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詹臺說得篤定,上前蹲在神色恍惚面色青白的張燕面前。 “于明的尸體在何處?”詹臺伸手抽出一張黃紙符,風中輕晃,藍色的火焰將黃紙符燃成小小一團光點,又迅速破滅成了一撮灰色的煙燼。 詹臺的指尖輕點符灰,在白骨梨塤上輕輕蹭了一下。骨塤貼緊張燕的額頭,眉心似有黑色的霧氣蒸騰而起。 失神的張燕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一樣抬起頭,詹臺眼疾手快,立刻捏住她的下巴:“于明的尸體在何處?” 張燕嘴唇抖動,面孔冷得好似冰坨,眼中驚懼交加像是看到了極為駭人的事物。詹臺心頭一跳,剛想伸手,卻看見面前的張燕,自被白骨梨塤貼住的額頭開始,像烈日之下融化的冰淇淋一般皮rou消融。 前后不過十幾秒的時間,方才還舉止詭異立在他們面前的兇手張燕,如同一塊烈火之下的蠟燭一般層層軟塌,白色的蠟油在腳下匯聚一片。 “人皮尸蠟!”方嵐大驚,轉頭望向詹臺。 詹臺眸色暗沉,抿緊了嘴唇。 他的白骨梨塤,破了張燕身上的人皮尸蠟。 尸蠟融化之后,地上的張燕雙目圓睜,面色青白,身體僵硬。 分明已經死去多時。 方嵐還在愣怔當中,宋書明卻一個箭步跟上,伸手放在張燕頸后,片刻之后才挪開。 “冷透了,脖子后面尸斑都有了,叫法醫來吧?!?/br> 不過前后數分鐘的時間,殺害兇手的張燕卻成為了一具僵硬的尸體,兇手又成為了被害人。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闭才_不易察覺地嘆了一口氣,“有人在我們來到之前,先殺死了張燕?!?/br> ———————————— 他們三人回到家中已經是凌晨。宋書明輕手輕腳地開門,生怕吵醒臥室里的林愫??墒强蛷d燈剛剛打開,三人皆被嚇了一跳。 林愫衣著整齊,一動不動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見到他們回來,面無表情地抬起了眼睛。 宋書明一驚,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她身邊:“怎么醒來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林愫的眼神冰冷,他的心霎時如墜寒窟。 詹臺站在旁邊,心頭咯噔一聲。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林愫輕飄飄地問。 宋書明垂了眼睛,倔強不答。 倒是詹臺還敢心驚膽跳地開口勸誡:“姐…” 林愫的眼神刀鋒一樣飄過來,厲聲道:“你也知道?” 知道什么?方嵐云里霧里地想。 林愫姐素來溫柔體貼極少動怒,此時雷霆震怒之下如同一只發了飚的老虎,更何況她身懷有孕,三人恐懼之下又更添擔心,在她面前如同見了貓的老鼠一般顫顫巍巍。 方嵐咬牙上前,坐在林愫的身邊:“出了什么事?你再生氣,也要為肚子里的寶寶想想啊,氣壞了身子怎么辦?” 詹臺松一口氣,眼帶感激看了方嵐。 林愫面色稍緩,口氣卻仍帶著不容置疑的怒氣與篤定,對宋書明說:“你告訴我,老林是什么時候失蹤的?你最后一次見他,又是在哪里?” 方嵐震驚無比。老林是林愫的祖父,自小將她拉扯大,一身道法精進世間少人能及。她與詹臺相處數月以來,已無數次聽聞詹臺夸獎老林,欽佩之情溢于言表。 這樣一個道法高深的世外高人,怎么會突然之間失蹤?他的失蹤和他們之間,又有什么關系? 方嵐心里不寒而栗。 宋書明輕嘆一聲,終于開口:“網上出現這三章故事之后,我心里隱隱約約覺得不妙。