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喬廣瀾喝了口酒,道:“沒意思,這酒的味道跟糖水差不多?!?/br> 臨樓道:“你的傷還沒有好全,不能多飲?!?/br> 喬廣瀾斜他一眼:“如果我多飲了,你要去和你娘告狀嗎?” 臨樓:“……”看來兒子這個梗是揭不過去了。 喬廣瀾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之后看見臨樓正看著自己發愣,兩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臨樓神色繾綣,眼底都是笑意,伸手幫喬廣瀾理了理耳邊幾縷微亂的發絲,末了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喬廣瀾沒有動,同樣笑看著他,臨樓的指尖擦過他的面頰,恍惚間,多少往事滔滔而過,原來他們已經不知不覺經歷了那么多的事情,度過了那么長的光陰。他也果真如同說過的那樣,一路相隨…… 難得的溫柔情緒涌上心頭,喬廣瀾看著臨樓緩緩開口,柔聲對自己道:“你那酒,其實是我兌了水的……” 喬廣瀾:“……” 他抬手就把桌上的一盤點心沖著臨樓扣過去了:“我可去你大爺的吧!” 臨樓眼疾手快地一抄,穩穩將盤子托在了手里,從上面拿了一塊糕往嘴里一扔,沖喬廣瀾彎起眼睛一笑。 喬廣瀾也忍不住笑場了,指著他罵道:“孽子!” 臨樓:“……” 他拽著喬廣瀾指過來的手臂,順勢一扯,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道:“噓,你看,邢超起來了?!?/br> 喬廣瀾嘴上“呸”了一聲,但還是順著臨樓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對面的窗紙上投著一個身影,被月光映的分明。 邢超下午跟戚陽說完了話,原本是進了房間就蒙頭大睡,兩人剛剛坐在這里喝酒的時候他還沒醒,沒想到快到半夜反而起來了。 喬廣瀾沖臨樓揚了下下巴,臨樓一揮手,杯中兌了水的酒潑出,房間里的畫面再一次呈現在兩個人的面前。 邢超顯然是剛剛睡醒,披著一件長衫站在窗邊,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袋城西的雪花糕。 喬廣瀾道:“戚陽受了那么重的傷,還去給他買吃的,這個哥哥當的也的確是夠意思了?!?/br> 臨樓道:“但我想邢超大概未必領情?!?/br> 喬廣瀾頷首贊同:“你們神經病之間肯定總是非常了解的?!?/br> 兩人說話的功夫,邢超一直在看著那袋糕點,臉上帶著一種沉思的神情,過了良久,直到喬廣瀾都有些不耐煩了,他才慢慢伸手,從袋子里面捻了一塊點心出來,舉到眼前細細打量。 ……這驗鈔一樣的姿勢,難道是在懷疑有毒嗎? 喬廣瀾剛剛轉過這個念頭,就看見邢超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手指用力,雪花糕被捏碎的殘渣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掉了一地。 喬廣瀾:“……” 不喜歡吃就不吃唄,像這樣弄得一手油,蹭到衣服上還得洗。 邢超抬手就把桌上剩余的點心掃落在地,兩腳踩扁,而后喉嚨里發出一聲冷笑,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喬廣瀾眉頭微蹙,臨樓忽然在旁邊說:“其實想來想去,想知道一件事情,最簡單的方法,你說是什么?” 喬廣瀾看了他一眼,臨樓臉上露出一個略帶狡黠的笑容,喬廣瀾突然心領神會,道:“去問?!?/br> 臨樓笑道:“沒錯。你看邢超現在的行為前后顛倒,反復無常,顯然他自己心里也很亂,肯定是有什么事決定不下來。如果這個時候有個人出現在他的面前,跟他有著同樣的憂愁,或許能從他嘴里探聽出什么東西來?!?/br> 喬廣瀾思考了一下,點點頭:“有道理。玉瓊派有一門仙琴幻音的法術,雖然不能控制人的心神,但也可以對人的情緒造成很大影響,我可以搭配著試一試?!?/br> 臨樓舉杯將殘酒飲盡,恰好擋住了那一剎那眼中復雜的神色,放下杯子之后已經神態自若,笑著說:“好,那就你來吧?!?