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沒有什么是必然的?!眴涛⑹掷锏募埓沓梢粓F,仍抬頭看他:“現在知道的人就只有你?!?/br> “你……打算一個人治?” 他最后想到這種可能,心下一驚,踩停了剎車。 “與你無關?!?/br> 喬微推門打算下車,卻聽霍崤之的聲音又一次自身后傳來。 “如果我不想幫你保密呢?” 喬微松了開門的手,回頭定定看著他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不待霍崤之回答,她又接著往下道:“不論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給不了你?!?/br> “你也看到了,我是個病人,一無所有?!?/br> 話音落下,喬微收回視線,拿了中控臺下的鑰匙開鎖,下車。 如果不是有所圖,她不相信,像霍崤之這樣的二世祖會三番幾次找她麻煩。有那時間,包養幾個小明星,不多事又玩得開,成本代價絕對比招惹圈內人低得多。 喬微這次下車便攔了輛出租,匯入車流很快便失去蹤跡,不再給他追上去的機會。 霍少皺眉捶了一下方向盤,疲累地往后靠。一閉眼,便仿佛看見喬微那張冷然的側臉,又匆忙睜開眼睛坐直。 忽地覺得怎么也提不起勁兒來了。 生命是這樣無常。 放在昨天,他怎么也不會想到,這個把他絆倒在地上,還罵他蠢的女人,是真真實實會在未來某一天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喬微走出沒多遠便接到了季圓的電話,說是雙親歸國,mama要請她到家里吃飯。 “季圓,改天吧,我今天……”喬微靠在后座上,疲痛地揉了揉太陽xue。 “才不要,等著啊,你別掛,我讓我媽來跟你說——” 一陣細碎的聲音過后,話筒被重新接起來。 “微微啊,今天來家里吃飯吧,今天做了好多你喜歡的菜?!?/br> 那聲音極溫和,帶著暖人的笑意,是人間煙火的味道。 “阿姨……” 喬微唇口干裂,不知該怎么拒絕。 季圓父母與她的父親相識多年,季圓小時候還被雙親送到家里,跟隨父親學過好長一段時間提琴,與她是一起長大的情誼。 她們一家人都很好,父親走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喬微處處都被照顧著。 “怎么了?我聽你聲音很啞,是不是病了?”季圓mama察覺她的異樣,“有什么事都跟阿姨說,你知道的,阿姨把你當自己女兒……” “我沒事的,就是感冒?!?/br> “沒事就好,”女人擔憂道,“本來說今晚樂團內部演出,排的是你爸爸寫的曲子,想著吃過飯叫你也去看看,要是累的話,就回家吃點藥好好睡一覺吧,我叫季圓給你錄像,也是一樣的?!?/br> 喬微的眼睛不敢再看窗外,她彎腰,將手附上雙眼。 觸手是一片冰涼。 她輕輕搖了搖頭。 “阿姨,我不累?!?/br> 喬微抵達樂團家屬樓的時候,極力打起精神,往自己臉上拍了好幾下,瞧著有了血色,這才抬手按鈴。 季阿姨來開的門,叔叔在廚房做飯,季圓正趴在桌子上逗烏龜。 那豬鼻龜是她剛戀愛時候買來養的,取了個名字叫霖霖,寶貝得不行,有一次生了腐甲,她大半夜還把喬微從床上挖起來陪她去寵物醫院。 客廳彌散著食物的香氣。 季圓深深吸了一口,摸過烏龜的手抬起來揉她的臉,“喬微!喬微!” “我都要懷疑你才是我媽的親生女兒了,怎么每次都只記得做你愛吃的?!?/br> 喬微其實沒什么食欲,只是還得裝出高興的樣子來。她往后側閃開,正要開口,一股酸意忽然自胸腔涌了上來。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了,最近幾個星期,喬微幾乎每天清晨刷牙,都有這樣抑制不住地惡心干嘔。 她來不及多話,忍著不適,轉身疾步進了衛生間。 身后跟著季圓拍門的聲音,她緊張道:“微微,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的手太臭被熏到了,對不起啊,我下次不捉弄你了……你別咳這么厲害啊,怎么了?” 喬微扼住喉嚨,極力想壓住自己的聲音,忍到身體都開始抽搐,終于平息下來。 她按下水箱沖水,撐著墻面艱難起身,在鏡子里看見了自己的樣子。 鬢角的碎發散下來,很憔悴。 好在,咳了半天,臉上終于有些漲紅的血色,不再是慘白一片了。 第16章 part 16 喬微甩頭,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對著鏡子整理好儀容,最后才開門。 “微微……”季圓的聲音有點弱,她一直站洗手間門外等她,“怎么會咳得這么厲害?” “就是感冒?!?/br> “不然咱們還是去醫院看看吧……”季圓擔憂道,她瞧喬微的臉色就不正常,泛著潮紅,“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燒,”喬微搖頭,“吃藥就好了?!?/br> “那我去給你找感冒藥?!?/br> 來不及出聲,季圓轉身往客廳跑。 喬微長長嘆了口氣。 季圓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五指不沾陽春水,她哪里知道藥放哪。 果然,跑出去不到兩分鐘,她便對著廚房大呼小叫起來,“媽,咱家醫藥箱呢?” 下午飯足足擺了一整桌,都是喬微和季圓從小愛吃的味道,可惜不論再好的手藝,喬微今天是無論如何沒有胃口的。 她在兩位長輩關懷的目光里,味如嚼蠟般硬著頭皮咽下小半碗,終于等到季圓父母出門,去提前為晚上的演出準備。 音樂劇院是g市交響樂團的大本營,距家屬樓不過三站路。喬微閉眼靠在沙發上休息,直等著季圓慢騰騰吃完飯,又換了身衣裳,將近開場時間,兩人才一起乘車抵達。 這座劇院喬微小時候其實常來,還是七八歲的時候,父親便曾經帶她在這兒登臺演出。 那時候她記得樂團里大半叔叔阿姨的名字,還常和季圓躲在帷幕后看大家排練。 音樂大廳的外飾似是比從前翻新了許多,院里那棵兩人合抱的大銀杏樹依舊高聳立著,縱然在這時節里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也絕不肯減掉半分風骨。 門口的保安還是從前的兩位大爺,許多年過去,他們早已經認不出喬微來,還是季圓拿出通行證件,才肯將她放行。 記憶中的模樣似乎是變了,又似乎沒有半點更改。 這是父親的專場音樂會。 起先,喬微在電話里聽季阿姨提時,只以為是比排練稍微正式一些的內部演出,到了大廳門口才發覺,車位還停了許多輛音大的校巴。 察覺喬微視線里的疑惑,季圓笑起來解釋:“這次演出還是音大出資特邀的呢,說是讓我們也來感受大師音樂的熏陶?!?/br> 一入場,大廳果然已經坐滿了音大的學生,季圓直接帶著她上了二樓。 燈光幾次閃爍后,身邊的聲音漸漸消失不見,觀眾席徹底暗下來。 序曲是父親的成名作,《邊陲海濱》。 低音提琴的引子部分猶如大海的波浪,一潮接一潮涌來,拂面的暖風接著引出小提琴的活潑與張力,三連音的連續節奏充滿個性,步履輕快,充滿對未來的憧憬。 熟悉的舞臺與燈光布景,不同的是,獨奏小提琴那個位置,從前站的是父親。 她不知怎地,在這一瞬間,忽然就覺得眼前模糊起來。 臺上所有的景象,都在漸漸與從前重合。 這是父親在她出生那年寫下的曲子。 熟悉的弦樂撥奏是她年幼時練了千百遍的旋律,父親親手為她謄抄的曲譜,至今還藏在那落滿灰塵、不見天日的閣樓里。 她有多久沒再打開那箱子了? 真的是因為被這樣束縛、被那樣牽絆嗎? 大廳里只剩下小提琴獨奏與長笛輕合的聲響,音色高低起伏間,寬廣深邃的海浪,像極了父親的懷抱。 旁人沉浸在這松快的音樂里,喬微的掌心卻越收越緊。 這一刻,她多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場。 可她最終只是緊緊盯著燈光下的舞臺,眼淚一滴滴無聲落滿手背。 對樂壇來說,父親其實還很年輕。他像是一顆極耀眼的流星,留下璀璨后便飛快劃落,消失在樂壇,也從喬微的生活里消失匿跡了。 除了那些他年輕時大放異彩的資料影像,除了博物館里收藏的那些手稿、除了教科書末頁一覽表里的名字與作品…… 仿佛再尋不著他留在這世上的一點蹤跡。 她不知道父親還有沒有活著,可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她從未這樣后悔過,為什么要將所有時間浪費在自己并不喜歡的那些事情上,為什么要這樣戰戰兢兢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而活著。 她一點都不開心。 她過得壓抑極了。 她在責怪父親離開時為什么不帶走自己,責怪母親為什么那樣自私冷漠,可她最應該責怪的,其實是自己,她膽小又軟弱,將自己固定在最安穩的模式里,她所做的掙扎力量微小得幾乎不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