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 室內燃著熏香。 近日,陳韻總是頭疼,因此房里時常點著安神香,楊昭也沒怎么在意,只覺得那味道比起往常香甜了許多,聞得久了,竟有些心神蕩漾。 “你的手怎么了?” 陳韻安靜地靠在他懷里,即使薄施脂粉,依然蓋不住憔悴之色,臉上淚痕未干,十分惹人憐惜:“沒有……不小心劃傷了?!?/br> 楊昭沉下臉,看了眼立在一邊的翠柳:“如果你宮里的人伺候不周——” “不怪他們?!标愴崜u頭,藏起受傷的小手,蒼白的笑了笑:“是我自己分心走神,才弄傷的,陛下不要責怪他們?!?/br> 楊昭嘆息了聲,攬著懷里的少女。 總覺得……今夜太悶熱。 過了一會,他前額覆上一層薄汗,視線迷離,皺眉欲起身。 可陳韻抱著他不放手,雙臂纏在他腰間,軟聲喚道:“皇上……韻兒好熱?!?/br> 楊昭喉結滾動了下,強忍著拉開她的手:“不行,你懷著孩子?!?/br> “可是……”陳韻咬了咬嘴唇,羞怯地偷瞧了他一眼:“太醫說過,只要小心一些……不會有事的?!?/br> 楊昭依舊不愿。 陳韻低著頭,泫然欲泣:“陛下可是嫌棄韻兒有了身孕,身子變胖,臉也丑了——” 楊昭打斷:“胡說?!?/br> 陳韻抬頭看著他,兩行清淚滾落:“那就不要離開我……陛下,我只有你了?!?/br> 燭火搖曳,美人垂淚。 楊昭嘆息一聲,低頭吻住梨花帶淚的少女。 * 早晨起來,珠兒替阿嫣梳宮里最流行的發髻,主仆說著話,忽然有一名宮女走了進來,神色慌張:“娘娘,大事不妙了!” 阿嫣站起來,緊張道:“我的古法養顏湯燒焦了?” 宮女一愣:“那倒沒有……” 阿嫣松了口氣:“那就好?!?/br> 說著,又不擔心了,對著鏡子描眉。 宮女回神,放低了聲音:“是您的meimei,惠妃娘娘……小產了?!?/br> 阿嫣沒什么反應。 珠兒卻瞪大了眼睛,奇怪道:“這都好幾個月了,怎么就小產了?不該呀?!?/br> “是真的。奴婢方才從那邊回來,聽惠妃宮里的人說,他們娘娘哭的厲害,一會大哭,一會尖叫,就跟瘋了似的。她不相信孩子沒了,誰的話都不聽,陛下也勸不住。唉,其他嬪妃都在呢,您也去看看吧?!?/br> 阿嫣帶著珠兒去了。 還沒進宮門,便能聽見陳韻凄厲的哭聲,宛如夜半鬼哭聲:“不會的,小皇子……我的小皇子,陛下,你快告訴我,他們都是騙我的,我的小皇子好好的,他明明就在我肚子里,還會踢我呢……陛下,陛下!” 嗓音嘶啞,喊到最后,已經聲嘶力竭。 阿嫣站在殿門外,遠遠的便聞到了催情香劑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陳韻為了爭寵鋌而走險,下了這一步爛棋。 珠兒輕聲道:“娘娘,進去嗎?” 阿嫣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后來,珠兒打聽到了消息,回來告訴阿嫣:“五小姐宮里的人說,那死掉的孩子,當真是個男嬰,可惜了?!?/br> 阿嫣對著鏡子,抹上最新調制的胭脂,默然不語。 珠兒小聲道:“娘娘,我還聽說,五小姐小產,是因為陛下沒能把持的住,唉,說起來也是造孽,后宮三千佳麗,陛下怎就非得——” “陳韻宮里的熏香加了催情的成分?!?/br> 珠兒呆了呆:“她圖什么???成心不想生下這孩子嗎?陛下倘若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阿嫣笑了笑。 皇帝再怎么傷心,十天半月的也就忘記了,后宮三千佳麗,他總會有別的孩子,他心里也清楚這一點。 而陳韻,十月懷胎,骨rou連心,那孩子曾是她的全世界,她所有美好的憧憬和盼望。 終成空。 * 陳韻小產后,精神狀態極差,忽而大笑,忽而痛哭,瘋瘋癲癲的,有時癲癥發作,還會拿著簪子、發釵等物,猛地刺枕頭,刺被子……到后來,變成了割傷自己。 宮里的人沒有法子,為了防止惠妃自殘,只能將她關在房里,緊盯著她。 