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黑無常聞之運厄,白無常見之喪命,你當著名號是白來的么?” 聽完之后我感覺背后冒出一絲涼氣,便靠在椅子上不再言語。 成都到都江堰正常行車的話需要接近4個小時的路程,但是在吳老大的腳底下,足足縮短了近一半的時間,等下了車我二話沒說便趴在車門上吐,直到吐的昏天暗地才算稍微好了一些。 “少東家身子嬌貴,老吳有點魯莽了?!?/br> 吳老大一邊笑一邊給我拿水漱口,我看著四周的景色,發現車子停在了一條小河旁邊,河水清澈見底,緩緩流淌,四周皆是青山綠水,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只不過我們下了之后等了半天,也沒有見到吳老大的人來接應,吳老大站在那里焦慮不安地拿著手機抬起又放下,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陰郁。 就在這個時候,從河流的下游緩緩行來一支黑色的烏篷船,船頭站著一個帶著斗笠的船夫,手里撐著蒿,正逆著水流朝著我們這個方向靠近。 空無一人的山野忽然出現了人,將眾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隨著小船的接近,隱約可見在船尾處拴著幾條粗繩,繩子的尾端沉在水里,不遠處幾團黑影隨著小船的前行激起一陣陣水花。 在看到船尾處的黑影之后,吳老大的臉上快沉出水來了,指著那船夫正要開口,卻被玉姐伸手攔了下來。 “別急?!?/br> 玉姐淡淡說了一聲,小船已經行駛到了我們面前,船夫握著船蒿向下一沉,船被停在了河面中間。 “請問你有沒有見過一群身著黑衫的年輕人?” 片刻之后,吳老大往前跨了一步,沖著船上的船夫喊道。 那船夫站在船頭,臉上被寬大的斗笠遮的嚴嚴實實,看不清模樣,在聽到吳老大的聲音之后轉過身走向了船尾,彎腰解開了拴在上面的繩子,就在他動手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這個人的左臂,是空的。 “白正則!” “白正則!” “白正則!” 我們三人異口同聲道,卻見那繩子被松開之后,數十個鼓囊囊的編織袋從水里浮了上來,開始順著水流朝著下游漂去。 吳老大在看清那些袋子之后叫了聲不好連衣服都來不及脫,一頭扎進水里,撲騰著水花朝著編織袋追趕。 就在我和玉姐愣神的功夫,船夫撐著船蒿已經來到了岸邊,將蒿插在水里,說道:“小乙上來?!?/br> 冰冷的聲音完全聽不出一絲情感,我正納悶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時,玉姐推了推我的手說:“去吧?!?/br> 我疑惑地看向玉姐:“就我自己?” “快去吧,要來不及了?!?/br> 玉姐說話間,那船夫似以失去了耐心,將船蒿拔起正要離去,我咬了咬牙,朝著小船跑了過去。 等站在船上,小船一點點劃向江面,看著岸邊的玉姐越來越模糊,我轉過頭看向正在撐船的船夫,輕輕問了一聲,“你是白無常白正則嗎?” 船夫沒有回話,單手撐船將小船逆流而上,我看著他呼吸均與的樣子,心中暗自吃驚。 撐船不是劃船,既是一項技術活,更是一項體力活,雙手掌蒿沿著船行相反的方向用力,蒿尾扎在水底,纖細的竹竿每一次帶動船的前進都需要非常大的力氣,即使是經驗最為老道的船夫,也不可能做到像他這般單手撐船卻毫不費力的樣子,這得多大的臂力和底氣。 說了幾聲之后見他不愿理我,我一賭氣干脆坐在船梆子上欣賞沿途的美景。 這里的景色確實不錯,放眼望去滿眼的翠綠,山林之間隱隱傳出清脆的鳥鳴之聲,讓我先前壓抑的情緒一下子舒緩了不少。 看著看著目光就落在了身下的小船上,可能是從小在水邊長大,天生對船就有著很濃的興趣。 這只船通體黝黑,堅硬無比,主體像是杉木做成,上面打著蠟,在太陽底下泛著陣陣白光。 可是我找來找去,竟沒有找到船體的連接處,整條船一點縫隙都沒有,像是用一整節巨大的杉木雕刻而成。 “不會是……” 我心頭一跳,趴在船上提鼻子一聞,一股濃烈的桐油香氣順著河風就鉆進了鼻子,我顫抖著身子從轉上站了起來,看著船夫說:“這只船你是從哪來的?” “你識得此船?”船夫淡淡道。 “這是我爺爺的鬼船,為什么會在你這!” 我拿手哆哆嗦嗦地指著船夫,爺爺那只鬼船在被洪水淹沒后就徹底失去了蹤影,我也曾找過幾次,可是黃河水多大,莫說是一只小船,就算是航海巨輪,一旦沉入水里,那也如同泥牛入海,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只是腳下的這支小船,無論是材質還是構造,就連打在上面的桐油,都和爺爺那只一模一樣,這個人是如何得到的? “當年白家老祖從黃河水中請出黃河煞王,清政府命山東船王特制了一條杉木船,輕舟八尺,低篷三扇,交給白家人專門作為捉煞起尸之用,只不過半個月前黃河娘娘上岸,白家老鬼請煞不成反被煞頂,導致三天后一場洪水淹沒了三岔灣,這支小船也就是消失不見了?!?/br> 船夫淡淡的話語在我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盯著他說:“你到底是誰,怎么會對我們家的事情這么清楚?!” “別說話,他們來了?!?/br> 船夫朝著身后一抬手,就感覺腳底下的船板忽然“咣當”一下,小船一下子扎在了水里,紋絲不動,像是下面有什么東西在拉扯一般,被牢牢定在了水面上。 可是我看著兩邊的河水依舊還在流淌,心中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剛才還清澈見底的河水,此時漆黑一片,好像有一團團人影在水下走動,接著小船就開始劇烈地左右搖晃,我心中一驚,這是遇到尸抱船了! 還沒等我作出反應,就見那船夫松開了手里的船蒿,屹立在船頭之上,沖著水面冷笑道:“跟了這么久,終于敢現身了!” 說罷就見眼前的水面忽然泛起一道道波紋,那波紋飄飄散散,看似雜亂,卻仿佛是有人在控制一般,快速地匯聚在了一起,形成了兩個大字:放人! 我腦袋嗡的一下,之前在三岔灣見過一幕一下子全都涌上了腦海,看著水面的字跡全身哆嗦成了一個。 “哼,就憑你想在我手上要人,怕是得你的主人親自過來了!” 船夫看著此景絲毫不懼,冷哼一聲忽的抬起右腳又猛地落下,整個小船都隨之抖了三抖,并且隨著小船的晃動,以船身為中心向著四周擴散出一圈圈的水紋,一下下撞在水字上面,片刻的功夫,便將水字沖的一干二凈。 可是那水里的東西仿佛并未善罷甘休,被沖散的水紋再次有規律地匯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比之前更大,范圍更廣的字:死! “恬噪!” 船夫驀地將手指放進口中,上下齒一咬,沾滿鮮血的食指與中指并攏,朝著水面猛地一指,大喝一聲:“給我散!” 就見整個水面忽然掀起了大浪,浪勢之大,我死死抓著船梆才險些沒有被推下去,耳邊也兀自起了狂風,吹在耳朵里仿佛有萬千鬼魂哭嚎,心里忍不住一陣陣發顫。 “雨打殘荷起漣漪,風吹敗葉亂纖塵,塵世萬般多自擾,需唱青蓮舊歌了!” 一聲聲吟唱入耳,我還以為是風大出現了幻覺,可是隨著一曲頌罷,那風聲竟然停了下來,耳邊也沒有了鬼哭狼嚎之聲。 我不可思議地睜開雙眼,就看見船夫站在船頭負手而立,頭頂上的斗笠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風刮在了河里,一張冷漠地令人窒息的側臉,映入到視線當中。 一切都恢復平靜,在短暫的失神過后,我甩了甩身上的水,看著船夫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不認得我?”船夫依舊背對著我淡淡說道。 我大膽地走到他跟前,看著他那張冰冷的面孔,發現他不過才30多歲,眉宇之間竟覺得有些熟悉,卻又好像從來沒見過。 “不認得?!蔽覔u搖頭道。 “哈哈!” 那船夫聞言沒由來的一聲長笑,轉過頭看向我,四目相對,冷冷開口道。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那早年間夭折的哥哥?!” 