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路日就低頭看他。 這么近的距離去看,這人面容越發好看,只是眼睛卻分外冰冷。越珩從不信神佛,被這樣的眼睛看著,也是瞬間悚然,仿佛被冷峻無情的仙人注視。 但他仍舊用從小甚少言語的嗓音,嘶聲道:“師父?!?/br> 沒有準備的路日就:……系統我輩分升級了唉。 而且是從師兄晉級成師父,好迷。 被突發事態拖著,山上已經初露天光,卻不是一個晴朗的清晨。 山風鼓烈,吹得人通體冰冷,天空不知何時已經烏云翻滾,仿佛濃墨浸染,昏暗的光線侵占褪去的夜色,被吹起的滿山雜草灰暗蕭瑟,天空和大地都被敲打成一整塊扁平沉悶的金屬,然后,下起瓢潑大雨來。 忘了。 路日就想起自己雖為今早的大雨準備了傘,卻事出突然,留在房間里。 這場雨,本為了襯托倒在血泊里垂危的主角,用語文來說,那就是渲染悲涼哀愁的氣氛。路日就第一個世界里出來撿尸時沒有準備,措不及防就被淋成了落湯雞,后面兩次都記得帶傘。 越珩看見他微微蹙眉,下意識松開手,眼睜睜看著對方轉身邁進大雨中,趕緊追了上去。 山風狂亂呼嘯,暴雨如針刺般擊打在臉上,兇猛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他在獄中已受了不少折磨,在逃亡中又一直心驚膽戰、衣食不保,這時候被大雨一打,立刻頭暈目眩,腿上箭傷撕心裂肺般疼痛,幾次摔倒在地上。 這是第幾次從地上爬起來。 踉踉蹌蹌,在看不清視線的大雨中,盲目追尋著那個早已消失的身影。 終于、 越珩發出一聲悶哼,腳磕在石頭上,一個不穩摔倒在地,沿著被大雨淋得泥水混合的山坡直往下滾,直到狠狠撞上一塊大石頭才停下來。 他痛得倒吸口冷氣,全身幾乎失去知覺,縱使想要掙扎也爬不起來,任由雨水淋著,身體越來越guntang。 不知過了多久,越珩終于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雨水不再潑灑在臉上。他睜開眼睛,看到頭頂天空中撐著一方青傘,冷冷空氣中,是雨珠打在傘面上的擊打聲。 一個人影站在他身邊,在越珩模糊的視線里,只能看到一雙冰冷的黑色眼睛。 他竭力開口,喉嚨像是被刀刃挑開般痛:“師父?!?/br> 面前人終于開口,道:“為什么不去死?” 他的聲音分外冷淡,還有些顯而易見的平靜困惑。 “天煞孤星,命里多災,你眼中既已有死意,又何不去死?” 越珩絕望地看著他,正要掙扎著開口,卻見到暴雨中寒光隨拔劍出鞘聲而出,在他睜大的驚恐眼睛里,那劍鋒瞬間貼著面頰,直直插進旁邊的泥地里。 寒鐵的冷硬。 “不敢自己下手嗎?” 那人仿佛自言自語般,低低說了一句。 空氣混著雨的氣息、草的氣息、泥土的氣息,還有血的味道,向他卷來。 “那——” 被從泥地里拉出來,劍鋒帶著的泥土連著他流出來的鮮血濺在他臉上。 那人確實用很輕的、仿佛雨水般落地般的聲音,對他說了一句什么。 但越珩沒有聽清,隨著鮮血刺鼻沖來,他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路日就:我先回去打個傘再回來,主角你先等等啊。 被雨淋成傻逼的越珩:這個時候只要微笑就好啦:) 第4章 制造皇帝4 劍鋒出鞘,鏗鏘一聲,貼著他的臉頰刺入泥地。森冷劍鋒劃破面頰帶出鮮血,被雨水淋濕的寒鐵,倒映出自己狼狽而絕望悲泣的臉。 “你眼中既已有死意,又何不去死?” 那平緩的聲音冷淡無情,帶給他挫骨般尖銳疼痛。 “不敢自己下手嗎?” 他瞪大眼睛,看著劍身拔出后,從青傘下直刺來的一道寒芒,忍不住悲鳴一聲—— 從噩夢里醒來。 越珩蹭地一下坐起來,呆呆盯著面前被窗外照射進來的日光所綴亮的墻面。他用驚魂未定的眼神,慌亂掃看四周。 簡單素樸的房間里,存著一張草床一方桌幾,墻上則掛著把入鞘的寒鋒藝劍,桌子上也唯有書籍幾帙而已。 他茫然地撫摸著身上手感粗糙的布衣,恍如隔世。 窗外流淌來清晨暴雨初定后海棠的清香,以及風吹過屋檐的輕響,空氣被雨水浸透得濕潤無比,仿佛魚兒可以從門窗游進游出,在房間的空氣里暢游,醒來時會讓人覺得自己陷入一種恬靜的恍惚中。 越珩輕輕揉了揉自己被白色布帶綁起來的右腿,感覺到指尖下冰涼濕潤的草藥的觸感。 他從床上爬起來,扶著墻踉踉蹌蹌走到門邊,環顧屋外,一眼就注意到那個站在海棠叢中的人。 正在修剪被雨水打濕的海棠花的俊秀劍客,黑色眼睛依舊冰冷無情,但那雙無情持劍的手,指尖卻靈活地挑撥柔軟的馥郁殷紅。 他微低著頭,身姿就分外漂亮,仿佛身后浩浩蕩蕩的青藍天穹,都成為了他背景的底色,截斷天地般鏗鏘。 