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課上論治水
這日清晨一如往常,同窗各讀各的,互不干擾。 待林先生來時,講堂書聲瑯瑯,又領著讀過《大學》,一一注釋。 大儒注解最是難得,大多留著傳承子弟,所以拜名師,入有名的書院才大多學子求學的途徑。 林先生講課不似成池師父秦臻那樣信馬由韁,由此及彼。林先生的講解一句一句對應著注釋,細密又有歷史時政佐證,自成體系,所以仕林名聲上要比秦先生高些。 不同的方式有不同的味道,成池并不覺得可以分出優劣。甚至可能因為成池自幼由秦先生教導,也覺得秦先生的方式更適合自己,林先生死板了些。 講過《大學》,然后就講解昨個的課業——三月,盧陵河水溢,吾輩學子感君王恩,解黎民憂,求治水之策。 先是自薦,誦讀文章,然后同窗品評。講堂安靜了一瞬,不出眾的文章,學子也沒這個自信在一眾同窗前誦讀。 “誰先來?”林先生執尺敲著手心,在講堂踱步。 “先生?!庇型笆疽?,聲音聽著耳熟。 還未側耳細辨,就聽見林先生說:“丁寧,你先來?!?/br> 嗯?丁寧。 許久未見,丁寧高了些,一襲青衿學子服,襯得文質彬彬。他在座位上站了起來,展卷誦讀。 “前唐末,有浩浩泗水溢流,蕩蕩懷山襄陵,餓殍遍野。帝暴,不加斂,然有疫從之,一時生靈涂炭,滿目瘡痍。后太祖有德,惟帝王致治,承天命以安社稷,裕民為先,免租賦徭役,澤披天下,水自退……故上有仁德,則天下皆安?!?/br> 聽完丁寧的論證,成池無語。這個論證啊,不管多么花團錦簇,都逃不了一個字:德。帝王德行與天地有感,論證治水在于修德。論據是前唐皇帝不好,所以上天就發大水了,今朝太祖開國,因為他是有德之君,所以水就退了。 論證不對嗎?可以不對嗎?能說不對嗎? 唐暴政,太祖澤披天下是政治正確! 誰敢說不對? 咳,略過不說。難道君主有德行就沒天災呢?文章結論是君子修德,可垂手而治,天下大同。 “……” 什么玩意兒! “好的,坐下。誰來評?”又聽林先生說道,“你來?!?/br> 挨著先生的一個學子站了起來:“丁同窗所論甚好……” 辛苦這位同窗使勁夸了,竟能說這么多,方方面面,夸出新姿態。 成池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時代,現在流行治水之策這么寫? 成池沒了當堂誦讀或品評的欲望,低頭想著或可把曲子譜出來,或在舍館外種上一些花。 正神游千里,看見一截戒尺敲敲成池的長案幾上。 “成池,你來誦讀?!?/br> 成池看了一眼,站起來誦讀,不疾不徐。 讀完講堂沉入安靜,只余成池的讀書聲。成池還未變聲,童音讀著家國天下事的感覺有點奇怪,并不討厭。 等讀完了,一時連個品評的也沒有。旁邊有人好奇的看著這個“小同窗”。 “你認為寫的如何?”林先生問。 “尚好,治水的法子自古皆有,因地制宜,安置得當,可救急災民,讓流民重返鄉里,也減輕異地民眾負擔?!?/br> 林先生輕笑,“倒是個愛實務的?!?/br> “歇息一刻?!睕]過多品評,林先生叫下課了。 成池莫名,倒也不糾結。講堂一掃沉寂,和同窗們一樣,三三兩兩坐著說話。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常寧成郎,真是聞名不如一見?!迸赃呌型百澋?。 “這位同窗怎么稱呼?” “我叫木一弦?!边@同窗揮袖擺手瀟灑說道,“聽聞你通琴,以后還要和你討教?!?/br> 木一弦比同窗們年幼,比成池大不了幾歲,這會兒見著更小的很是高興,約著討教琴樂。 成池自然答應,又問道:“書院的木先生……”說著沒了音。木姓不少見,也不常見,多在江浙一帶。 少年不自覺吸氣,又是垂頭喪氣,“我爺爺?!比缓笸笌咨弦慌?,似乎想把腦袋埋進胳膊里。 成池了然,這個樣子不僅是被別人家孩子光環籠罩,而且還被自家長輩光環照出陰影了。 看著木一弦低落樣子,成池問道:“一弦隨祖輩入學真好,不用分開。我曾祖在家,甚是想念,還看不見幼弟了。哎?!?/br> 木一弦一下抬起頭,又高興起來,“我弟弟在了,叫木一柱?!?/br> “你定還有個弟弟叫木華年?!背沙卮蛉さ?。一弦一柱思華年,木老先生的取名品味,真不知道是灑脫,還是惡趣味。 “是meimei!”木一弦脫口,又覺暴露了meimei閨名不好,“我什么都沒說?!蹦疽幌艺~笑一下,轉身挪了回去。 這時正好丁寧走來,拱手道:“成郎?!?/br> “丁兄?!背沙卣酒鹕砘貞?。 丁寧再近了一步,探向成池,看著很是親熱的樣子,卻在成池耳邊低聲挑釁,“成某人可是還沒長大,聽著像叫娘呢?” “丁末學什么時候做了母親?”成池吃驚望著丁寧說道,音量較之丁寧稍高了些。 有那耳朵聰敏的把好奇的目光又轉向丁寧。 “某人”和“末學”都是自稱,用在別人身上可不怎么禮貌。丁寧稱沒長大用意諷刺成池的童音。成池也不喜自己童音,但別人諷刺時堅決不能慫。他就當聽不懂,把丁寧說他“叫娘”轉接到前面打招呼時喊的“丁兄”上,所以回了這么句話,聽著是丁寧把自己比作婦人了。 配合上成池驚訝的臉,還瞧著像真有那么回事,引起別人的好奇。 丁寧臉色漲紅,粗喘了兩口氣看著要發火,又憋屈得說不出話來,一甩袖轉身走了。 梁山在旁邊看熱鬧,“他說不過你為什么還要來挑釁你?擺明輸啊?!?/br> “我怎么知道?!背沙刈?,飲了些水,讀了許久,嗓子都冒煙了。 梁山又靠過來悄悄說道,“先生好奇怪?!?/br> “怎么呢?我這是會受罰卻沒有受罰?先生不滿意卻放過了我?” “沒事?!绷荷娇隙ǖ恼f,“林先生覺得不好,就會一直敲掌心。我剛剛看了,先生的戒尺打手心攥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