/br> 他又叮囑一句:“你要扮演的是個勸慰者的角色,邢超這個人吃軟不吃硬,需要懷柔態度,別讓他看出來你是誰?!?/br> 喬廣瀾道:“哦,就是rou麻一點,酸一點,像你一樣……嗯嗯,明白啦?!?/br> 他擲杯而起,拂袖揮散了臨樓的結界,夜風一下子涌了進來,吹的他衣袂飄飄若舞。 喬廣瀾掏出一張面具戴在臉上,立刻變成了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偽裝的天衣無縫。 臨樓坐在原地欣賞他的身姿,看到面具不由夸了一句:“這面具做的真是不錯?!?/br> 喬廣瀾一笑:“那下面就是拼演技的時候了?!?/br> 他輕飄飄地從屋頂上跳了下去,在喬廣瀾的身后,臨樓以及那張小桌同時消失。 邢超非常驚覺,一下子抬起頭,隔著窗戶喝問道:“誰!” 喬廣瀾怕他一會把戚陽驚動起來,反而麻煩,故意在原地頓了一下,等邢超看見他之后,輕笑一聲,轉身就跑。 邢超本質上也屬于性格怪癖乖張之人,見到喬廣瀾這樣的態度,心頭火氣,立刻跟了上去。 喬廣瀾要是真想逃跑,邢超轉眼就能被甩出二里地之外去,但他的目的就在于引走他,故意把速度放的不緊不慢,刻意只跟邢超保持著數步的距離,確保他追不上又不會跟丟,兩個人很快跑出了很遠的距離,喬廣瀾提起一躍,站在一棵大樹的梢頭上,轉身沖著邢超微微一笑。 雖然他易容之后,這張臉變得平凡無奇,但風姿之美依舊舉世無倫,這樣一笑,邢超竟然微微一怔。 但很快,冷笑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他打量了一下喬廣瀾腳下那紋絲不動的樹枝,不陰不陽地道:“真是舉世罕見的高手。你引我過來,干什么?” 喬廣瀾嘆了口氣,望著天邊的明月,道:“我寂寞?!?/br> 邢超:“……” 臨樓:“……”不是說要模仿自己嗎?在他的心目中,自己不會就是這樣的吧? 喬廣瀾瀟灑地撩了一下劉海,沖邢超露出笑容,聲音柔和:“這位公子,我看你,似乎有心事,我也是?!?/br> 臨樓默默捂住了臉,開始思考怎么救場。 喬廣瀾嘆息道:“唉,夜深風冷,獨立中宵,既然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有什么傷心事不如說出來,大家……” 他硬把“開心一下”四個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一起參詳參詳?!?/br> 其實平心而論,喬廣瀾所說的話倒也不算有什么問題,只是同樣的話,如果由臨樓說出來,一定循循誘導,溫和可親,但是被喬廣瀾這么一講,就多了點吊兒郎當的味道,怎么聽怎么讓人感覺像是在挑釁。 邢超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打量了喬廣瀾一番,喬廣瀾期待地看著他。。 邢超冷然道:“怪里怪氣,你是在嘲諷我嗎?” 喬廣瀾:“……?” 想象中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他耐心地道:“我是真心實意想……” 邢超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冷冷道:“你要倒霉自己倒霉去,我本是春風得意客,誰跟你同屬淪落人。閣下是遭受的打擊太多,瘋了嗎?” 兩個毒舌碰到一起,必定水火不容,喬廣瀾氣往上沖,脫口道:“哦,我還真沒見過包的像鬼一樣的得意客。你是不是得意起來沒處釋放,連自己都打???” 臨樓:“……” 好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這個計劃也可以到此為止了。 喬廣瀾恢復本色之后,張嘴就是戳人傷疤,一句話就把邢超的臉色說變了,氣道:“你!” 喬廣瀾一歪頭,態度十足傲慢:“我?” 邢超的脾氣一向暴烈,嘴上又從不饒人,他以前身份不凡,才被養成了這么一副刻薄的性格,以前陰損別人還從來沒有被頂回來過,現在遇到一個比自己更橫的,頓時氣的不輕。 他沒帶兵器,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運氣向著喬廣瀾就刺了過去,樹枝上暴起一線明光,招式凌厲無比。 臨樓和喬廣瀾心里同時“咦”了一聲,因為邢超是被戚陽救的,獲救之后也一直沒有動過手,兩個人還以為他這時沒什么大本事,沒想到這一出手居然還很厲害。 