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話一出口,病房的氛圍又瞬間凝滯。 齊燃壓著頭不說話。 齊國忠拍了拍他的手,“別想那么多,生死這種東西早就看開了,沒什么大不了了,活了這么多年也該到時候了,只是吧,有些遺憾?!?/br> “哪里遺憾?” “活不到看見中國成為第一強國,活不到看見日本道歉?!饼R國忠側頭看他一眼,“還遺憾我看不見你為國爭光的那一天?!?/br> “能看見的...能?!饼R燃頭埋在齊國忠身側,嗓音打顫。 阮谷睜眼,眼底水光閃爍。 眼淚順著她側臉無聲滑落,浸出深色的印跡。 齊國忠:“我想睡一會兒,給我背背‘四個全面’聽吧?!?/br> “嗯,好?!?/br> “能背得?” “‘中國夢’我也能背,你都沒考過...” 齊國忠笑笑:“那就順道一起背了吧,我想聽?!?/br> 阮谷在‘國家富強,民族復興,人民幸?!谋痴b聲中又睡著了。 早上五點的時候,阮谷醒了再也睡不著。 她看了一眼趴在病床邊睡覺的齊燃,輕聲輕腳走過去,壓在他手下有一張放棄有創搶救的同意書。 阮谷徹底清醒過來。 早上七點鐘,陸陸續續有人趕到病房。 從外地趕回來的齊于和徐麗,穿著綠色軍裝紅著雙眼的男人,穿著得體西裝神情沉重的中年男人... ... 擠擠攘攘的,把病房堵得水泄不通。 齊國忠又醒了幾次,他跟人閑聊,臉上找不到一絲痛楚和悲傷,就好像是在拉家常一樣自在又隨意。 “聽說你家小子今年進部隊了?” “現在生活條件太好了,這臭小子躁得很,扔他進去訓幾年?!?/br> ... “你小子,現在小金庫不藏鞋底了?” “現在都是21世紀了,還藏什么鞋底,多少年前的事兒了?!?/br> ... “沒想到比起當兵,你還真適合搞政治?!?/br> “老爺子,反正都是為國家服務,殊途同歸?!?/br> 上午八點,陽光鋪展開,從縫隙搶著擠進房間。 卷著金邊的輸液袋、反光的監控屏幕、灼著烈日的五角星,有種莫名圣潔又神圣的儀式感。 齊國忠目光溫和的掃過面前站的人,他們是他親眼看著從一個皮實搗蛋的臭小子成長為今天的國家棟梁... 欣慰又有成就感。 齊國忠示意齊燃把他的病床調起來。 齊國忠倚靠在病床上,“以后啊,中國就拜托你們了?!?/br> “黨也拜托你們了?!?/br> “人民也拜托你們了?!?/br> “我見不到的那天,你們一定要見到,到時候別忘了給我這個糟老頭子燒點紙告訴我一聲,讓我知道?!?/br> 齊國忠話音一落,圍站著的幾十男人失聲痛哭,像小孩兒失去了親愛的玩具,像十年如一日努力的運動員與金牌失之交臂。 阮谷也一直哭,止不住的... 一群大老爺們兒中間,阮谷看著特別可憐,鼻頭眼眶紅彤彤的一片。 齊國忠瞧她一眼朝她招手。 阮谷走過去,輕握住他的手,“爺爺?!?/br> “阮阮啊,別哭,沒什么好傷心的,爺爺這一生熱愛黨、熱愛祖國、熱愛人民,一輩子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現在也算是完美收尾了?!饼R國忠慈祥摸了摸阮谷的頭,目光溫和,“你給我做了那么多衣服,我都還沒怎么來得及穿,浪費了,所以,爺爺想問問阮阮?!?/br> “您說?!?/br> “還記得你給我做的紫色緞褂嗎?” “記得?!?/br> “我想把它當做壽衣?!?/br> 死亡這個話題太過沉重,阮谷頓了半晌,才艱難的擠出一個‘好’。 齊國忠彎了彎唇,臉上擠出歲月的褶子。 他又看了一眼齊燃:“晚上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齊燃通紅著眼點頭。 “那就行了,行了?!饼R國忠閉上眼睛,純白色的睫羽像是羽毛扇。 說話太多了,齊國忠精力耗盡,“我累了,躺一會兒,放國歌給我聽吧?!?/br> 激情昂揚的聲音從老式收音機傳來。 房間里所有人自然的目光下垂,小聲的應和著,阮谷和齊燃站在病床邊也跟著唱歌。 歌聲到末尾,齊國忠睜眼,敬了一個軍禮。 病房里所有人回禮。 歌聲循環再播第二次。 齊國忠的手掉下去。 監控儀器發出尖銳的報警聲,那些上下起伏的線條慢慢趨于平穩,最后消失。 風突然大了起來,卷起湛藍色的窗簾,將歌聲卷往不知名的遠方。 生機從齊國忠的體內被抽走,跟著風兒遠去。 風拂過阮谷的耳垂,她似乎聽見齊國忠的聲音在回蕩———— “一腔炎黃血?!?/br> “一顆赤誠心?!?/br> “今生不悔華夏人?!?/br> 哭聲悲切,從病房擴散開來。 阮谷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把疊好的衣服交給齊于叔叔的。 齊國忠笑得無比安詳和滿足,花團錦簇的壽衣裝點著最后離開的尊嚴。 喪禮就像是一個餞別禮,讓我們清晰的意識到死亡的事實。 阮谷從來沒有仔細稱過衣服的重量,但是這一瞬間,她卻無比確認。 那件壽衣重21g——靈魂的重量。 再見了,齊爺爺。 第35章 后續 齊爺爺的喪葬, 阮谷也幫了忙,但是主要還是齊燃和齊于叔叔在打點前后。 阮谷擔心齊燃狀態。 他除了疲勞過度外,一滴眼淚都沒掉, 全程沉默的做完一切, 就好像是提線木偶。 等一切結束后。 骨灰埋進泥土里,齊爺爺存在的最后的痕跡變成一塊刻有功勛的墓碑。 阮谷離開墓園的時候, 回頭看了一眼。 藍天下、綠樹環繞間,一塊塊整齊墓碑就像是人間和陰曹地府的最后界限, 近乎虔誠、毫無遮掩的寄托著人類情感。 它們像是從地球隆起的骨骼。 或許。 阮谷彎眸, 染上溫和的笑意, 想:比起地府,它們好像離天庭更近。 事情處理完,晃眼就到了十月份。 齊燃國慶不訓練, 想要回山坳一趟,阮谷不是很放心他,決定跟他一起回去。 ... ... 齊燃坐在一顛一顛的黑色的面包車里,閉著眼, 額貼窗戶。 面包車碰到尖銳的石塊顛了一下,熄了火。 司機師傅低聲罵了一句,回頭看阮谷:“我下去看看情況, 稍等下啊?!?/br> 阮谷點頭表示知道了。 司機師傅開門下去,外面的陽光從半開的車門落進來,給齊燃側臉打上陰影。 顯得他神色更冷峻、更尖銳。 阮谷不知道要怎么辦,只能小心又小心的戳了戳齊燃的手指尖。 齊燃睜眼, 純黑的瞳孔沒有焦距點。 他抬手揉了揉阮谷的頭發,聲音低沉:“我沒事兒,別太擔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