注視著那人的背影,越珩奇怪地想起高蘭太子倒酒的傳說。 據說就是這樣一位風清正直的如玉公子,國破時被亂臣羞辱,強行逼迫他侍宴,他卻在傾身倒酒時,身體隨著清亮的酒液一起化入杯中,等旁人去看,只剩下一杯紅淚。 仿佛不該存在世間的人物,終究要以過于傳奇的方式,從人間隱遁。 “師兄,你真要收留那種臭……來歷不明的家伙?” 身邊硬要擠過來陪他剪花的小師妹,含羞帶怯問道。 你就算吞掉那兩個字也沒區別的。 路日就低頭,簡單地應了一聲。 女孩子們混在一起久了,自然有些男性不知道的小圈子。比如說伴隨傳承三百年的青宗一同延續出來的傳統——女性們在內部羞答答地評選的美其名曰蘭臺譜的榜單。 立志要將蘭臺譜上的對象,即,青宗的黃金單身漢們,內部消化。 注,男性絕密。 自從路日就入了宗門,蘭臺譜上就只剩下他高居榜首。 但這樣一個優質得不能再優質的對象,始終沒能被外表素心通透、實則如狼似虎的師妹們一口吞掉。原因除了這人當真出塵到讓人生怕將他褻瀆,最重要的,還是小師妹的存在。 小師妹,青宗單身狗們心中溫文秀雅、美貌僅次于大師兄的白月光,青宗少女們夜里暗暗咬被子戳小人的對象。 ——“蘭臺譜不可逾越之壁”。 因為她實在太喜歡路日就,喜歡到青宗單身狗們都吐槽“只要大師兄向她求心,我們絕對沒機會”的程度。青宗少女們每天都只能暗戳戳磨牙,看她在大師兄身邊東轉西轉,體貼溫柔又羞怯,背后手段狠辣利落,兇殘打擊一個個競爭對手,拉足仇恨值。 如果說蘭臺譜傳承三百年,路日就一騎絕塵,小師妹的存在,則創造了青宗的新紀錄,成功摘取“好可惡好希望從路師兄身邊走開”榜第一名。 注:包攬前三甲,其余之人,望塵莫及。 路日就雖然隱隱能意識到不對勁,成天在他面前轉悠的溫柔可人的小師妹,不論他走到哪里都能出現實在有點奇怪,其他師妹們遠遠望過來的眼神也詭異了點—— 但,劇情無關,也就放著了。 青宗三次輪回三次覆滅,除了他以外,只有身為掌門之女的小師妹活下來。 系統稱呼她具有女主命,可路日就從未見過她和主角擦出什么火花。 今天早上,小師妹頂著傘在宗門前等著向來風雨無阻、今日卻不知為何沒晨起練劍的路日就,結果見到向來遺世獨立般的大師兄,居然在懷里抱著一個昏過去的陌生人,還把自己外衣披在這家伙身上—— 當時那秀美柔和的表情瞬間裂掉的樣子,連路日就見到了都為她感到擔心。 “那……我去為他清掃間屋子?!毙熋玫?,“怎么能讓師兄沒地方住?!?/br> “還好?!甭啡站驼f,“宗門內好像沒有其他空房了,先讓他睡我屋子里?!?/br> “師兄……可能住不慣呢?!毙熋寐曇魷厝?,“就一張床?!?/br> “我和他擠一張床?!甭啡站痛?,“都是男人,沒什么大不了的?!?/br> 他想到什么,正修剪被雨水打落的花枝的手一頓,轉頭對師妹道,“等會兒打盆水來,我得給他的傷口重新換藥?!?/br> 小師妹瞧著他神色,溫柔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然后轉身,將手里的花枝一把狠狠扯碎,注意到路日就正看著她,少女楞了一下,抬頭一笑,把手里的花遞給他看,道:“這場雨下得太大,真是傷花呢?!?/br> 路日就:“……嗯?!?/br> 他突然有點莫名害怕。 但小師妹轉身的動作,讓他們正好看到了站在門后的越珩。 路日就將手中器具放下,正要向門口邁去,突然轉頭說:“再帶塊干凈毛巾來,辛苦師妹了?!?/br> 越珩看著站在那人身邊的端麗少女,聞言連忙說著“不辛苦不辛苦”,克制不住努起嘴角,眼睛發亮,心里頗覺好笑。 這份少女懷春的情誼,就連從小生活在冷宮里的他都看得出來,也得虧這仿佛高山神仙般的人,竟仿佛絲毫未覺。 可惜小師妹卻沒領會他的好意,注意到他的眼神,她側過頭,趁著路日就不注意,氣呼呼瞪了他一眼,這才離去。 那分明是孩子氣的動作,越珩卻微微一愣。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里—— 確實閃現過了從未見過的畫面。 百戰過的銀鎧尚染鮮血,宮外,傳來喊殺聲破碎四起,撕裂天際。 青龍燭臺綴亮宮廷珠簾后金紅錦繡,絕色麗人就這樣滿身是血,躺在被火光照亮的綢緞中,向殺入宮中的他看來。 “你既已稱帝,天下全是掌中物?!?/br> 被隨手丟棄在地上的銀白劍刃,劍頭一道紅光。這個縱瀕死卻依舊能讓整個天下生畏的女人,抬起身來,雖是仰頭,卻仿佛俯視般,對他一笑。 “卻連所愛之人的命都保不住?!痹谄G紅中,她如是道。 就連刀刃般刺入兩人胸膛的惡毒譏諷,在那溫柔一笑里,都仿佛帶了一分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