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隨即他笑了笑:“可惜照你這個打法,再過一百年也沒法打得我滿地找牙。你的箭法很好,看得出曾受過名師教導,打架卻用的都是野路子,這厚顏無恥的風格我倒很是欣賞,只可惜招式練歪了,傷敵殺敵只能事倍功半。譬如匕首……” 孟昶青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道:“武器向來是一寸長一寸強,短兵適合暗殺,在戰場或者街頭拼殺時沒太大用處,只能當作最后的殺手锏,一旦拿出來了,那便意味著你已然走投無路,到了要拼命的地步。因此匕首必須要藏在暗處,出其不意地用出來,才能有所建樹。這藏,不只是指藏好兵器,你自己的動作也必須藏住。你那時動作就太大了,肩膀一動我便有了防備。若你能用個假動作掩飾一二,或許不至于這么快就落敗?!?/br> ——他從來不掩飾自己那一肚子的壞水,然而說這話的時候,卻頗誠懇,頗真摯,倒像是個傳道授業、人模狗樣的好人了。 林可心中微動,便開口道:“怎么,難不成你要教我練武嗎?” “不光是練武,這一路上,你要學的東西可不少?!泵详魄嗑镁米⒁曋?,半晌后,意味深長地笑道:“畢竟我對你寄予厚望,阿可,我可不希望你就這么死在木家堡?!?/br> 聽到木家堡三個字,林可忍不住皺眉:“我還以為咱們要去北齊王庭……怎么會是木家堡?” 孟昶青淡淡道:“當北齊和大楚相爭之時,木家堡倒向哪一邊,將是一個關鍵?!?/br> 林可疑惑道:“木家堡不是在云州嗎,應該是在大楚治下的啊?!?/br> 孟昶青搖搖頭:“木家并非漢人,而是南韓時崛起于草原以西的色目人,獨據云州,經營西北,已歷經三朝,向來桀驁不馴,木家人可從來都不是大楚的忠臣。據我所知,北齊近日就會派出使者,說服木千里投靠自己。若木千里當真和北齊簽訂了契約,那一切就都遲了?!?/br> 林可瞪大眼睛:“所以咱們這回去木家堡,就是為了阻止木家和北齊結盟?!?/br> 孟昶青微笑:“不錯?!?/br> 林可眼皮一跳:“……所以你讓我學武,就是怕有個萬一,咱們和北齊使者打起來,我在亂陣中被北齊人給砍死?” 孟昶青繼續微笑:“不錯?!?/br> 看來這武功還真得學,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林可深吸了口氣,立馬換了一種語氣,討好地說道:“孟大人,孟老大,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爭取天天向上,絕不給咱密衛丟人!” “叫師父罷?!泵详魄嘈θ莶蛔儯骸皩α?,先前那句‘神經病’是什么意思,不如咱們師徒好好探討一下?” 林可:………… ☆、第30章 木家 林可原本是想把“神經病”三個字的含義給含糊過去的,然而孟昶青作為一個情報頭子、專業人士,分分鐘就看破了她的意圖,三兩句話的功夫就把她肚子里的存貨給掏了出來,不光弄清楚了“神經病”的意思,居然還順便興致勃勃地又學了幾個國罵專業詞匯。 也不知道“腦殘”、“二百五”、“diao絲”、“我靠”這種詞會不會就此流傳開去? 一不小心就阻礙了古代精神文明的建設進程,林可很是郁悶。 不過很快她就沒空擔心這些小事了。所謂收徒不過是句玩笑話,但接下來,孟昶青確實開始著手訓練林可。他的要求極其嚴格,這些天來,林可每天都得跟著車隊,負重跑上幾千米的山路,趕路之余既要學刀法,又要學騎術,一天下來腰酸背痛的不算,全身上下不是這里擦破一塊皮,就是那里多出一塊淤青。但林可不愿在孟昶青面前丟人,更不想死在戰場上,總算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孟昶青其實沒教她什么高深的功夫,說是刀法,實則不過砍、刺、撩三招。這是軍中把式,簡單而實用,練熟了之后再加上一些變化,以一敵三沒有問題,對林可這種沒有基礎的人來說再合適不過。林可人本來就聰明,練得用心,學得也快。等到了云州境內,林可的騎術還有些生澀,刀法卻已經十分嫻熟了。 不過說實在的,林可倒寧可自己的馬術能更好一些。