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喬廣瀾:“要不是你媽當了幫兇,根本不會這樣,要不是你橫插一杠子,方濟河早就已經死了!你們是不是覺得很可笑?我們吃了那么多的雞鴨魚,吃一只貓也不算什么,人那么金貴,怎么能給貓抵命呢?可是在我孤獨的時候,我身邊只有它!在我心里,方濟河就是連一根貓毛都抵不上!” 她的手指頭幾乎要戳到喬廣瀾臉上,杜明舟神色冷峻,本要說話,被喬廣瀾推了一下,他就閉嘴了。 方苧苧自己扶著額頭平靜了一會,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緩和許多,道:“我本來在想,你們家的人一個都不要放過,但是你這人……唉,算了?!?/br> 她本來是個善良的好姑娘,就算是如今,她的所作所為也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對錯來衡量,只是那枚板指蠱惑人心的效果太強,它可以把人心中的欲望不滿無限放大,一步步推向失控。 喬廣瀾說:“你原本可以不告訴我們這些?!?/br> 他沒有忘記,方苧苧是主動過來的。 方苧苧的情緒似乎徹底穩定了下來,笑著搖搖頭,又喝了口面湯才說:“我告訴你,做了壞事就一定要對人家講出來,不然你那么聰明、那么巧妙地害了人,卻沒人分享,豈不是太沒有成就感了?只不過我原本是想在方濟河臨死之前跟他說的,但現在看來,他好像死不了了?!?/br> 她說完話,發現喬廣瀾和杜明舟都在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自己,剛要詢問,眼睛忽然一酸,一股熱流涌了出來。 方苧苧用手一抹,滿手都是血,緊接著鼻腔,耳道同樣有鮮血流出來,方苧苧勉強用紙巾壓住,好在這個時候實在太早,沒有其他客人,店主和老板娘大概也都在后面忙碌著洗菜搟面,并沒有被這幅場景嚇到。 喬廣瀾心思轉的極快,忽然臉色一變,從桌邊站起來,劈手去拿方苧苧擱在桌邊的口紅。 方苧苧也不躲,任由他拿到手里:“這支口紅的配料里面有銀蓮花的花瓣。我累了,我不跟你們逗著玩了?!?/br> 喬廣瀾慢慢地把口紅放下了,眼睛里帶著猶豫,似乎感覺到他的情緒,他胸口的玉簡忽然接連閃了好幾下。 銀蓮花的花語是失去希望,漸漸淡薄的愛以及期待被拋棄,方苧苧詛咒方濟河用的是貓詛,這種詛咒非常惡毒,忌諱也多。比如咒主如果食用了銀蓮花和大型三色堇,詛咒就會反噬,咒主七竅流血,最后變成一灘水,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再比如說別人在與咒主同桌吃飯的時候,碗里的飯不能不吃,但也不能吃光,也是其中一條,這個忌諱喬廣瀾已經事先叮囑過杜明舟了,剛才他搶著把自己和喬廣瀾面前的飯各吃一口就是這個原因。 但誰也沒想到,面沒有問題,口紅有問題,而且傷害的是方苧苧自己。 方苧苧從桌邊站起來:“一會人多了會嚇著別人,我得走了?!?/br> 她把幾張零錢放在桌子上:“這面真好吃,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樣,謝謝你們愿意陪我來吃,讓我來請客吧?!?/br> 喬廣瀾繃著臉看著她,覺得自己的臉就像是被石膏雕成的,什么表情都做不出來。 方苧苧說:“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那枚板指,你處理掉吧,一定不要讓別人再拿到了。其實我剛才說的不對,害人是一件很難受的事,像喬佳興那樣的人,做了虧心事,換來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卻每天都活的戰戰兢兢,生怕被人發現,生怕有人反過來害自己。我明明不是他那樣的人,我想變回我自己的樣子?!?/br> 杜明舟攔住她:“你等一下?!?/br> 方苧苧道:“明舟哥,我……” 杜明舟一邊拽著她,一邊回頭沖著里面喝了一句:“你還不滾出來!” 喬廣瀾愕然之下,只見方濟河從小店的里間走了出來,他的腳步有些不穩,走到方苧苧面前,竟然一下子跪了下去。 方苧苧始料未及,連忙后退兩步,下意識地看了杜明舟一眼,杜明舟道:“是我讓他來的。這些事他應該知道,也是他欠你的?!?/br> 他一開始雖然不知道過去曾經發生了什么,但是從得知“是方苧苧暗害方濟河”這件事開始,就推測之前方濟河肯定做過了什么,才會導致方苧苧的行為。因此幾個人一坐下,杜明舟就給方濟河發了信息,讓他從通往后廚的側門進來,給面攤老板一些錢暫時借到這個地方,好好聽聽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那句話好像是一個什么開關,方濟河渾身一震,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他跪在方苧苧的腳邊痛哭流涕:“meimei,我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當時不懂事,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貓,我真的不知道……不!