臨樓仔細看著他的劍招,心中有些起疑。他倒是不擔心喬廣瀾——就算邢超再怎么本領高強,到了喬廣瀾的面前也不太夠看。 喬廣瀾哼了一聲,從樹上跳下來,邢超頃刻之間又沖他刺出了五劍,喬廣瀾的手負在身后,連抬都沒有抬,輕描淡寫地躲過了他的攻擊,看上去就好像逗他玩一樣。 邢超十分驚駭,喝道:“你——” “你”后面的字還沒有出來,喬廣瀾倏忽一抬手,道:“好了,不玩了,我還是直接彈琴給你聽吧?!?/br> 他打動不了邢超,想來想去也只有簡單粗暴的施展仙琴幻音之術,試試看能不能打破他的心防。 邢超道:“什么玩意!你是不是有毛???我不聽!” 話音剛落,他手上的樹枝已斷,后頸一麻,立刻站在原地動不了了,喬廣瀾把半截樹枝扔到地上:“我說要彈,那你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 邢超一開始就覺得這人身上有種讓他很熟悉的感覺,等到喬廣瀾說完了這句話,他忽然靈光一閃,脫口道:“原來是你!” 喬廣瀾:“……” 邢超:“你是跟我住一家客棧的那個姓喬的!” 喬廣瀾:“……”不是吧,這都能認出來? 臨樓:“……”你的演技,實在是……爛??! 喬廣瀾這人實在是任情任性,他要是想耍人的時候裝模作樣還可以,但要是讓他可以模仿別人的樣子,學誰像誰,那簡直比登天還難,過不了三句話就要恢復本色。 喬廣瀾惱羞成怒,直接把面具撕下來一扔,再出指一點,邢超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憋的要死,眼睜睜看著喬廣瀾抬手沖著身邊的湖水一勾,原本平靜無波的湖面忽然旋轉著涌上一股水流,在月光的映照下晶瑩璀璨,轉眼之間,整個湖面化成了一張巨大的七弦琴。水流凝成的琴弦懸在半空,喬廣瀾一躍而起,憑空立在湖面上,波光流轉不定,映上他精致面容,美輪美奐。 真是邪了門了,一個長這樣的人,行為居然跟個土匪沒什么兩樣! 聽你妹的琴,神經??! 喬廣瀾拂袖一甩,氣勁揮出,琴弦“錚”地響了一聲,邢超的心臟也跟著突兀一頓,仿佛那一瞬間也被撥了一下。 喬廣瀾斂目凝神,氣質頓時沉了下來,他依靠氣勁撥動原本虛無的琴弦,琴音在湖面上回旋。 樂曲如潮,一波一波地涌來,也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不斷沖擊著心臟,回瀾拍岸一樣席卷起過往的心事。 痛苦,不敢,憤恨,眷戀……無數情緒紛至沓來,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邢超的神魂。 他的牙關相擊,雙眼發直,心理上仍然想要抗拒,意志卻有些承受不住了。 臨樓在旁邊看著,也不得不承認喬廣瀾粗暴有粗暴的方法,這樣再過片刻,邢超的心里話未必不會被他逼出來。但仙音幻琴之術原本就是精神方面的對抗,這樣一來,等到邢超愿意說實話了,喬廣瀾自己也難免會遭到耗損。 通過剛才無意中的發現,他覺得自己其實可以出去賭一把……臨樓抬手在臉前一揮,同樣改變了容貌,緊接著,他從自己藏身的地方一躍而出,揮袖掃向喬廣瀾胸口,同時喝道:“你欺人太甚!” 喬廣瀾迅速起身,架住他的胳膊,兩個人的靈力相激,發出一聲暴響,湖面破碎,水波流轉不定,琴聲頓時停了。 雖然臨樓改變了相貌,喬廣瀾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臨樓已經飛快地向他眨了下眼睛。 喬廣瀾立刻反應過來,喝道:“你是誰?干干干、干什么的?” 臨樓差點笑出來,喬廣瀾雖然聰明,很快就領會了自己的意圖,可畢竟天生就是我行我素慣了的人,讓他裝相實在有點為難,恐怕再多說兩句,邢超就要看出來兩個人是在演戲了。 他象征性的跟喬廣瀾互毆了幾下,月光下兩道身影疾飛如電,臨樓看準機會,假裝去扣喬廣瀾的肩膀,一下子拉近兩個人的距離,湊在他耳邊快速道:“我好像看出邢超的來歷了,你先撤,讓我試一下?!?/br> 喬廣瀾攥住他手腕一甩:“假裝被你打跑?” 臨樓轉了個角度,趁邢超看不見,快速在他臉上一吻:“委屈你了,回去讓你打回來?!?/br> 喬廣瀾一巴掌推開他的腦袋,臨樓一笑,動作卻毫不停頓,一掌拍在了喬廣瀾的胸口,這一下看上去氣勢十足,其實連大一點的力氣都不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