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情趣酒店”的影響巨大,影響到眾人一路坐車、一起吃晚飯,都格外沉默。這頓飯吃得人沉悶無比,等晚上同學開車把聶清嬰兩人送去酒店,臨別前,雙方客氣道別,轉過身,雙雙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讓人尷尬的會面,可算結束了。 …… 周明是非常期待所謂“情趣酒店”的,他老婆一開始也有點興致,但和同學見面后,聶清嬰興致就不高了。周明也不敢多說話打擾她。枉費他訂下的中國古風喜房式的套房,進了門,滿目紅彤鴛鴦被褥,聶清嬰匆匆地去洗漱,沒過多欣賞。 聶小姐去衛生間洗漱的時候,周明正在想怎么讓老婆重新高興起來,他突然接了一個陌生電話。電話接通,那邊是一個有點猶豫的溫柔女聲:“三少?!?/br> 周明:“嗯。哪位?” 那邊沉默了半天,說:“你沒存我號碼么?我是梁曉白?!?/br> 周明挑下眉,很長時間不聯系,他都快要把這個人忘了,沒想到她又冒出來了。謹慎地離衛生間遠一點,聽到里面水聲嘩嘩,確認聶清嬰不會聽到自己的電話,周明才含笑開口:“恭喜啊,梁小姐。雖然我沒收到邀請函,但聽說你和徐白楊要結婚了?!?/br> 梁曉白的呼吸緊促了幾分。 青年聲音里帶笑,聽著漫不經心,但是她卻從中聽到幾分危險味道。 梁曉白咬了咬牙關,再摸摸自己的小腹,才壓低聲音,哀求一般:“是這樣,三少。你看,我們之前的約定能作廢么?我不想出國了!我也可以按合同賠償巨額,兩倍,十倍!我都賠給你!我真的不想離開了,我想做徐夫人……和白楊好好地過下半輩子?!?/br> 周明沒說話,他呼吸平穩,梁曉白手心卻出了汗。 她懇求:“您現在也和聶小姐那么幸福,能不能看在聶小姐的份上,放過我,放過白楊?求求您了,不要讓我們的交易被白楊知道,不要讓他誤會……三少,我已經懷了孕,我想要這個孩子的?!?/br> 周明笑瞇瞇:“你賠我錢?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錢,你賠得起么?我看你也不是太喜歡徐白楊,出國讀書多好,后續我都不用你cao心。何必把一個簡單合同弄得這么麻煩呢?” 梁曉白輕聲:“我會還錢的……我會小心不讓白楊知道。請三少幫幫我,我和聶小姐,起碼也是一個舞團的呀?!?/br> 周明莞爾。 他說:“好啊?!?/br> 梁曉白:“……!” 萬萬沒想到周明這么好說話,一點都不像她認識的那個周三少了。 周明語重心長:“我懂啊。嫌貧愛富的姑娘,好不容易趕走了前任,從小三成功上位,裝小白花裝了一路就為了奉子成婚,成功上位。徐家政界地位顯赫,做風光的徐夫人,難道不比出國留學當個窮學生更舒服么?跳什么舞呢,要什么夢想呢,以前的雄心壯志不過是紙老虎。在滔天的富貴面前,和我之間這種齷齪的交易,只要埋在地下,那就好了啊?!?/br> 梁曉白被他說得面色青青白白,她握緊手機,難堪至極,卻說不出話。 周三少還在繼續:“其實我也不是那么恨白楊了。好歹老同學一場,我還娶了他心里的白月光女神,女神對我這么好,我已經很幸福了??丛谖液颓鍕胄腋C罎M,你又沒在中間搗亂的份上,我就同意你廢除合約了。記得,按照合約給我賠錢哦。