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蔡雙不知是不是意識到了什么,沒有在自己的閨房見林可,反而鄭重其事地請她到樓里一個雅間見面。雅間里富麗堂皇,窗外涼風裹著熏香拂過冰綃紗簾,令屋內端坐之人的身影若隱若現。 林可定了定神,方才邁步而入,嘴里“阿雙”二字剛剛吐出,整個人卻直接僵在了原地。 里面的人并非蔡雙。 房中燈火明亮,三足香爐裊裊散發出絲絲縷縷的青煙,香氣漫溢,令四周的景物都顯現出一種幽暗朦朧的飄渺虛幻來。 一個青年男子意態閑適地倚坐在靠墊中,聽到聲音微微偏過頭來,漆黑如午夜的墨發散落在紅色錦袍上,側臉在燈光中深邃分明,艷得幾乎稱得上是妖異??吹搅挚?,他輕輕挑眉,嘴角噙著一絲頗覺有趣的笑意,一手拿著酒杯遙遙一敬,袖口垂落下來,露出一段如冰雪般皓白的手腕。 林可就像是被針刺了一下,整個人都退了一步。 那人輕笑一聲,道:“你臉紅了?!?/br> 林可登時有些心虛,抬手就去摸臉頰。手伸到一半,她才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地炸毛道:“我就是臉紅了也不關你的事!你是什么人,阿雙在哪里?” “我有很多名字,不過用得最多的還是孟昶青?!蹦侨怂菩Ψ切Φ鼐従徴f道:“我與你曾在陶然居見過一面。你的表現同現在一樣……”頓了頓,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有趣?!?/br> “我什么時候…………”話說到一半,林可皺起眉頭:“陶然居?你是那個書生?!但你同那書生長得全然不同,怎么會…………” “我平日里都帶著人.皮.面具,今天是特意摘了才來的?!?/br> 孟昶青輕聲嘆了口氣,懶洋洋道:“有什么辦法呢?密衛里能用的人不多,千金易得,人才難尋,為了招攬你,我可是連色相都用上了?!?/br> 林可:………… 怎么說呢,這賤氣縱橫三千里的氣質,還真跟當初那個書生挺相像的。 “坐吧?!?/br> 孟昶青替林可滿了一杯酒,輕輕笑道:“阿可,你今日還欠我一個謝字?!?/br> 這聲“阿可”叫得林可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打了個冷戰,木著臉站在一旁:“我為什么要謝你?” “因為我救了蔡雙,也救了你?!?/br> 孟昶青唇邊挑起一個漫不經心的弧度,淡淡道:“那塊手帕不是蔡雙托人送給你的,這是謝中士和云天遠聯手布下的一個局。若非我插手,你一進屋,看到的就會是蔡雙的尸體,隨即就會有人沖進來,物證人證早就備好了,到時你便是百口莫辯。背了一個人命案子,這案子又有謝家二少爺盯著,你就是逃得性命,恐怕也再無翻身之日?!?/br> 林可心中一寒,卻仍然不愿相信:“謝中士是秦二少的靠山,同云天遠是對頭,他們怎么可能聯手來對付我?” “謝中士為什么要對付你,你想必心中有數?!?nbsp;孟昶青道:“至于云天遠么……” 他一手支頜倚在案邊,微微笑起來:“阿可,懷璧其罪。云天遠又不蠢,怎么可能看不出蔡雙一顆心都系在了你身上,既然美人計已然失效,為了你口中那本書,他當然要另想辦法?!?/br> “書?就為了那本子虛烏有的書?” 林可怔怔地坐了下來,片刻之后,終于忍不住苦笑道:“要是他知道那本書根本是我瞎編出來的,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 “這倒有趣?!?/br> 孟昶青聞言一怔,隨即笑起來,向那滿滿的酒杯揚了揚下巴:“為此事,當浮一大白?!?/br> 林可心里郁悶,聞言便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誰知這酒勁頭大得嚇人,一入喉,辣得她差點把肺也咳出來。 孟昶青嘖了一聲,很是認真地對林可囑咐道:“連燒刀子都不能喝?阿可,這幾日,你可要好好練一練自己的酒量?!?/br> 燒刀子你妹!信不信她抄刀子砍人? 一個不小心就被孟昶青給陷害了,林可憤怒地瞪了罪魁禍首一眼,顧不得多說什么,飛速往嘴里塞了一塊糕點,勉強壓一壓酒氣。 總算那股味道沒那么沖了,林可這才有辦法開口,怒道:“我憑什么要練酒量?” “過幾日,你會同我一起入草原。在草原上,酒量不夠,容易被人當成不中用的小白臉?!?/br> 孟昶青微笑著道:“你既然成了我的手下,自然不能丟我的臉?!?/br> “就算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可一碼歸一碼?!?/br> 林可抿唇道:“我還沒答應加入密衛呢!” “你已經是了?!?/br> 孟昶青從桌上拿起一個輕薄如紙的白銀面具,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隨即微笑著抬手。下一刻,那精致無比的面具覆到了他的臉上,將他所有神情都隱沒收斂在了那陰影之下,唯有那低沉醇厚的嗓音中透出一絲掩不住的戲謔來。 “你以為我為什么坐在這里等你?阿可,有件事你得牢牢記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br> 林可仍在驚愕之中,就聽到身后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十多個明月樓的護院打手沖了進來,領頭的正是云天遠。他臉上原本帶著得意的神色,可在看清孟昶青——更確切地說,是孟昶青臉上的白銀面具的時候,臉色在片刻間便灰敗了下來,那驚恐的模樣,竟像是老鼠見到了貓。 “孟、孟統領!”云天遠迅速地瞥了林可一眼,隨即朝著孟昶青努力擠出一個笑來:“不知您大駕光臨,擾了您喝酒的興致,小民實在是罪該萬死……” “你這么沖進來,確實攪了我與阿可的興致?!?nbsp;孟昶青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道:“不過我一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什么金銀俗物的就算了吧,我這里差個使喚的雜役,你送個人給我,我便不再追究此事,如何?” 他目光所指,正是云天遠后面、一個身材壯實的青年。那青年臉色一變,正想說些什么,卻被云天遠狠狠踩了一腳。 “唐國能入您的法眼,正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痹铺爝h道:“您盡管使喚他,他絕無半點怨言?!?/br> 孟昶青上半身微微后靠,笑著打量了云天遠片刻,淡淡道:“行了,都滾吧?!?/br> 云天遠一行人立刻麻溜地滾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孟昶青和林可二人,頓時又安靜下來。 林可咬著牙,開口問道:“云天遠認識你?他知道你是密衛的統領?” “他認識這張面具?!泵详魄辔⑿χ蛩?,目光卻幽深冰寒:“現在他也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了,阿可。其實當密衛,也沒那么不可接受,不是么?” “你們密衛就這么缺人嗎?就硬要這么逼我?這么干有意思嗎?”林可簡直要抓狂:“強扭的瓜不甜,你就不能換位思考一下,想想你要是處在我這個境地,你會怎么想?” “若站在你的立場上想這個問題,” 孟昶青彎起唇角:“我只覺得我說的話很有道理,值得好好考慮一下?!?/br> 林可:………… 被某人的不要臉給驚呆了,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孟昶青卻突然輕輕嘆了口氣,開口道:“罷了,其實你若當真不想跟密衛有任何瓜葛,我也不打算再逼迫你。我這便告訴云天遠,你同密衛沒有半點關系,而你是死是活,我也絕不會出手干預。只是你同他現在已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阿可,你千萬要保重?!?/br> 林可:………… 孟昶青:“且我突然對云天遠說這樣的話,他說不定會產生什么不好的誤會,以為你怎么惹到了我,才讓我這般棄你如敝屣。消息一傳出去,說不定會有什么不長眼的蠢貨,想對付你來討好我。阿可,你要小心啊?!?/br> 林可:………… 孟昶青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溫聲道:“不過就算不小心死了,其實也沒什么。等明年清明,我會記得叫唐七給你燒一炷香?!?/br> 林可:………… ☆、第29章 身手 林可最終還是屈服在了孟昶青的yin威之下。 她算是看明白了,比不要臉,她是怎么也贏不過孟昶青的??纯刺破?,再瞧瞧孟昶青,就知道陰險狡詐二皮臉,估摸著就是密衛一以貫之的企業文化。 不過孟昶青似乎還是有一點底限的。 原本林可以為,孟昶青會扣著蔡雙當人質,卻沒想到對方干脆利落地就把人給送了回來,且送佛送到西,將蔡雙的賤籍也一并消去。經此一事,蔡雙無處可去,便住進了小謝府。林可心中又是高興又是糾結,高興的是好閨蜜終于脫離苦海,糾結的卻是今后自己與蔡雙同住在一個府邸中,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免有些尷尬。 林可有心將話跟蔡雙說明白了,誰知她這頭下定了決心,蔡雙那邊卻有了變故。第三次被拒之門外之后,林可也只好放棄了與蔡雙促膝長談,好好溝通情感問題的打算——算算日子,已經到了要跟孟昶青一同前往草原的日子,她必須得離開天水了。 這幾日,謝中奇與孟昶青也見了一面。也不知孟昶青給他灌了什么**湯,回來之后,謝中奇就對這位密衛統領大加贊賞,知道林可要去草原以后,雖有擔憂不舍,卻也一反常態地沒有加以反對。 到了要出發的日子,謝中奇早早替林可準備了行裝。他向來是個愛cao心的性子,這回時間充裕,又想著上回林可在運糧途中遇到的許多麻煩,便看到什么都想給林可帶上,連西風齋的rou干都包上了一大袋子。 