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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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麟很不相信地看著他:“許師長不是在么?” 秦梅香淡淡一笑:“他啊……”搖搖頭:“都是一時的。去你師父家過年,不是也行么?” 小玉麟搖頭:“昨天就是在那兒過的?!?/br> 秦梅香看他神色,似乎有什么事:“怎么了?” 小玉麟搖搖頭:“就是覺得,吳師姐和蓉官兒真是不容易?!?/br> 秦梅香猶豫道:“是芝瑛的身體……” 小玉麟笑起來:“那倒不是,師姐和孩子都胖了?!八龜苛诵Γ骸熬褪遣恢酪院笏€能不能同蓉官兒一塊兒登臺了。他們都說,剖著生孩子傷元氣。我聽著,她嗓子明顯不如以前亮堂了?!?/br> 兩個人對坐著發了會兒呆,都是在替小兩口的未來擔憂。吳芝瑛的大哥是個不省心的,吳連瑞除了唱戲,治家是個糊涂人。吳夫人在家里講話又沒分量。雖說師父師兄都能幫襯些,可這些照顧未見得能全落在小兩口身上。家家都有難念的經。 外頭又一輪鞭炮過去了,秦梅香起身:“走吧,再晚這里要關門了?!?/br> 小玉麟從桌子上躍下來,兩人一塊兒往外走。 許平山的車停在外頭呢。小玉麟看著秦梅香上了車,神色寂寥地往自己家中走。滿街都是鞭炮放過之后的碎紅紙,落在積雪上頭,紅紅白白地,喜慶之余,又有種別樣的冷清。 他走到家門前,卻發現一輛熟悉的車停在門口。 小玉麟呆呆地站住了。 虞冬榮按了按喇叭,從車里探出頭來:“愣什么呢,趕快上來??!” 小玉麟如夢初醒,飛快地奔過去,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虞冬榮一打方向盤,把車往外調頭,抱怨道:“怎么這么晚?早知道我明兒回來多好,白等你這么長時間,這都快半夜了……” 小玉麟低頭從兜兒里把糖掏出來,剝了一塊兒放在虞冬榮嘴里。 虞七少爺停了車,嚼了嚼嘴里的糖,呲牙道:“這也太甜了,這為了等你半天都沒喝上水……齁死我了……” 誰想到小玉麟湊過去,在他嘴上濕漉漉地舔了起來。 最后虞冬榮拼了老命才把周老板從自己身上撕下來。小玉麟的眼睛在夜色里幽幽地冒光,虞七少爺懷疑他想直接在車上干壞事。 那就太不像話了。雖然大過年的街上沒什么人,但難保有閑人看見就成了麻煩。臉皮這玩意兒,有時候還是要念著些的。 他咳嗽了一聲,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開車帶小玉麟回家。 路上隨口聊天,才知道小玉蓉有孩子了。虞冬榮覺得有點兒驚奇。驚奇過了之后,又是好奇:“漂亮不?名字取了沒?” 小玉麟搖頭:“一點兒也不好看,像猴子。蓉官兒管他倆叫金寶銀寶……對了七爺……”他神色嚴肅起來:“往后我的包銀我能自己管么?” 虞冬榮愣了一下:“怎么想起這個來了?你錢不夠花了?” 小玉麟搖頭:“不是。只是……有急用的時候,萬一你不在,不太方便?!?/br> 這話是很有道理的,虞冬榮并沒有什么可以反駁的地方。但他心里就是說不出來的不舒服,因為當初葉小蝶管他要錢,也是打著這么個一模一樣的旗號。老實說,小玉麟眼下的那點兒包銀錢,都不夠他給自個兒添置行頭的。他每次演出的場面,服裝,道具錢,虞冬榮不知道貼了多少。捧戲子本來就是燒錢,所以虞七少爺也沒覺得心疼什么。 他只是怕小玉麟有了錢開始不學好。多少人都是栽在這上頭的。年紀輕輕,口袋有錢,對著花花世界,怎么可能不動心。