第三十章 往事 “哥?” 我喃喃地重復這個陌生的稱呼,看著眼前人,那眉宇之間不經意間散發出的氣息,竟和爹有幾分相似,難怪我剛看他總有一種似曾相識卻無法記起他是誰的感覺。 可是娘不是說我哥在出生的時候因為難產而夭折了么,難道爹娘一直在騙我? “她沒有騙你,當時所有人都說我活不了,是養父把我救活的?!?/br> 養父? “是八爺么?”我問道。 “不是,他已經死了?!?/br> 男子淡淡地說著,手里重新握起船蒿,盯著水面目光一凜,手上微微用力,一條足有六七寸的大頭青魚被蒿尾貫穿抬出了水面。 “正宗的清江魚,rou細味美,味道不比老家的黃河鯉魚差,待會兒嘗嘗我的手藝怎么樣?!?/br> 男子將魚扔在船板上,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匕,去鱗剖肚挖腸,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而且我這才注意到,船篷里面攤著被褥和床被,還有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不由得好奇道:“你一直都生活在船上么?” “塵世多喧囂,我輩自清了,輕舟八尺,足以安身?!?/br> 看著男子冷漠的臉龐,這種冷漠不像是裝的,而是年深日久習慣使然,隱隱感覺到,在這個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白無常的名號背后,一定藏著許多人不能理解的辛酸。 肥美的清江魚在男子手中很快變得鮮香誘人,接著用短匕在魚脊上輕輕一刮,一片晶瑩剔透的魚rou掛在匕刃遞到我面前。 “嘗嘗,很鮮?!?/br> 我將魚rou放進嘴里,一股清甜瞬間包裹著味蕾,整個人都為之精神一振,三下五除二將魚rou咽肚之后,便眼巴巴地等著他再來一口。 “你這樣吃,再好的東西都被糟蹋了?!?/br> 男子沒好氣地說了一聲,剜下一塊魚rou輕輕放在嘴里,兩腮微動,閉上眼睛滿臉的享受之情。 清江魚很快被我們兩個人吃的精光,看著船上的一攤白骨,我抹了抹嘴嘴問道:“那你這么多年為什么都不回去找我們,要是爹娘知道你還活著,一定很開心?!?/br> “既已重活,我便不是以前的我?!?/br> 男子吃罷站起了身,目光落在遠處,淡淡說道:“晾尸崖上的女尸是你放走的吧?” 我聞言一愣,點了點頭說:“是我給拉上來的,你也知道那個女尸么?” “我當然知道,要不是她,我的養父也不會死,劉家村也不會人畜滅絕?!?/br> 男子語出驚人,我有些坐不住,來到他身邊看著他說:“那劉家村不是說泄洪的時候搬遷了么,怎么和那女尸扯到一起了?” “泄洪?” 男子冷笑一聲,“三岔灣子的地勢比劉家村低上很多,要搬遷那也是該三岔灣先搬,怎么會輪得到劉家村?”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當年在修河壩的時候,就有人提過,劉家村的土,三岔灣的田,土高水漲,田低水流。 那個時候也不明白說的什么意思,只當作順溜口跟村里的小孩唱著玩,現在想來,說的就是地勢高低,洪水走勢的問題。 見我不說話,男子自顧自地說道:“我不可能隨時隨地都保護你,以后盡量繞開水路,別靠近水,只要在陸地上,她就奈何不了你?!?/br> “劉家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緩過神來后我忍不住問道。 男子看著流淌的河水神情有些悵然,“當年劉家村的一名撈尸人貪戀苦主美色,將她騙到船上jian殺之后拋尸河中,誰知那女尸在第二天卻完好無損地走上了岸,當天晚上整個劉家村人畜皆無,就在住在附近的村民前去打探的時候,一場洪水將村子吞噬,連那些外村人也都被卷入到黃河里喂了魚蝦,從此沒人再敢提劉家村之事,” 我聽了微微皺眉,“既是撈尸人之過,為何要將整個村子里的人都卷入其中?這未免也太殘忍了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