼睛閃了閃,一下子緊張。她知道嫁進豪門都會有各種應酬,但之前周明身邊的女伴有陳秘書這種萬能女,聶清嬰不用cao心。沒想到來首都后,陳玲玲沒跟過來,聶清嬰要自己上了。她有些慌張:她這么不會說話的人,周明要她跟著他去參加酒會,她會不會壞了他的好事? 周明笑,在緊張無比的老婆額上輕拍了下:“想什么呢。不是我的應酬,是你的?!?/br> 他神秘兮兮地把老婆抱到懷里,親了她一下,才說:“我們啊,是要去給你的孫老師送紅包,走后門,讓她教教你跳舞,改變對你的糟糕印象?!?/br> 聶清嬰驚:“送紅包!走后門!” 周明“噓噓噓”,振振有詞:“聲音不要這么大。正常的社交,你這么震驚,好像我在做壞事一樣。給你的老師送禮不是正常的么?我是為了把你從工匠變成藝術家,你反應這么激動干什么?” 聶清嬰硬是被周少拉著出門,一起去給孫穎紅老師送禮去了。 聶清嬰:“……” 萬萬沒想到,她從工匠變成藝術家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給人送禮。 第63章 孫穎紅有些懵。 開門前,大概她從來沒見過周三少這種人。 通常全身心都投入跳舞事業的人,都會非常單純。孫穎紅取得今天的成就,在舞蹈專業上無人能匹敵,但論社會經驗,就不如周明了。 周三少領著自己老婆,客客氣氣地來拜訪孫老師。他就像是家長帶著自家的傻孩子登門拜訪老師一樣,手把手地教聶清嬰給孫老師倒茶,不動聲色地恭維孫老師。聶清嬰和孫穎紅其實是一類人,學生和老師都懵懵地坐在旁邊,看周三少侃侃而談。他分明來送禮,但卻有法子讓自己的送禮顯得非常自然。 周明殷切希望孫穎紅能夠親自指導聶清嬰的舞,口口聲聲:“我們嬰嬰一定會是您畢生的驕傲?!?/br> 他說的孫穎紅和聶清嬰都不自在地紅了臉——這人嘴也太能說了。 孫老師咳嗽了一聲,被周明說的都反省自己是不是對聶清嬰太嚴厲,要求太高了。孫老師開口道:“其實小聶水平是高的。我之前夸張了些,說她沒有靈魂不對,她的共情能力是很強的。我只是想讓她更進一步。小聶的天賦這么好,只是跳舞太耗了。我是希望小聶放下自己對高難度的追求,去學會思考,從生活中、自然中、書籍中尋找靈感。我希望看到自然的舞、有自己思考的舞,不只是重復前人的指導?!?/br> “你現在不需要每天花大量時間在練舞上,你需要的是思考?!?/br> “思考,獨自編舞。這是我對小聶的希望。小聶舞蹈技能已經沒什么需要進步的,現在就是向大師級沖刺的水平。不要透支自己舞蹈事業的壽命,要把握好度。舞蹈演員和舞蹈家,兩字區別,中間的路可不是輕松能跨過的?!?/br> 孫穎紅老師確實對聶清嬰寄予厚望,周明提供了這么個機會,她就開始殷殷切切地指導聶清嬰。聶清嬰剛才倒茶時還有些不在意,到這會兒她才坐直身子,認真聽前輩的指導。 而她老公戲更多,教育聶清嬰:“嬰嬰,還不拿出紙筆記錄老師的話?” 孫穎紅尷尬:“不用不用?!?/br> 周三少:“用的用的?!?/br> 孫穎紅:“……” 她默默地看著周明變戲法一樣掏出紙筆,飛快地遞到聶清嬰手里。聶清嬰大概已經習慣她老公的saocao作,鎮定了一下后,就真的開始記錄了……孫穎紅一言難盡。 而告別孫老師后,聶小姐受益匪淺,周三少同樣受益匪淺。他覺得自己老婆太傻了,干脆趁自己在,幫老婆把這堆事全都處理了吧。于是當機立斷,周三少再次備下厚禮,領著聶清嬰去一一拜訪她在首舞讀書時的老師前輩們。國內知名的舞蹈家基本都在這一塊,一天下來,聶小姐記下的筆記都厚了半本。 而接下來幾天,周明工作一結束,就督促老婆,陪老婆去學校一起上課,重溫讀書時的生涯。過不了一個星期,首舞的老師同學們都知道聶?;ǖ睦瞎钦l了。為此,聶清嬰和路溪暗暗討論過,讓全校知道誰是她老公,是不是才是周三少真正的目的。 周三少說話算數,他的工作結束、簽好合同后,并沒有回a市,而是繼續陪老婆留在首都進修、學習、練舞。周明比較開心的是,孫穎紅老師給她老婆作指導后,聶清嬰受傷的次數就少了很多?,F在聶清嬰每天練舞的時間縮短,她會和他一起出門玩。按孫老師的話說,這些體驗生活,都是思考中的一步。 十二月份的時候,聶清嬰和周明依然留在首都。 這一天,周明在教自己老婆玩滑板。他們在校園的綠蔭下,周明扶著聶清嬰,耐心地盯著她的腳指導她。聶清嬰舞蹈弟子好,平衡能力佳,滑板上手非???,讓周明欣慰無比,不停地夸老婆。 聶清嬰已經習慣他這種浮夸的風格,不在意了。但是旁邊路過的同學們忍不住側目——這男人是多沒見識,滑個滑板而已,用得著夸“你是天才”這種話么? 周明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看老婆上手后,他慢慢放開手讓她自己練。他接了個電話后回來看聶清嬰,隨口說起中午去哪里玩。周明眸色漆黑,深深地看著聶清嬰。帽子反扣在她頭發上,長發落在肩上、臉上。女孩臉小小的,嫩嫩的,少有的活潑讓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再不那么生人勿進了。 