無論是誰的我都不應該那樣做,都是我的錯……你別死,我求求你了,我要是把你害死了,我這輩子、我這輩子還怎么過得下去……我真是想不到啊……” 他生來家境富足,生活優渥,雖然不算大jian大惡之輩,但向來以自我為中心慣了,從來不會考慮其他人的痛苦,直到剛才聽到方苧苧那一番話,才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是有人這樣過日子的,過著這樣日子的人,原來是這樣想的。 而那個人,是他的meimei,卻要因為他而死了! 方濟河的性格本來十分懦弱,在他平庸的生命中,還從來沒有直面過殘酷的生離死別,這時候心里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內疚,哭的兩肩顫抖,幾乎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是跪在方苧苧面前反復重復著“對不起”。 杜明舟嚴厲道:“別哭了!我叫你過來不是讓你在這里哭哭啼啼的!站起來!” 方濟河肩膀一抖,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從地上站了起來,雙肩還在抖動,連忙用袖子抹了一把臉。 方苧苧看著他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嘆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些付出生命怨恨和報復就像是一場笑話,真的很可笑。 想來想去,其實都是小事情,但這些小事情在心里淤積的久了,生根發芽,枯萎腐爛,最后就變成了一灘無法掙扎出來的沼澤。 她是如此,喬佳興也是如此。 杜明舟站在兩人旁邊,神情沉穩。短短兩天之內發生了這么多事情,還都是身邊的人,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想法,但起碼表面上一直保持著冷靜。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關山月,molian,清泉石上流,麋鹿鹿鹿,零,┌iii┐蛋糕~,逢晨的營養液,么么噠! 第52章 第二世界 喬醫生的小白兔光環 杜明舟從不到二十歲開始就已經是家里的精神支柱, 心理素質早已經鍛煉出來了。 這時候,他的電話鈴聲響起, 杜明舟接起來說了幾句之后很快掛斷, 思索片刻,沖在場的人說:“好了,我已經打電話請了幾位私人醫生和風水師去家里, 現在估計也快到了,你們都跟我回去。方苧苧,跟我走,先讓他們給你看看,你的情況未必就沒有辦法?!?/br> 見方苧苧遲疑, 杜明舟又加重了語氣:“即使你覺得自己犯了錯誤要承擔責任,也不是用這種方式, 我請的人時間不多, 不要讓他們久等?!?/br> 其實按說喬廣瀾倒是把醫生和風水師這兩個職業都占全了,但杜明舟一方面惦記著他的身體狀況,不想讓他費神,另一方面也是覺得喬廣瀾就在旁邊聽著, 如果有辦法一定早就開口了,所以也就沒有問他。 那枚板指從剛才開始一直在喬廣瀾的手里,戾氣被他暫時壓制住了,方苧苧受到影響的理智漸漸回歸, 回想之前種種,就好像做了一場噩夢。 她吶吶地道道:“不用了, 我……” 杜明舟打斷她,只說了兩個字:“快點?!?/br> 方苧苧說不出話來了,她一直以為自己卑微、孤單、無人關懷,可是沒想到到了這地步,杜明舟竟然沒有放棄自己。他就像是一名守護者,用肩膀扛起了一個家族。 幾個人中間,只有喬廣瀾的畫風格外清奇,他始終沒有站起來,靠在旁邊聽他們說話,一臉懶散。 直到現在所有的人都不說了,喬廣瀾才屈指扣了下桌子,臉上帶著笑:“哎,我說杜爺,所謂同行是冤家,你當我的面,請一堆我的冤家去你那里,這是不是有點過分???” 剛剛還威武霸氣的大家長杜爺聽了這句話之后,居然哆嗦了一下,立刻轉過頭來,陪著笑臉道:“阿瀾,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的這幅德性,讓旁邊的方苧苧和方濟河都忍不住移開了目光,不忍多看。 喬廣瀾道:“得了,不跟你開玩笑了,人命要緊。方小姐,你過來?!?/br> 同樣是命令的口吻,杜明舟說出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到了喬廣瀾這里就顯得吊兒郎當的,總像是在調戲誰。方苧苧了解他的為人,倒是沒有多想,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喬廣瀾坐在椅子上沒起身,把方苧苧的手拉過來,端詳著她的掌紋。見到兩人雙手交握,杜明舟微微蹙了下眉,明知道沒什么,還是覺得畫面刺眼,默默轉開目光。 喬廣瀾對著方苧苧的掌紋觀察了片刻,略加思索,在衣兜里扒拉出一把手術刀,說:“忍著點?!?/br> 方苧苧點了點頭,喬廣瀾修長手指輕扣刀背,低聲道:“奉告敬上,今以意形門弟子喬廣瀾之名,愿酬中孚,明夷家人,蹇解損益?!?/br> 他胸前的玉簡激烈地顫動起來,被喬廣瀾回手一張黃符封住了,接著,他不再遲疑,刀鋒劃下,像做整容手術那樣,硬是將方苧苧手上的幾道掌紋改變了形狀。 鮮血順著掌心滴滴答答地流下來,奇怪的是,方苧苧竟然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反倒在刀刃入rou的時候,覺得掌心處似乎有一股生機正在涌動。 