這樣一來,林可的行囊就成了鼓鼓囊囊一大堆,要不是她天生力氣大,險些就要被壓死在跟孟昶青集合的路上。 說來也古怪,她一步一挪趕到目的地的時候,在綿延車隊中一眼就看到了孟昶青。 陽光穿過巍峨的叢云,在地上投下斑斕的光影。這人靜靜站在逆光處,看不清臉面,頎長的身形裹在一襲粗布斗篷里,與旁人打扮一般無二,卻不知為何格外的打眼。 林可看得愣了一下,便見對方緩緩勾起唇角,意味深長地掃了她那小山般的包裹一眼,笑著說道:“唔,看你骨骼精奇,氣力過人,果然是塊替我當牛做馬的好料子?!?/br> 與上次在明月樓中不同,孟昶青易了容,此刻不過是路人甲的長相,然而這慢條斯理的一笑,卻是艷若桃李,灼灼其華,令人無法輕易移開視線。 林可:………… 孟昶青這家伙能好好活到現在,至今不曾被憤怒的人民群眾打死在街頭,實在是應該感謝他十八輩祖宗將他生成了這么一個傾國傾城、驚心動魄的大美人啊。 她一邊在心里默默地問候孟昶青的歷代祖宗,一邊就打算繞過這個妖孽,隨便找個不起眼的角落窩著,誰知孟昶青竟徑直朝她走了過來,自然而然地接過了那個沉重的包裹。 “你干什么!”林可吃虧太多,整個人往后退了一步,條件反射就炸了毛。 孟昶青含笑瞥了她一眼:“你要真一路背著這堆東西去草原,恐怕半路上就已經累趴下了。車隊里每輛車子都有用處,也不能隨意增加負累……” 林可一聽就明白了孟昶青的意思。行囊里的東西都是謝中奇的一片心意,但帶這么多雜物確實會給別人帶來麻煩。林可雖然心疼,但遲疑片刻,還是咬咬牙道:“既然這樣,有些東西就不帶了……扔了吧。你看著辦就行?!?/br> “……你倒是好脾氣?!?/br> 孟昶青挑起眉梢,過了一會,忽然輕輕笑起來:“看來要激怒你是不成了。罷了,既然如此,還是由我先動手吧……阿可,隨便你用什么,只要能勝我一招,我就準你帶著這個包裹?!?/br> 林可略微一怔,下一刻便已經摔在了地上。疼痛喚醒了她的神智,她一個翻滾從地上站了起來,心里已經被挑起了一些火氣,卻仍舊有那么一點莫名其妙。 “你干什么?”林可后退一步,四下里看了看,從地上抄起一塊石頭,警惕地望著孟昶青。 只是她這點防備,在孟昶青面前就跟沒有是一樣的。眼前一花,她立時又跌在了地上。這回林可是真火了,她二話不說,站起來舉著石頭就往孟昶青臉上呼。孟昶青微微歪頭,恰好閃過她的攻擊,然而他這一動,胸前便有了些許空當。趁此機會,林可整個人都往孟昶青身上狠狠撞了過去。這一下她用了全力,只想將孟昶青也撞個跟頭,誰知孟昶青竟四兩撥千斤,輕描淡寫地牽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左邊輕輕一送。轉瞬間林可便又跌坐在了地上,這才知道,剛剛那個破綻根本就是孟昶青故意露出來,等著她傻乎乎往里頭踩的。 然而林可天生就有一股倔勁,越是這種時候越不愿意認輸。站著打不過孟昶青,她索性就不起來了,往前一撲就想抓住對方的腿腳。孟昶青往右避開,側身閃到她的身后,半跪下來用膝蓋壓住她的脊背,同時俯身扣住她的咽喉,整套動作行云流水一般。林可咬牙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往身后一劃,借孟昶青閃避的時候想要掙扎。然而她剛撲騰了一下,匕首就已經到了孟昶青手里。他將匕首掉了個個,刀柄以一個非常輕巧又隱蔽的角度切入,剎那間劃過林可的脖頸。 “你已經死了?!?/br> 孟昶青不疾不徐地俯下身,輕輕拍了拍林可的臉頰。 “放.屁,我還沒死呢!” 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頓,林可怒火中燒,乘孟昶青放松警惕的機會臨死反撲,抬手就往孟昶青的胯.下抓去。 這一招猴子偷桃使出來,縱是孟昶青也吃了一驚。然而兩人實力相差實在太大,林可不管不顧的反抗輕而易舉就被壓制了下去。 到了此刻,林可心底深處其實已經要認輸了,誰知孟昶青向來是個吃什么都不肯吃虧的,堂堂密衛統領竟半點不覺得跌份,這就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一伸手,林可就知道不好,被怒火充斥的腦子里像是給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整個人頓時都是一個激靈。 ……自作孽不可活,差點忘了孟昶青這不要臉的人設了。 林可想死的心都有了,剎那間小宇宙爆發,整個人跟條上了岸的魚一樣拼死撲騰起來,一時之間,居然連孟昶青都壓制不住。 孟昶青微微挑眉,終于大發慈悲地松開手站起身來,似笑非笑道:“得了,起來吧?!?/br> 反應這樣劇烈,若不是已經叫唐七確認過,他都要以為這小子是個黃花大閨女了。 “你這個神經??!” 林可漲紅了臉站起來,狠狠地瞪了孟昶青一眼,磨著牙道:“要不是我打不過你,我一定要把你打得滿地找牙,你信不信!” 孟昶青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