有人到頭來千帆過盡,能莞爾一笑;更多的卻是誤入歧途,再也回不來。 他沉吟了一下:“我之前在美華銀行給你開了個戶頭,每一筆包銀都存在上頭。折子在我抽屜里,你拿回去吧?!彼麌@了口氣:“原想著攢一攢,能幫你買點證券之類的投資?!?/br> 小玉麟愣了一下:“也不用那么多……” 虞冬榮笑了一下:“唱戲賺錢不容易,你花錢時簡省些……” 小玉麟聽他這么說,神色慢慢有些慌:“我不是……” 虞冬榮停下車,回頭安靜地望了他一眼:“知道,你是個好孩子?!?/br> 小玉麟不高興了:“我不是孩子了!” “嗯,但也不大。生瓜蛋子一個?!?/br> 他們進了門,虞冬榮把抽屜里的存折翻出來:“不過我有話說在前頭。一是不要動大煙;二是不要摻合亂七八糟的事,什么放印子錢啦,做生意啦,那些不是你該伸手的;三是煙花地不要亂逛,染了梅毒,神仙也救不了你?!彼颜圩油∮聍敫耙贿f:“收好了,別讓人摸了去。我和曹班主打過招呼,包銀少時,直接給你結現錢,多的時候,就往這個戶頭打。你自己也心里有點兒數?!?/br> 小玉麟沒接,他低聲道:“七爺,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虞冬榮把存折塞到他手里,故作輕松道:“晚上的飯吃了么?” 小玉麟搖頭。 虞冬榮打了個響指:“正好一塊兒……”他端起桌上的溫茶,灌了幾大口:“你那糖哪兒來的,也太甜了,上戲不怕鎖嗓子???” 小玉麟把存折放回了桌上:“跳加官時給座兒預備的,我多抓了兩塊兒。是財神糖,吃了吉利?!?/br> 虞冬榮終于笑了:“這個彩頭好。元宵節你有戲么?” 小玉麟點頭:“大戲沒有,不過在燈市口有場把子戲,演完就能走?!?/br> 胡媽進來送了兩盤餃子,虞冬榮把調好的醬油醋攪合勻了,分在兩個碟子里:“那敢情好,我過去找你。下了戲,咱看燈去?!?/br> 小玉麟小心翼翼地看了他片刻,見虞七少爺臉上沒有什么異色,終于露出了大大的笑:“嗯!” 第32章 年后天氣轉暖,街上熱鬧起來。戲園子的生意尤其旺,因為何翠仙復出了。 他的嗓子和以前比變了個樣子。聲腔如今是幽咽的,若斷若續,但婉轉低柔,比從前有了更多的味道。 復出的戲是傳統的老本子戲《賀后罵殿》,與他自己早年排的《碧玉簪》。曹小湘特意去聽過,回來只有一句話:“他這是破繭了?!?/br> 秦梅香聽聞,便帶著小玉蓉也一塊兒過去聽。聽過之后,很有些感慨。何老板如今是可以說是自成一派了。 小玉蓉卻生出了一股不甘心。因為從前的事,他對何翠仙總是懷有怨言。然而梨園憑本事吃飯,他若想把這口怨氣出了,只能憋足了勁頭比何翠仙唱得更好。 秦梅香把他的心思瞧在眼里,心里感到一絲安慰。小玉蓉天賦很好,唯獨差了吃苦的勁頭。若是能把這個缺點克服了,等他到了何翠仙這個年紀,聲譽想必不會次于誰。 一同在臺下聽戲的有梨園的前輩,秦梅香被認了出來。所以戲一落幕,便被大伙兒擁著去后臺向何翠仙道喜。 何翠仙瘦了,但精神比從前好了許多。經了這一番事,他整個人似乎也不那么傲慢了。眾人賀喜他演出成功,他便一一寒暄,禮數周到得體。 待看到秦梅香的時候,眼神略微凝了凝:“秦老板?!?/br> 秦梅香真心實意地笑了笑,向他拱手。 何翠仙似乎略舒了口氣,瞟了一眼他身邊默不作聲的小玉蓉,輕聲道:“葉老板也回來了,聽說把海派的機關師傅也請了來?!?/br> 這是暗示他,三個人之間又要有一場三國演義了??匆娗孛废愕纳裆?,莞爾一笑,與他人繼續寒暄去了。 自打聽了那一出戲,小玉蓉似乎是悟了什么,練功時再也不用楊清菡在一旁盯著了。有時秦梅香怕他用力過猛,還要在身邊提醒他休息。在這樣的努力之下,功夫進境很快。