陽光碾碎一樣在她眼睛里跳躍,她看著像十幾歲小姑娘似的。周明蹲在路邊,看得心動無比。 影子和青年的影子重合,聶清嬰低著頭看路,被他看得有點害羞。她忽然道:“老公,我發現你對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比我還熟悉。是你天生方向感好么?” 周明停頓一下。 他停頓的時間長了點,聶清嬰抬頭看向他。周明望著她笑:“因為我夢里來過這里啊?!?/br> 聶清嬰忍俊不禁:“你又來了?!?/br> 周明說:“這次真沒騙你。我在倫敦讀書的時候,曾經想到首舞找你。但是又怕看你和你前男友形影不離的樣子……我就只能看地圖了。不瞞你說,老婆,我真的對你們這里的路非常熟悉,我在夢里不知道看了多少遍?!?/br> 聶清嬰怔怔看他。 她輕聲:“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回國后也不來找我?” 周明笑了笑:“我肯定會找你的啊?!?/br> “我那時最大的希望,就是想你和你前男友趕緊分手。我在澳門表白墻前,問的也是我和你的未來到底是什么。我一直在忍啊,我想我和你需要談一談。我暗戀了你那么久,不能無名無姓地就這么結束?;貒?,我一直想和你談一談。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br> 聶清嬰眸色濕潤,溫柔瀲滟。她站在滑板上,站得筆直從容,她伸出手,動容無比:“周明……” 這個討抱的動作,讓周明站起來走向她。但他即將抱住她時,聶清嬰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聶清嬰看了下手機,目光在手機上停頓的時間超過兩秒,周明就察覺到了不對:“怎么了?” 聶清嬰抬頭:“徐白楊再過十天就要和梁曉白結婚了。我沒收到請帖?!?/br> 周明:“……” 他淡聲:“那真巧,我也沒收到請帖呢。原來我和你都是不受歡迎的人啊?!?/br> 聶清嬰笑出聲,把手機放回口袋里。她的失神只有很短一瞬,周明觀察她,看她之后情緒穩定,并沒露出不妥的情緒,他稍微放下心。但是放下心,周明心里終究不舒服——徐白楊憑什么讓聶清嬰為他失神兩秒?女神的一分一秒都是他的時間,他不許她對一個已經過去的人覺得悵然。 讓那對即將結婚的夫妻互相折磨了。 周三少在此時做了另一個決定。 …… 國際會議上的演出結束后,周明和聶清嬰回到了a市。聽從孫穎紅老師的建議,聶清嬰現在練舞的少,思考的多,回到劇院后,還去和團里的編舞老師請教。梁曉白徹底離開了他們舞團,聶清嬰最近來舞團的次數也少,團里都非常寂寞。 比較尷尬的是,梁曉白給聶清嬰發了婚禮請帖,沒給周明發;徐白楊是既沒給聶清嬰請帖,也沒給周明。聶清嬰拿著請帖沉吟,還是決定不去了。她老公明顯不受歡迎,他們不喜歡她老公,她也不去了。 徐白楊和梁曉白婚禮那天,聶清嬰本來想躲去舞團練舞。沒想到前一天,周明就神秘兮兮地通知她,要她第二天留出時間,兩人要出去約會。聶小姐對周明從來是他安排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是一個沒什么安排的人,周明這種強勢性格,要她做這個做那個,她抗議過后,周明收斂了一些,但聶清嬰現在發現自己好像就是那種要別人幫她計劃的人,她沒那么反感周明插手她的人生……老公有了計劃,聶清嬰就把自己的計劃改變了。 第二天,清早,夫妻兩人就開車出門了。坐上車,周明體貼地喂老婆喝了水:“有點遠,你先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br> 聶清嬰就真的睡去了。 一個紅綠燈口,周明聽到聶清嬰包里手機的震動。他向來對聶清嬰生活的方方面面把控欲極強,她睡著沒聽到,他打開她的包,輸了密碼進去看消息。周三少挑高眉,因為看到消息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 “清嬰,你真的不來么?我好想你……” “你要是來了……我想和你一起走。我們私奔好不好,重新開始好不好?” 周明看了下時間,臉上笑容微妙。這個號碼沒有存,他也知道這是誰發來的消息。離婚禮就差一兩個小時了,新郎官還在后悔。梁曉白也真是可惜了。想了下,周明直接截圖了這幾條消息,發到自己手機上,然后再把截圖發給梁曉白,之后把消息撤回。做完這一切,周明再把聶清嬰手機里收到的這幾條消息全部刪除——徐白楊這種無聊的戲份,就不用打擾他老婆了。 兩人中午下車,聶清嬰驚訝地發現,周明帶她來的,是她以前的高中學校的隔壁,即周明的高中。停好車,領著老婆一起參觀校園,周明感慨:“我們學校要遷新校區了,這里馬上就要拆了,再不來就沒時間了。所以帶老婆過來看看?!?/br> 聶清嬰跟上他,說:“我知道你們學校。我也去過你們學校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