這樣真到了戰場上,她打不過,至少還能跑得掉??上Ц奖迸沙龅氖拐邊R合,入了云州之后,孟昶青對她的訓練便停了下來。就連孟昶青自己,也不再坐馬車,而是像普通士卒一般列隊步行。 林可以前一直奇怪,像孟昶青這樣顯眼的人,光站在那里就像個幾百瓦燈泡似的,到底是怎么干古代間諜工作的?然而直到這時,林可才發現這妖孽瞧著像是個偶像派,其實是個實打實的演技派。 只要孟昶青想,他就能像樹葉藏進林子里一般,輕而易舉地融入到人群中,罵臟話、啃干糧,一舉一動跟周圍的普通士兵沒有絲毫差別,仿佛他天生便是如此。哪怕是林可,有時也很難一眼從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里找出他這個路人甲來。 孟昶青這般掩人耳目也是有原因的。 云州府隸屬于山北,孟昶青是山南密衛統領,大楚遣使前往木家堡,論起來其實跟他沒有太大的關系??山陙泶蟪y局初現,朝廷對地方的掌控力大大減弱。孟昶青抓住機會,一步步架空了山北的密衛統領石青,暗中將對方的勢力一口吃了下來。半年前起,他就開始假借石青的名義,推動使團的組建。因此這次出使木家堡,隊伍里都是他的人,打得卻是山北總督的旗號。 孟昶青花這樣大的力氣,顯然不會只去觀光旅游一番,定是打算在木家堡干些“膽大妄為之事”,這個黑鍋,自然是要由石青來背了。想到這里,林可簡直要為那個素未謀面的山北密衛統領掬一把同情淚。這么一比較,孟昶青對她其實還算是手下留情了? 自嘲地笑了笑,林可抬頭看向不遠處連綿的山脈。再通過一個山谷,他們便會正式踏上木家的地盤。這一去前途未卜,是生是死,就看她能不能用手中的刀掙出一條路來了。 “怕了?” 身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孟昶青易容術十分高明,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連嗓音都能有些許改變。 “當然怕啊?!绷挚墒栈匾暰€,苦笑著回答道:“誰不怕死呢?不過都已經被你給坑來了,再怕也只能忍著?!?/br> 孟昶青掃了她一眼,彎起唇角:“阿可,你要是實在想罵我,倒不必忍著?!?/br> 林可想了想,謹慎地問道:“我要是罵你了,你會不會記在心里,以后再找個機會整我???” 孟昶青笑瞇瞇道:“當然會?!?/br> 林可:…………你妹的。 “阿可,放心罷,我會讓你活著回去的。不為別的,只因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br> 孟昶青頓了頓,臉上仍帶著淡淡的笑意,忽然輕聲道:“山南密衛不缺頭腦,不缺耳目,不缺爪牙,唯獨缺少能支撐自己的手足肱骨。朝堂之上皆賊寇,有哪一個真正想著國家太平、百姓安康?手上沒有一支如臂使指的軍隊,沒有一個能帶兵打仗的將領,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北齊鐵騎在我大楚馳騁肆虐,眼睜睜地看著我大楚子民流淚流血。我不愿如此?!?/br> 他的語調甚是隨意,林可卻知道他是認真的。 派遣使者前往木家堡,對孟昶青來說只有風險,沒有半點好處,然而他卻為了此事殫精竭慮,費力籌謀。都說聰明人心有九竅,孟昶青那顆玲瓏心上不知道開了多少個心眼子——估摸著都快變成馬蜂窩了,偏偏卻做了這樣一件傻事。若他不說,林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孟昶青費勁心機干這件事,竟也不過是為了這樣一個理由。 被孟昶青人性的光輝這么一普照,林可覺得自己一路上斤斤計較、腹誹不斷,簡直就像一個心胸狹隘的反派人物了。心中微動,她張了張嘴,開口說道:“我……算了,偶爾為你當牛做馬、出生入死一回,也沒什么?!?/br> 林可難得服軟。 聞言,孟昶青偏頭掃了她一眼,頗有些意外似的,沉吟片刻才緩緩道:“不急,你為我當牛做馬、出生入死的機會,很快就來了?!?/br> 林可還在琢磨他這句話什么意思呢,就聽到前方有呼喝聲傳來。木家堡來迎接使團的隊伍到了。 