一年內,給我還干凈?!?/br> 梁曉白聲音激動:“我會的!只要我能嫁給白楊!” 周明輕飄飄:“哪有那么容易?忘了我讓你追他,每天給你一萬么?現在升值了,給我還錢的時候,我要每天兩萬?!?/br> 他淡聲:“我也不在乎你這點兒錢,不過我們得有契約精神嘛。你放心,你的錢到了我就給你捐出去,我只要你還債?!?/br> 梁曉白微滯。這么多金額加起來,得過七位數了。曾經周三少給她錢的時候她心動無比,現在要還錢,她才知道自己欠了多少……但是,只要熬過去,只要守住這個秘密,以后她就是徐夫人了。 梁曉白輕聲:“謝謝三少?!?/br> 她懷著復雜的心情,將合同撕毀。她心里放下了一塊大石,但在周明答應撕毀合約的同時,她心上又壓上了另一塊大石—— 她欠了周三少幾百萬,按照周三少的脾氣,這個錢她必須還??墒切旒译m然尊貴,然而要從中拿出幾百萬還不被人察覺,這又談何容易…… 掛電話之前,周明不經意般的,忽然說道:“對了,你知道如果是清嬰遇到你這種情況,她會怎么做么?” 聶清嬰…… 梁曉白怔了一下,臉上神情更為難堪。她忍耐的:“聶小姐從一開始就不會把自己陷入這個困境吧?” 周明笑一聲:“當然。但是如果她一時糊涂,落入和你一樣的情況,她就會出國留學哦。我老婆對舞蹈的追求,十個富家太太都拉不回她?!?/br> 梁曉白僵硬的:“……聶小姐自然是厲害的?!?/br> 她掛了電話后,卻已經被周明最后那不經意的話激起了心中漣漪。周明深諳社交關系,他非常清楚梁曉白有多嫉妒聶清嬰。他故意刺了她一句—— 哪怕嫁給徐白楊,你還是比不過聶清嬰。 你永遠比不上她。 梁曉白坐在黑暗中,捂住自己蒼白的面孔,周身輕微地發抖。 …… 哪怕撕毀了合約,周明的好心情也沒有受到影響。掛了電話,他笑得古怪。 梁曉白還是天真。 只想著嫁入豪門做富太太,但是徐家和周家的情況,是遠遠不一樣的。徐家做什么都要符合身份,這樣的家族,豈是她嫁進去,花錢就毫無限制的?梁曉白得想方設法,從徐白楊那里要錢,從徐家要錢,來給他還錢啊。 一年的時間,一個剛過門的新夫人,哪來的臉面拿走幾百萬還不被人懷疑? 這樣婚前婚后完全兩幅面孔的新夫人,徐白楊的婚姻……一定會非常糟糕、失望吧。 其實梁曉白出國就好了,長痛不如短痛。周明只是短暫地報復下徐白楊而已。但梁曉白愛慕虛榮,不愿離開,那就只能和徐白楊互相折磨了。 周明都忍不住同情徐白楊即將到來的命運了——只是奪走了他的情歌而已,何至于此?要怪就怪他投機取巧,新夫人不是什么善茬吧。 周明冷下了臉。 聶清嬰擦著頭發出來,便看到她老公瞇著眼玩轉手上的手機,那冷暗鋒銳的眼神……聶清嬰步子一頓,才要探究,就與她老公抬起的目光對上。 周明一愣,向后一退。他人大咧咧地坐在古代那種木架喜床上,被老婆的出來嚇了一跳,忐忑地怕老婆聽到了自己的談話。他太緊張,往后退的時候,手肘不知道碰到了床的哪里,這一次是真的嚇住了。 因為床板下突然冒出來一個什么東西,從下往下,漸次地、頻率極快地撞向周明的后腰。周三少后腰骨一酸,人一下子就摔進了床里。 然后整張床都開始晃動起來。 模仿某種運動的頻率。 周明的臉都綠了。 在聶小姐的凝視下,他慌張地到處亂按,想把這晃動的床和腰下面突起的東西縮回去,結果這高科技大床非但不停,動作更大了。 這么強烈的動靜,再加上聶清嬰的注視,周明腰間過電一樣,一下子就……。 