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他心里一驚,雙腿用力一蹬,立刻濕淋淋從水里冒出了頭。 四周卻依然一片寂靜,不見人影。 參天古樹落下斑駁的樹影,灑在寧靜的潭面上,愈發顯得面前的深潭光怪陸離。 詹臺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作響,實在不愿再鉆入潭水之中,可是一想到方嵐生死未卜,只能咬咬牙,深吸一口氣,又一個猛子扎了進去。 他這次的體會更明顯,這塊深潭像是一個口窄里寬的巨大水缸,石頭缸壁長滿青苔尤為滑膩。詹臺順著缸壁往前游,努力睜開眼睛看四周。 還真被他看到,幾米開外飄著一團黑色的煙霧,像是形狀怪異的水藻。 詹臺的瞳孔驟然放大——那是一團飄在水中的長發。 是方嵐!是方嵐失去了意識漂在了水中。 詹臺想去救她,猛地加快動作朝前游動,哪知雙腿剛剛青蛙一樣擺開,右腳的腳腕卻猛地一緊。 他的右腳腕,被一只冰涼的手抓住了! 詹臺驟然大驚,滔天的恐懼感如同繩索,瞬間將他的心勒得透不過氣。 他劇烈地掙扎起來,想甩開腳下粘過來的那只手,可是那手卻極為靈巧,躲開了他蹬來蹬去的雙腿,順著他的腰背,來到了他的身側。 詹臺強壓住內心的恐懼,雙手緊緊握拳轉過臉來,才發現此時捉住他肩膀的手,是方嵐的。 是方嵐。 詹臺微微側臉,看到方嵐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表情冷肅,沖著他暗暗搖了搖頭。 他冷靜了兩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前看,仔仔細細辨認那團剛剛被他認作“頭發”的生物。 他靜靜看了幾秒鐘,才發現剛才心急之下并未看清,那團黑霧一般的水藻并不是女人散落在水中的長發。 也并不是什么黑色的水草。 更為奇怪的是,詹臺仔細觀察之后才發現,這團“頭發”并不是漂在潭水當中,而是由一根極細極細的長線吊著,從潭面上吊入水中的。 這團“頭發”,分明是別人用來釣魚的“魚餌”。 而這潭邊,不僅僅有他和方嵐,還應當有正在“釣魚”的第三人! 詹臺心下發涼不寒而栗。方嵐的臉色也不好,嘴唇泛白沒了血色??伤裆珔s格外堅毅,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對詹臺重重點了點頭。 詹臺一愣,還未反應過來她想做什么,就已經看到她靈巧一蹬,縱身向前撲出,一把抓住了那團黑色的“頭發”。 水花四濺,那團黑色的“頭發”果然是誘餌,方嵐雙手剛剛抓住,便被巨力生生掀起帶出了水面。 他緊跟她身后,見狀連忙伸手拽她,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巨力摜出了水面。 詹臺猛力向上蹬,落后片刻便也跟著騰出了潭面。 他躍出水面的一刻就已經看到方嵐趴在潭邊的小溪上,光滑潔白的脊背抖動,咳嗽不停。 而她對面站了一個人,手里正抱著那球一樣的黑色的“頭發”,面露疑惑看著方嵐,嘴里自言自語嘀咕道:“咦?怎么回事?” 聲音清脆悅耳懵懂可愛,還帶著一點點未改的鄉音。 詹臺看著那人目瞪口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人把視線從方嵐身上挪開,看向了詹臺,細長的丹鳳眼瞬間一亮,軟綿綿地叫了一句:“小哥哥!” 第35章 拖木嶺 詹臺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 面前的女孩看上去至多不過十六七歲,圓圓的一張小臉十分討喜,rourou的小下巴留出恰到好處的一個小尖兒,平添了幾分嬌俏。細長一雙丹鳳眼,搭著彎彎的眉毛,雖然不是絕美的天姿,看起來卻十分和善可親。 詹臺腰間綴著的玉葫蘆嗡地震了一下,連帶著旁邊的桃木劍跟著顫了顫,被他用指尖緊緊壓住。 