這一行人兵強馬壯,領頭的是個高壯的男人,穿著一身軟甲,騎在馬上真如一座大山一般。更為奇特的是,這人發色偏紅,一雙眼睛在陽光下如碧綠的翡翠一樣透亮,與大楚人士截然不同,想來應該有西方人的血統。 林可和孟昶青此刻都扮作護衛的小兵,與那人寒暄的事情自然輪不到他們。林可豎起耳朵聽著,才知道這大漢是木千里的大兒子木尚武,他領著的這一小隊人馬,便是大名鼎鼎的木家軍。 ☆、第31章 比斗 木家軍看著便不好惹,木尚武更是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山氣質,見大楚使者迎上來,竟然連馬都不下,只居高臨下地微點了下頭示意,便顧自面無表情地朝身后說了什么。立刻就有持著長矛的親兵上前,接管了整個車隊的防衛。 “木都尉,你這是什么意思?” 正使王玄明皺眉開口,語氣中帶著壓制不住的怒意。 云州府名義上歸屬大楚,其實被木家經營得如鐵桶一般,儼然自成一國。而近年來大楚吏治**,武備廢弛,內憂外患下已是強弩之末。這般此消彼長,木家對大楚朝廷早已沒了敬畏之心。木尚武更是不曾將王玄明這個大楚使節放在心上,聞言只掃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說道:“既然已到了云州境內,使團的安全就必須由木家軍負責,否則出了什么差池,我也不好交待。還請貴使見諒?!?/br> 他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已近乎明晃晃的威脅了。 “使團自有我大楚兵士保護,就不牢木都尉費心了?!?/br> 聞言,王玄明卻也不怯,立刻橫眉立目、無比強硬地頂了回去:“還是說在木家治下,云州竟然亂成了這副模樣,走在官道上都會冒出什么大股匪徒來劫持車隊不成?” 木尚武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有說些什么,可他手下卻有人忍不下去了。 “嘿,你這干瘦老頭,也不曉得是從哪個角落里跑來的雞毛零碎,狂什么狂?” 木家軍中,一個彪形大漢驅馬上前幾步,拿馬鞭指著王玄明的鼻子,冷笑了一聲,不屑地說道:“誰不知道大楚軍隊都是膿包,上百人打不過北齊人幾十個人的小隊。嘿,哪用得著什么大股匪徒,怕是一群扛著鋤頭的泥腿子,也能把你們這些送死的行貨打個屁滾尿流吧!” “我大楚戰功赫赫,元光六年式從嶺一戰四萬對北齊十萬大勝,神爵三年云州中平山下一戰,更是盡殲你木家軍精銳,逼的木家不得不向我朝上表內附?!?/br> 王玄明負手直直望著他,一字一句,言語如刀:“天運循環,使北齊跋扈一時,然胡虜無百年之運,北齊終非華夏之主。我大楚現今戰則未足,守則有余,若待得內亂平息,北齊之流不過土雞瓦狗!” 那大漢瞪起銅鈴大小的眼睛,聽王玄明說完這一段話,從馬上一躍而下,繞著這白發蒼蒼的老頭走了一圈,黑著臉道:“我木強是個粗人,不懂旁的,你說得再多,你們楚軍也還是窩囊廢?!?/br> 王玄明轉頭,氣得須發怒張,殺氣騰騰地瞪他。 “看什么看,還不服氣不成?” 木強扯了扯嘴角,痞里痞氣地拿鞭子指向林可一群人,嗤笑著說道:“我不占你們便宜,這一大群人里面,只要有一個能勝過我,我就把話收回去,怎么樣?” 沒人應答,木強索性朝人群走去,得意洋洋道:“怎么,楚軍都是孬種不成,一個敢出頭的都沒有?” 出乎他的意料,這次話音落下,便有一人越眾而出,竟是個極出色的少年。 這少年容貌炫目奪神,眼神冷靜清澈,身量尚未完全長成,收身剪裁的衣服卻已能顯出惹眼的長腿窄腰,即便是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也叫木強微微失神了片刻。 “原來是個漂亮的娃娃?!?/br> 數息之后,木強微微挑起眉,摸了摸滿是胡茬的下巴,嘿嘿笑道:“還是算了吧,刀劍不長眼,要是打斗中一個不小心劃破了你的臉,老子都覺得心疼?!?/br> 少年正是林可。她本來不欲惹事,在角落里縮得好好的,就被黑心肝的孟昶青給一把推了出來,猝不及防之下就對上了木強。 回想孟某人那句“當牛做馬、出生入死的機會很快就來了”,林可簡直是恨得牙癢癢。