起初,皇上是經常來的。 他會對陳韻溫聲細語,安慰她,孩子沒了不要緊,他們還會有更多的孩子。 陳韻聽了,非但沒受到開解,反而更加痛苦,顫聲道:“可陛下……我只要那一個。他是我的孩子啊,陛下!” 楊昭嘆息,眉眼哀傷:“朕知道你傷心,朕也心痛……韻兒,他也是朕的孩子,朕和你是一樣的?!?/br> 不,不一樣。 陳韻清醒的時候,便會想,那是根本不一樣的。 生生剜下一塊血rou,失去骨rou至親的感覺,除了她,誰都不能體會。 若真能感同身受,他就不會說出還有其他孩子的話。 她的小皇子,誰都不能取代。 陳韻就像一朵凋零的花,迅速衰敗下去,最后成了一抹形銷骨立的蒼白影子。 永遠愁眉不展,郁郁寡歡,再不復從前的花容月貌。 每次楊昭過來,陳韻便拉著他,滔滔不絕地講小皇子,講他有多么調皮,聽她輕哼小曲的時候,又有多么乖巧。 楊昭神色復雜,嘆息道:“韻兒,孩子沒了,可以再生,總得向前看……有些事情,忘了吧?!?/br> 陳韻不聽,依舊我行我素。 再后來,楊昭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慢慢的,也就不再來了。 她總是活在過去,活在失去的小皇子的陰影中,他厭倦了。 ——就像當初,他厭倦了沉溺于往昔追憶,死守著破碎舊誓的jiejie。 原來,冥冥中,真的有因果報應。 后宮里,有些曾和陳韻結仇的嬪妃,見她失寵,便來冷嘲熱諷,落井下石。 阿嫣卻一直都沒來。 又過了很久。 有一天,陳韻醒來,看上去精神不錯。 這是很長一段時間內,陳韻最清醒的時候,她平靜地吩咐翠柳,去朝華宮,請陳貴妃前來敘舊。 翠柳不情不愿地出去,本以為那不念姐妹之情的冷血女人定不會來,沒想到,阿嫣卻答應了。 阿嫣看著坐在窗邊的陳韻。 不到半年,正值人生最美好年齡的妙齡少女,硬是瘦成了一把干巴巴的骨頭。 “jiejie?!标愴嶉_口,有些恍惚:“我想……我終于明白,那時候,你躺在病榻上,是怎樣的感覺?!?/br> 她低低笑了一聲,眉梢眼角,盡是諷刺:“以前聽人說,活著難啊,我總在想,再難,也好過死了,一死就什么都沒有了,不是嗎?可如今……”她的手又放到了肚子上,這已經成了習慣性的動作:“……原來,人真的可以過的生不如死?!?/br> “你知道嗎?那一晚,我給皇上下了藥,他到現在都不知道?!?/br> “可我希望他知道,寧愿他是看清了我蛇蝎心腸,才不要我了,也好過現在……” “只是這一張臉……他寵我愛我,只因為我這張像你的臉,美貌不在,恩情也就沒了?!?/br> 陳韻說著,嘆了口氣,言語中滿是倦意。 “昨晚上,我又作夢了,夢見小皇子長大了,穿著我給他織的小衣裳,站在御花園里,沖著我笑?!?/br> “多好啊,我本來可以有一個孩子,只屬于我的孩子?!?/br> “一念之差,落得一無所有……就為了個薄情寡恩的男人?!?/br> “不值,不值啊……” “為什么人生路上,踏錯一步,再不能回頭了呢?” 眼淚無聲無息掉下來。 她才十七歲,如花的年紀,卻是那么的疲憊,仿佛走完了漫長的一生。 阿嫣喝完一盞茶,起身離開,始終不曾開口。 但陳韻釋然了。 說完了悶在心里不見天日的話,她再無執念。 她想,她應該對jiejie親口說一聲對不住,可她沒說。 jiejie也不會想聽。 罷了,就這樣吧。 夢,該醒了。 * 當晚,惠妃陳韻自縊于房中,宮女發現時,早已氣絕身亡。 * 又過了小半年,隆冬臘月,風雪飄飄。 深夜,楊昭剛走出養心殿,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劉公公領著個疲憊不堪,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士兵過來。 “陛下,西北八百里加急報……岳少帥,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