你我和詹臺方嵐四個人,行蹤貌似都已被人掌握,分不清是敵是友?!?/br> “他在暗我在明,我不敢冒這個風險,一邊打電話叫詹臺回來,一邊聯系了老林?!?/br>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發覺老林不見了?!彼螘髡f,“尋找老林自然片刻耽擱不得,但我直覺老林的失蹤和我們現在手頭正在探查的案子有關,和張燕和于明有關。所以我才和詹臺日夜加緊調查,希望早點解開老林失蹤的秘密?!?/br> 林愫抬眸,冷靜地問:“你最后一次和老林聯系,他是在哪里?” 宋書明頓了一下方才開口:“山西,龍城?!?/br> 第99章 杏花嶺 事急從權,詹臺和方嵐沒有買到高鐵票, 凌晨的時候搭上了一輛綠皮火車, 睡半晚上的臥鋪趕往太原。 一上車, 兩人的下座和中座床鋪就換給了老人和孩子, 只能爬上上鋪, 縮在狹小的空間里相對而眠。 空中相對, 只隔了一條手臂的距離。 詹臺那樣高的個子,蜷縮在那樣小的空間里, 熱得額頭上細細密密都是汗珠, 卻絲毫沒有窘迫拘謹的感覺。 他笑盈盈地看著她,目光如秋水一般溫柔和煦。 方嵐被他目不轉睛地盯得頭皮發麻, 輕輕翻身成了仰面朝上。 “怎么啦?為什么這樣看我?”她小聲問。 詹臺也跟著她翻身,仰躺在又小又平的臥鋪枕頭上。 “你知不知道, 林愫姐和書明哥定情,也是睡在綠皮車臥鋪上?!?/br> 也?哪門子的“也”? 方嵐雙頰發燙,隔了幾秒鐘, 才輕聲回他:“你不擔心老林和殺害張燕的兇手嗎?怎么還有心思調侃我?!?/br> 詹臺哈哈笑了,轉過身來以手撐頤:“林愫和書明是關心則亂, 我知道老林本事,十有八九是擔憂林宋的安危,才特意斷了和他們的聯系的?!?/br> 他眸中精光閃過, 年紀雖小卻成竹在胸, 世事盡皆在把握之中的樣子,十分意氣風發。 方嵐挪開了視線, 默默想,難怪臨出發前他不顧林愫的堅持,一定要宋書明留在家中陪伴林愫,估計早已經猜到老林失蹤是假,遇到棘手危險的問題不想讓林宋二人攙手才是真。 “你的手怎樣了?”她擔憂地問他。 臨出發前,他犯了倔,一定要拆掉手臂上的包扎。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何況此行艱險,我只有右手得用,就仿佛失了一條手臂。如果遇到危險,怎樣護你周全?” 她看著他仍舊猙獰泛紅的傷口,半是心疼半是惱火:“我又不是廢人,遇到危險難道不會自己逃?為何次次都要你來保護?” 詹臺冷笑:“現在說得這樣輕巧,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長沙廈門重慶香港,你多少次都快要丟掉小命了?” 方嵐怒極反駁:“今時不同往日,那個時候我心存死志,現在…” “現在怎樣?”詹臺目光灼灼,熱辣得仿佛要將她面上燙出傷痕。 “現在和以前有什么區別?”他不放棄,越靠她越近,“嗯?告訴我,阿嵐,有什么區別?” 她張口結舌,滿臉通紅,許久之后才說:“現在…我怕連累了你?!?/br> 詹臺臉上有掩不住的失望,卻在方嵐抬頭看他的時候迅速調整了面色,仍是嘻嘻哈哈地笑著。 “阿嵐你放心,我不會。我記得的,等這次我們從太原回來,我還要幫你問米找陸幼卿呢,是不是?” “你好好照顧自己,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我答應你,一定不會傷上加傷,好不好?”他湊近了她低聲下氣,臉上堆了討好的笑容,神情純稚得像個要糖吃的孩子。 方嵐從來沒有這樣應付一個男人的經驗。 幼卿在她面前,一直高冷自持。雖也有溫言撫慰和關心愛護,但所有的相處都仿佛隔了一層透明的面紗,觸不到彼此真實的溫度。 