空氣中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像是糖炒栗子的甜甜味道,夾雜著一絲極不易察覺的腥臊。 詹臺心里一動,嗯,這是一只不怎么典型的狐貍精。 那狐仙見到詹臺滿滿皆是驚喜,三步并作兩步蹦到了他面前,伸出rou嘟嘟的小手摸上了他的大臂,很是狗腿地說:“小哥哥,你長得好好看啊?!?/br> 詹臺滿臉尷尬,下意識扭頭就去看方嵐。她已經從嗆咳之中恢復過來,此時撐著身子坐在小溪旁邊的大石塊上,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倆。 方嵐和詹臺眼神對上,咧開嘴角笑了笑,沖他無聲地比了個口型:“初戀情人?” 詹臺臉一紅,輕咳兩聲,掩飾住臉上的不自然,左手暗暗沖她揮了揮,表示不是。 他和小時候遇見的狐仙分別已有六七年的光景,最后一次見她,她才剛剛能夠幻化人形,只是個十一二歲小姑娘的模樣。年齡雖小卻是美人胚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極漂亮。 狐仙修煉須經年累月,人間數年光陰飛逝,山中歲月漫長,于她們不過悠悠幾個白晝黑夜而已。 他第一次見到的狐仙小青梅,兩人年歲相仿。 時隔多年,他一年一年地生長,于她卻不過是白駒過隙的一瞬間而已。 如果換到現在,兩人再相遇,十一二歲的狐仙小青梅就只能是狐仙小meimei了。 等再過幾年,若是兩人還有緣分再遇到,十一二歲的小狐仙估計就只能當狐仙小女兒了。往日青澀的曖昧,早都敗給了不同物種并不匹配的年齡差上。 更何況,眼前的小狐仙,圓圓臉盤長長丹鳳眼親切可愛天真爛漫,人形化得幾乎以假亂真,修煉年份要長得多,絕不是他當年曾經遇到的那一只狐仙。 當年他遇到的狐仙十分羞怯膽小??墒墙裉烀媲暗倪@只狐仙卻明顯膽大活潑許多,滿眼小心心地望著詹臺,rou乎乎的小手就在他手臂上來回摩挲,摸到了他堅硬的肱二頭肌,還小心機地捏了捏。 詹臺尷尬極了,不動聲色把手臂抽回,沖她微微點了點頭擠出個笑容,指一指她手里抱著的那團“頭發”問道:“你這抱的是什么?” 狐仙眼珠子滴溜溜轉一圈,詹臺幾乎可以看到她小小的腦瓜在飛速地運轉,拼命想一個合適的理由。 他耐心等,足足等了好幾分鐘,等到連方嵐都游了一圈拿回了衣服和背包,再將脫下來的衣服一件件穿好,疏疏朗朗站在兩人身邊。 小狐仙咬著手指頭,滿臉為難,都還沒想出怎么答他。 得,詹臺嘆了口氣,從腰間抽出玉色葫蘆和桃木小劍,沖她擺明了身份。 小狐貍嚇得渾身一抖,腦瓜上瞬間露出了兩只白色的尖耳,差點立刻幻化原形抱頭鼠竄。還是詹臺輕輕拽住她安慰道:“別怕,我們來此是為找人?!?/br> 他沖她擺出一個最和善溫柔的微笑,又從背包里面掏出糖油粑粑和臭豆腐擺在地上,輕輕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美食香氣撲鼻,小狐仙嗷嗚一聲丟掉手上抱著的“頭發”撲了過來,嘴里喊著:“糖油粑粑!” 詹臺和方嵐交換一個眼色。狐仙修煉在山間老林,輕易并不出門。她一眼便認出長沙小吃,果然曾經在長沙待過。 方嵐第一次見識狐仙吃食,實在被嚇了一跳。小狐仙吃相兇狠殘暴,和天真可愛的外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她也不用餐具,rou乎乎的小手滿滿抓,再一把塞進口中。 原本紅潤可愛的小嘴,在她吞咽食物的時候卻可以張得像碗口一樣大。方嵐膽戰心驚看著她吃飯,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血盆大口”是什么意思。 詹臺看她神色震驚,勾起嘴角說:“你是沒見識過狐仙吃雞??倦u燒雞扒雞,渾個一只整雞進了口,不消片刻就是完整的骨架拿出來。那才叫震撼?!?