然而楊清菡很快生出了另一種憂慮,因為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能與小玉蓉搭戲。 一臺戲演員眾多,名角兒之間講究個互相配戲。有默契的,在各個方面都能配合彌補,長久地合作下來,把戲演得天衣無縫,大伙兒都能從中受益。 小玉蓉本來同吳芝瑛形影不離,現在猛然身邊少了人,境況就尷尬起來。名氣大的角兒呢,端著架子,嫌他年輕不夠分量;與他同輩兒的呢,要么各自有搭檔,要么就是接不住他的好嗓子。 臺上對戲,也講究一個氣勢。雙方旗鼓相當,戲才好看。要是一方不及另一方,差一些的那個難免要從此墮了名聲,觀眾都是耳聰目明的。所以許多戲子自知能力有限,并不愿意找段位高出自己的藝人搭戲。 和春班是個武戲起家的班子,小玉蓉在那頭雖說是頭一份兒的旦角兒,可以能正經唱他本行戲的機會并不太多。沒了吳芝瑛,如今他只能給別的武生們配戲。蔣玉秀如今最火的戲是長坂坡,小玉蓉給他配糜夫人。但因為貼合不到人物的心境,怎么演都只是個配戲的。 而且家中少了一個賺錢的主力,生計也跟著艱難起來。秦梅香和楊清菡,外加一個小玉麟,時不時要接濟他。 小玉蓉對此頗為不安。秦梅香常常開解他,但也心知這不是個辦法。想離開和春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小玉麟當初沒紅時就走了,還花了一萬大洋。小玉蓉要是想走,更不知道要賠多少了。 既然沒有辦法,只得沉住氣,求著把戲唱好了,盼著金子發光,脫出樊籠的那一天。 除了小玉蓉,另有一樣讓秦梅香覺得為難的事。 上頭來了命令,派了人下來,說梨園對社會風氣有勸化之用。這話乍一聽是沒錯的,因為伶人們演的大多都是除惡揚善,忠君愛國,勸人向好的戲碼。自古伶官位卑,能得這樣一句肯定,大伙兒聽著原本是高興的。但是來訪者很快把話頭一轉,說梨園風氣不正,魚龍混雜,泥沙俱下,需要肅正,以發揚好的作用。去蕪存菁,一來能更好地發揮戲曲藝術對社會的教化意義,二來也能改變社會對梨園的看法,提高伶人的地位。 可什么是蕪,什么是菁。官老爺和藝人們的看法就大大不同了。 最后因為不能談得攏,就轉而說起年輕藝人的教育問題來。男旦侑酒,學戲挨打這些,自然都不能算作好的風氣。所以必須是要正一正的。 這事兒有利有弊,一時倒是還不能看得分明??汕孛废憧傆X得心里不安。 戲就是戲,戲的好與壞,是伶人與座兒說了算的。傳統戲之所以能一代代傳下來,靠得不就是戲迷的肯定么。然而這些話一講,那邊立刻就表示了不贊同,并且點名把秦梅香的舊戲《醉仙樓》拿出來說了。 秦梅香默然。 他從小學戲,正經的不正經的師父,有過好幾位。傳他醉仙樓的那位徐師父,是梆子戲藝人,一生最得意的兩出戲,其一是《梵王宮》,其二就是《醉仙樓》。因為都是難戲,能學成的徒弟一共也沒有幾個,所以傳起戲來倒也不那么藏私——反正教了也未必能練成。江湖戲班,從前走南闖北地討生活,本來就困苦。這位徐師父識人不善,盛年時被人騙光積蓄郁郁而終。 他當年待秦梅香幾乎算是虐待。班中趕戲,十歲的秦梅香綁蹺一走就是三四十里,磨得雙腳鮮血淋漓。一旦被發現偷偷松了蹺,立刻就要遭到毒打。徐師父打人是用一根二尺長的崖柏棍,秦梅香每次挨打都要昏死過去。相比之下,楊清菡那根小鞭子簡直是溫柔至極。然而過硬的蹺功也是這么練出來的。秦梅香本行是青衣,如今戲路寬廣,全拜幼時那段極苦的學藝經歷。 因為功夫得來不易,所以盡管對這位師父感情復雜,對學到的戲,秦梅香卻始終很珍惜。有時夜闌人靜,也不免思緒萬千。他真怕這兩出戲斷在自己手上。 這兩出戲,楊清菡都給秦梅香看過。