聶清嬰:“……” 周明:“……” 周三少僵硬的,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而他身下的床就停了這么一下,居然重新動了起來。 周明臉色巨變:“……” 他在床上撲騰,艱難無比大喊:“嬰嬰,老婆!快來,快來救我!把這個床搬走,讓它停下,太可怕了……救我啊老婆!” 聶清嬰不動:“可是這就是你要的情趣酒店啊?!?/br> 周三少淚流滿面:“我錯了老婆……我們不要情趣酒店了,就普通的情侶酒店就可以了……快扶我起來老婆!換酒店!咱們這就換酒店!” …… 真是遺憾,周三少的情趣酒店一行,只堅持了不到兩個小時。之后他和聶小姐乖乖地搬去普通酒店,再不敢嘗試所謂的情趣了。 第62章 千匝萬周,曲迴縈繞。 古典舞是一種含蓄的美,在于徘徊與守望,逢沉必提、逢沖必靠、逢開必合、逢前必后、逢左必右……就像欲語還休的少女一般。燈光在變,音樂在變,人心隨之浮動。這種美牽動人心,當腰肢扭轉、當回手折腰,當一段段的大跳,一次次的旋轉加快節奏時,現場觀看的人都被那種火一樣的熱烈帶動,鼓起掌來。 紛紛竊竊私語:“不愧是聶清嬰啊?!?/br> “對,這幾年古典舞大都聽得她的名字。這次魁首肯定還是非她莫屬了?!?/br> “那也不一定,孫老師的篩選和別人的都不一樣?!?/br> 音樂停下,燈光孤零零地打向舞臺上那隨性而舞的姑娘。聶清嬰停下舞步,在燈光下,她額上閃著晶瑩的汗滴。剛才那段高難度的舞蹈為她迎得掌聲,也因為難度太高,幾分鐘的舞蹈跳下來,聶清嬰的胸脯微微起伏。掌聲不斷,聶清嬰心里松了口氣,看向評委席中的孫穎紅老師。這一看,她卻是怔了下—— 孫老師面色冷淡,抱胸而觀。這種防備的姿勢,和周圍歡悅的氣氛完全不同。 大家心中奇怪,但看孫老師沒有明確的表示,掌聲稀稀拉拉的,也都停了下來。 幾個評委老師商量后,和氣的對臺上的聶清嬰說:“好,可以,過了。接下來會不會參選我們商量后再通知你?!?/br> 舞臺上的選拔繼續。 一天的選拔,下午五點多才停下。孫穎紅和其他評委老師分開后,一邊打電話一邊往劇院外走。出旋轉門時,初冬飛雪涼澈,沾上她眉眼。孫穎紅一頓,旁邊傳來一個姑娘清涼的聲線:“孫老師?!?/br> 孫穎紅側頭,看到個子高挑的姑娘從后過來,眉目上染上細碎的雪霧。孫穎紅瞇了眼,詫異:“聶清嬰?你一直在等我?” 聶清嬰早上時就表演結束,竟然沒走,一直等到現在。 在聶清嬰點頭后,孫穎紅的臉色緩和了些,招手邀請她,上自己的車暖和一會兒。車上開著空調,等候的司機對來找孫穎紅的學生早就司空見慣,孫穎紅問了聶清嬰的住址后,司機就開車先送聶清嬰回去。 聶清嬰并不在意自己在風雪中等了老師大半天,坐在車上暖和一會兒后,她低聲:“老師,我的舞是不是跳得哪里有問題?您并不是很滿意的感覺?!?/br> 孫穎紅:“沒有。跳得很好?!?/br> 聶清嬰詫異地看她。 孫穎紅皺了下眉,突然問:“小聶,你是怎么想的呢?你現在結婚了,以后還要生孩子,養孩子。你是打算再跳幾年,就不跳了,休息后回歸家庭,做舞蹈老師,開個人工作室,教別人怎么跳舞?還是一直跳,跳出國門,在整個世界的舞臺上不退場,一直跳到再也跳不動那天?” “你是想做工匠呢,還是想做藝術家?” 