他在她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完美愛人,從來沒有過爭執、暴怒、孩子氣的種種??蜌庥杏?,卻親密不足。 都說相愛的人相處,會露出自己像孩子一樣的一面。 方嵐以前覺得這些似是而非的說法,不過是公眾號博關注和眼球。 直到現在才逐漸意識到,那些廣為傳頌的情話定理,原也有它金科玉律的一面。 她初次遇到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群中央揮斥方遒,笑意不達心底,帶著如隔千里的冷漠和防備。 可他此時在她面前,無賴又無邪,癡纏著她的手臂,壓低了聲音仿佛在撒嬌。 “好不好?阿嵐?”他將她的名字念得軟糯,讓她的心酸軟一片。 “沒事的,阿嵐。我是鋼筋鐵骨呀?!彼χ站o拳頭,抓著她的手去摸他手臂上隆起的肌rou,“是不是?壯得像頭牛?!?/br> 她紅著臉一把抽回手,掌心仍有他臂上光滑又堅硬的觸感。 “好吧?!狈綅雇讌f,水盈盈的大眼睛滿是無奈,“但你要聽我的,不該逞強的時候就不要去?!?/br> 詹臺笑得見牙不見眼,湊近了她嘀咕:“阿嵐還不知道嗎?我是最聽你話的。只要你說,我一定聽你的,是不是?” 她徹底地敗下陣來。 方嵐問他的手臂如何,詹臺眼珠一轉,立刻將撐在身下的手抽了出來,皺緊眉頭伸到她眼前。 “疼…”他如同耳語一般的低噫,“疼得我都睡不著了…” 方嵐翻身坐起,語意懊惱:“那怎么辦?…要么,重新給你包上?或者找些止痛片,你先吃上好好睡一覺,等我們到了太原先處理你的傷?!?/br> 詹臺順勢將她按在床上,不讓她起身,輕輕搖頭:“哎,別急,不用?!?/br> “我就想你陪我說說話?!?/br> 方嵐躺了下來,和他面對面,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也不敢用力,只敢在離開傷口很遠的地方輕輕揉著。 “說什么?”她心里有事,漫不經意地問。 詹臺卻定定地看著她,既有深思熟慮之后的沉重,又有一絲突發奇想的冒冒然。 “我自幼在陰山十方浸潤長大,強大的法器不說見過上萬總也有成千?!彼p輕說,“可是再強大的法器都逃不過命門。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無堅不摧的矛也必有固不可破的盾?!?/br> “引魂鈴金剛杵,白骨梨塤陰沉木,無外乎金木水火土。只要看清其中真諦,無論敵人再強大,都有破解的辦法?!?/br> “可是,我現在方才明白,這世間最強大的法器,原來是求不得的情和看不透的心?!?/br> 方嵐心中一動,抬起眼睛和詹臺對視。 他卻微微搖頭,臉上還掛著輕巧的笑容,繼續說:“林愫姐和宋書明相知相許,曾一同經歷過許多次出生入死?!?/br> “我以前,很羨慕宋書明,能夠擁有一份生死相許的感情。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如果林愫姐遇險他會以身相護。我甚至相信,如果林愫姐不幸殞命,他會毫不猶豫隨她而去?!?/br> 方嵐仍舊看著他,一言不發。 “情到濃時,生死都可置之度外。他們相處經年,感情愈發深厚??墒俏蚁?,如果來日他們的孩子出生之后,無論書明哥再對林愫姐情根深種,都不會再輕言殉情二字了?!?/br> 詹臺勾起唇角:“所謂掛牽,就是連生死都不得自由。他心里有了孩子,就不能再毫無保留放棄生命?!?/br> 他慢慢住了口,不再往下說,又像是在最終下定決心,直到綠皮火車在鐵軌上轟鳴的聲音突然停止,周遭驟然安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