/br> 他像是憶起了舊事,低頭的時候格外溫柔,輕輕問狐仙:“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仙吃得不亦樂乎,含含糊糊說:“胡易?!?/br> 胡易,狐貍。名字取得也潦草。 詹臺掏出手機翻出吳悠的照片,放在胡易的面前,循循善誘:“這個小哥哥你見過嗎?他的家人拜托我們來找他?!?/br> 胡易眨眨眼睛,懵懂又純真:“見過呀?!?/br> 她吃得腮幫子鼓起,小手在衣襟上隨意地抹了抹,把掉在身旁的那團“頭發”揪了起來遞到詹臺的懷里,說:“我還救了他呢?!?/br> 胡易見到吳悠,也是在這個水潭里。 十一月已經入秋,山間寒涼,何況那天下著大雨。吳悠跌跌撞撞走到水潭旁邊的時候,已是滿身泥濘狼狽不堪,心里也有些后悔不該選擇這種天氣在景區逃票。 他走到小路盡頭見到水潭,猶豫片刻決定轉身離開。 此時潭水溫度已經接近冰封,他如果決定跳進去,最多幾分鐘就會失溫死亡。 “我先發現吳悠哥哥的背包,等走到跟前,才看到潭水里還有一個掙扎著的人影?!焙酌奸g蹙起,繼續說:“我把他從水里拽出來,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我法力雖不高深,但是拽個小哥哥應該不是問題。等到把他從水里拉出來,我才發現之所以這么費勁,是因為他手里抱了這個?!?/br> 胡易指了指詹臺懷里的那團“頭發”。 方嵐不寒而栗。 原本決定轉身回家的吳悠,卻莫名跳入了冰冷的潭水中。 他在深潭之中看見了一團黑色的“頭發”并游了過去,直到被“頭發”緊緊纏繞住四肢,再也無法掙扎。 詹臺臉色不見波動,只點了點頭,問:“你救了吳悠之后,為什么要裝成吳悠的樣子,混在男生宿舍里?” 胡易卻臉色一變,原本白嫩的小臉漲得通紅,胸口起伏半晌,怒道:“因為吳悠哥哥是個混蛋!” “他騙了我!” 第36章 借母溪 狐仙戀舊,擇定故土從不愿輕易遷徙。 只一點,若是故土被日益增長的現代文明侵占了原本的活動范圍,無論是修路修橋也好,修景區建酒店也好,靈獸精怪便只能龜縮避讓。 畢竟科技的時代,智商是絕對的王。 狐仙在天門山這地界待足了五百年,也不知何時開始,三三兩兩的山客換做絡繹不絕的的如織游人。她那時尚不能幻化人形,連隱藏自己的身跡都難,生怕一不小心被捉去做了盤中餐,便只能含淚揮別故土。 好在武陵層巒疊嶂山脈綿延,要尋一方無人天地并非難事。 小狐貍一步一回頭,躲進荒涼的深山苦修,直到法術精進,身形幻化幾可以假亂真,這才偶爾從借母溪邊回到天門山。 她遇到吳悠那天,也是趕了巧。山間大雨,天氣陰冷,她不愿冒雨濕了一身皮毛頭發,就縮回原形,藏在深潭旁邊的石澗窄縫中躲雨。 就這樣,親眼瞅見吳悠如中了邪一樣跳進冰冷徹骨的潭水里,半漂浮在水中一動不動,周身逐漸長出一層又層的頭發絲,將他密密纏繞如同黑色的蠶繭一般。 狐仙并不知事,一開始還當吳悠在玩笑,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贊嘆,原來凡人閉氣竟可以這般久遠,果然無愧“萬獸之王”的稱號。 她再觀察幾分鐘,心里開始忐忑打鼓,只覺得再這樣閉氣還不死的,要么有鰓是只鯉魚精,要么,就只能是神仙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狐貍深吸一口氣下了水,叼著吳悠裸露的肩膀把他救回了岸邊。 吳悠那時已沒了呼吸。狐仙不愿放棄,湊在他胸前,卻發現他還有微弱的心跳。 有心跳,就有救。 小狐貍心一橫,化掌為刃重拳狠擊胸口,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之中一只月白色的玉珠泛著瑩瑩幽光,正是她的內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