喬廣瀾的動作非常緩慢,似乎在受著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劃完了幾刀之后,他額角上已經布滿了冷汗。 喬廣瀾道:“紙巾?!?/br> 方濟河身上正好帶著,以為他要擦汗,連忙掏出來雙手遞過去。 喬廣瀾沒管自己,只是全神貫注地盯著方苧苧的掌心,接過紙巾在上面一抹,擦去了鮮血。 方苧苧和方濟河同時瞪大了眼睛,只見白皙的手掌上竟然沒有半點傷痕! 杜明舟聽到了他們倒抽冷氣的聲音,轉過身來,見喬廣瀾一頭冷汗,先過去用紙巾給他擦了,這才看向方苧苧的手。 手上的幾條主掌紋已經與喬廣瀾下刀之前大不相同,就算是外行人也知道,剛才喬廣瀾通過這種方式強行改變了方苧苧的命數,杜明舟擔憂道:“這會不會對你自己有什么影響?” 喬廣瀾道:“你看我連血都沒吐,就應該明白答案了?!?/br> 杜明舟:“……” 方苧苧看了一會自己的手掌,鄭重地向喬廣瀾鞠了一躬,喬廣瀾坦然受之,又說:“不過你之前所做的事情有損自身的功德,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壽命會有一定的折損,而且以后的身體狀況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 方濟河立刻表態:“苧苧,回家吧,我會多雇幾個人好好地照顧你?!?/br> 方苧苧道:“我不會回去了。我也不想領你的情?!?/br> 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方濟河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顯得有幾絲驚詫和茫然:“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方苧苧也拿了一張紙,照著鏡子,仔細擦去臉上的血跡:“沒有什么原諒不原諒的,其實想來,你做的事情站在你的角度而言也不算過分,不過所有的瘋狂和心冷,也都是一件件小事積壓而來的。我是覺得,我們之間的那層親情既然從來沒有存在過,以后就也用不著維系——我有我的自尊,因為愧疚而來的照顧,就像是一種廉價的交換,我不缺這東西?!?/br> 方濟河啞口無言。 方苧苧道:“我差點害死你,你就不恨我嗎?” 方濟河混亂地回答道:“我不是沒死嗎?” 方苧苧笑了笑,自語道:“人傻真好?!?/br> 她將手里的紙巾扔了,再一次沖喬廣瀾說:“謝謝你,如果你以后有任何的事情需要幫忙,我一定不會推辭?!?/br> 喬廣瀾道:“你要去哪里?” 方苧苧道:“去邊遠山區支教,之前的申請已經通過了。我本來以為我活不長,我家里的東西都處理了,想著能去一天是一天,現在看來,大概可以多做幾年。喬大師,這是你的功勞?!?/br> 喬廣瀾笑了笑:“直接去?” “直接去?!?/br> 喬廣瀾終于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說了句“再見”。 四個人先后出了面館,方苧苧和方濟河走了兩個不同的方向,喬廣瀾頭也不回地跟杜明舟說:“我也走了?!?/br> 他說完之后,就直接大步離開。 杜明舟連忙從后面追上他,一把拉住喬廣瀾的手,將他扯回了身邊:“不,等一下。今天的天氣不熱啊,為什么你又出了這么多的汗?” 喬廣瀾不耐煩地說:“放開,我還有事,別耽誤我時間?!?/br> 杜明舟道:“不放,你不對勁。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可以和我說嗎?” 他的語氣很柔軟,但知道喬廣瀾愛逞強,怕他跑了,所以手攥的很緊,緊到喬廣瀾可以感覺到手心的疼痛。 他的手里還握著那個扳指,扳指上的那個裂紋硌著皮膚。 杜明舟輕聲說:“我很擔心……” 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就被喬廣瀾截口打斷,他的聲音里仿佛壓抑著什么:“謝卓——你認識這個人嗎?” 這個話題轉變的太突然,杜明舟怔了怔,脫口就想說不認識,可是又總覺得哪里不對。 他猶豫了一下,遲遲疑疑地說:“有點耳熟,或許在哪里聽說過?” 話音未落,后腦勺突然一緊,已經被人按住了,喬廣瀾比杜明舟矮一點,他把杜明舟的頭用力往下扳了扳,一下子親了上去,被杜明舟攥住的那只手仍然和他交握。 嘴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杜明舟整個人都愣了,那一瞬間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頭腦中轟然炸開,不敢置信過后就是乍然而生的狂喜。 他仿佛一個快要渴死的旅人,在茫茫無際的沙漠里跋涉了很久很久,每一次覺得看到了一點綠色的希望,沖過去卻發現不過是海市蜃樓,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他幾乎已經要習慣了,卻在這個時候,發現了真正的綠洲。 喬廣瀾的意思是也喜歡他嗎? 心里涌上一股強烈的感動,鼻子竟然不受控制的一酸,明明是應該高興的時刻,杜明舟卻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有些狂躁,有些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