但面對木強的挑釁,就這么灰溜溜地縮回去,卻也不是林可的性格。她雖不是楚國人,這么一段時間下來,對這個國家多少也有了點歸屬感,實在不愿聽別人這般貶低大楚。 打定了主意,林可淡淡一笑,笑容極冷,倏忽便隱入黑沉沉的眼中:“你要是死了,我倒一點不心疼?!?/br> ——這是個殺過人的好手。 多年在戰場上養成的直覺響起警報,木強一愣,神色間立時便認真了許多。 兩相對峙,林可望著木強,就像野獸看著即將到手的獵物。她緩緩地走向對方,步伐甚至是悠閑的,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帶著一種淵渟岳峙的威壓,沉穩的腳步一下一下仿佛就踩在木強的心上。 林可每接近一步,木強身上的肌rou就繃緊一分。等林可站在他跟前時,他全身上下緊繃如弓弦一般,隨時便會悍然出手。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林可猛地拔刀,剎那間一道白光裹挾著厲風閃過。與此同時,木強扶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一突,彎刀帶起令人耳膜刺痛的銳響,驟然揮向林可的頸側。 然而下一刻,兩人的動作都在瞬間停止。木強的刀刃在毫厘之間,擦著林可的脖頸滑了過去,稍一偏就能切斷她的頸動脈,林可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她波瀾不驚地掃了木強一眼,收回手中的刀,刀尖上赫然插著一只半個指節大小的胡蜂。 緩緩勾起唇角,林可開口道:“有飛蟲在耳邊嗡嗡作響,實在煩人得緊,便忍不住出手了。冒犯之處,還請見諒?!?/br> 明知林可在奚落自己,木強張了張嘴,一時之間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要刺中一只在空中飛舞的蟲子,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事情,林可的身手毋庸置疑。但最可怕的卻還是這個少年的心性——小小年紀,生死之間卻還有這樣穩、狠、準的刀法,此人的氣魄膽量天下罕有。 然而木強不知道的是,林可早就算準了這次交手有驚無險。 大楚雖說日漸衰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木家軍這次最多給使團一個下馬威,卻不至于真的殺人,當面跟大楚撕破臉。只要想清楚這一點,林可其實壓根沒有冒太大的險。 說句實在話,其實如果可以,林可連這點險也不想冒。 只是她也沒別的辦法。若她當真是個武功出眾的高手,自然不介意跟木強打上一架,給對方吃點苦頭??伤毜恫贿^月余,砍、刺、撩三招倒是算得上千錘百煉,其中的萬千變化卻還不曾完全吃透,若真與木強對戰,必然會吃大虧。 所以林可無奈之下,也只有祭出裝逼**,把對方給嚇住了再說。若木家軍就此罷休當然最好,若是這些人不依不饒………… “我不服?!被剡^神來,木強就嚷嚷道:“小子,你再和我好好打上一場,看最后誰勝誰負!” ……妹的,果然沒那么容易過關。 林可心中嘖了一聲,臉上卻依舊不動神色。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她微微抬起下巴,開口嘲道:“憑你?” 無聲地笑了一下,林可漫不經心地抬手,指向藏身于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孟昶青,對木強淡淡道:“想要跟我動手,就先把我這個手下敗將打趴下再說吧?!?/br> 孟昶青抬頭,兩人隔著人群遙遙對視。 林可沖他爽朗一笑。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他.娘.的孟妖孽,敢踹她下水,就該做好被她一塊拉下水的準備。 ☆、第32章 撕.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