聶清嬰怔愣,半晌道:“我沒想那么遠。我只是喜歡跳舞,現在一直在跳。我到現在的人生,大部分都是跳舞,它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沒法分割了?!?/br> 她是一個不看過去、不看未來,只關注現在的人。 孫穎紅淡聲:“那你是需要好好想一想了。說實話,我對你很失望。上次見你時你已經跳得非常好了,我說你是現在古典舞界數一數二的,技巧上我已經教不了你什么了。這當然是夸獎。這次見到你后,你還是跳得很好,依然是數一數二,舞技沒有退步。但是更多的,我也沒看到了?!?/br> “你這么多年一直跳舞,古典舞是個講究基本功的舞種,我相信你每天也非??炭嗟卦谀プ约毫?。但是你只是工匠。老師們教你怎么跳,你就怎么跳。他們說高興你就高興,說哀傷你就哀傷。你是牽線木偶,一舉一動看那根線要你怎么做;你還是孔雀,到處炫耀自己超高的舞技,讓人看這么高難度的動作你也能跳。但是靈魂呢?你跳得難度越來越大,但是舞蹈的靈魂去哪里了呢?” “你要是想做工匠,這么一直跳就挺好的。要是想做藝術家,你就應該停下來,好好反省了。你已經走進一個誤區了——跳舞是人與自然的結合,是把自己的靈魂剖開給觀眾看,不是一味地展示技巧,讓人覺得真美,真好看。你跳難度這么高,再過幾年,年齡上去了,現在的就跳不了了吧?那么高難度的動作,你想過有沒有太多的必要?真正的藝術家,不是只會跳舞就行了?!?/br> “這次你依然會進我的團隊,你跳得這么好,我當然選你。但是要我夸你,我真的夸不出來了?!?/br> 孫穎紅老師語氣淡淡,不像上次那樣對聶清嬰滿口贊譽。聶清嬰聽了一路她的話,有些懵。她跳舞跳到今天這一步,在整個古典舞圈都是數一數二的水平。大家提起古典舞,都會想到她。孫老師卻說,她沒有靈魂? 孫穎紅老師的舞蹈理念一貫是和自然結合,向來不喜歡太高難度的動作。孫穎紅老師是知名舞蹈家,藝術家。她問聶清嬰,到底是想做一個工匠,還是想做藝術家?她語氣里,滿滿是失望。顯然她雖然這么問,但她已經覺得聶清嬰是工匠了。 一個工匠再厲害,也無法和大家相提并論。 聶清嬰失魂落魄地回了酒店,關上燈,坐在黑暗里發呆。腳腕有些疼,她彎著腰揉自己酸痛的腳腕。手掌按著腳,腦子卻亂哄哄的。想跳舞是她最厲害的一個技能,被人說成這樣,她一時有點接受不了,坐在黑暗中,滿心都是對自己的質疑。這么多年,她一味追求極致,追求完美,為此大大小小的傷都受過……難道路子從一開始就錯了么? 周明很晚才回來。 回來之前喝了點酒,開門時見屋內漆黑,以為聶清嬰已經睡了。他躡手躡腳地換鞋換衣服,進去開客廳的壁燈時,乍一下受到驚嚇,因看到聶清嬰居然沒睡,而是在沙發上坐著。她用手背捂住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驟然打開的燈光刺了眼。但是周明何等人物,他觀察力敏銳,聶小姐用手背擋視線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她眼里流動的水光。 她的手貼在臉頰上,手指纖長,嫩若削蔥。臉頰后那一湖清水蜿蜒,在夜光下潮濕瀲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