醉仙樓里的九花娘屬于刺殺旦,楊清菡雖然不演這出戲,但對這一類的戲拿捏很準,所以能給秦梅香許多有益的建議。但是梵王宮算是梆子戲亂彈一類的戲,秦梅香的角色是個活潑至極的少女,與本人性情氣質都相差很大。這就注定了他若想在出戲上有所成,比那些本性與角色貼合的同行要困難許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戲有千萬種,人也有千萬樣。一輩子唱得戲目再多,到頭來能有一兩出戲被人記住,已經算是有所成了。祖師爺再肯賞飯吃,也不能叫一個人把所有的戲包圓了不是。 可是五福班是斷斷不會答應他再把醉仙樓拿出來演的——當年演一回,就惹出了多大的事呢,如今頂風而上,更是不可能了。 思來想去,倒是《梵王宮》那一出戲,可以勉強試試看。只是這出戲已經撂下許多年了。楊清菡雖說在表演上以活潑嫵媚見長,但是歸根到底是唱雅戲和大戲出身的,梆子戲里傳過來的小戲非其所長,所以在這出戲上能給秦梅香的指點是有限的。 沒有辦法,只得自己把戲重新練起來。 秦梅香自然是要去耶律韓嫣的,那么花云要誰來呢?想來想去,最后還是想到了小玉麟。曹班主對此十分忐忑。唱功不是小玉麟所長,而且這出戲周老板也沒學過。但是滿戲班子找找,還能再找出一個武戲過硬,且年輕俊朗的伶人來么?雖說城里的武戲藝人是不缺的,但是要么年紀大了,要么并不相熟,要么人家在與和春班競爭的戲班里不能過來。 所以不得不強人所難。雖說這是個趕鴨子上架的事兒,但小玉麟答應得很痛快。甚至高興得出乎了大伙兒的意料。他肯應下,那就再好不過了。于是秦梅香日常就又多了一樣事:見縫插針地給小玉麟講戲。 花部亂彈戲,從前是沒有戲本子的,全靠口傳心授,因為許多藝人是不識字的。這里就看出了讀書識字的好處來:秦梅香把整部戲本子默出來,讓小玉麟先把戲詞背好,然后再教他別的,有事半功倍之效。 舊本子因為是從鄉野俚歌脫胎而來,難免有些粗俗的橋段,所用的調門唱腔也與皮黃不盡相同。這些都要一一改動過來。于是和戲班里的同行們共同商討,把需要變化的地方一處處定下來。 這樣一面改一面教一面練,還不能耽誤日常的演出,只把人忙成了陀螺。 趕巧那些日虞冬榮閑來無事,于是和幾個給五福班出資出謀的老爺先生們在曹家大院兒看排戲。 小玉麟去的角色花云,是個能彎弓射雕的青年獵戶。戲里有一出,是要他從高臺上把紙扎的鷹隼一箭穿目射下來。就連吳連瑞也教不了他——這是梆子戲里的絕活兒。沒法子,只得請了一個舊朝里曾在騎射營當過差的老蒙人過來教他射箭。 小玉麟學得倒是很快。靶子沒多少日子就換成了別的東西——掛在樹枝子上的銅錢,中間兒的孔兒拿紅紙糊了,他得把箭從那個小孔里射過去。 虞冬榮在靠在廊下喝茶,只覺得周老板如今雖然面皮不那么細了,但專心做事時仍然十分賞心悅目。小玉麟身形挺拔,肩寬腰細,個子蹭蹭地都長在了腿上。這些日子忙得辛苦,他在床上也不那么纏著虞冬榮了。來虞宅過夜時,往往沒說幾句話就睡過去了。 虞七少爺喜滋滋地把他翻個面兒,摩拳擦掌想要一振雄風。然而看見小玉麟睡得酣甜,十次里倒有九次是下不去手的。于是就趴在他身邊兒看著,撩撩睫毛,戳戳臉蛋兒,偶爾壞心眼兒地去揉一揉某些不可言說的部位。因為小玉麟永遠睡得巋然不動,虞冬榮往往玩兒一會兒也就消停了。 只有一回,他鼓搗了半天,偶然一抬頭,看見小玉麟正半睜眼望著自己。虞冬榮驚得打了個哆嗦,下一秒小玉麟翻了個身,長臂一探,把他摟住了,并且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了上來。虞冬榮仿佛能聽見自己的肩膀咯吱一聲脆響。于是只得萬分艱難地從周老板身子底下爬出來,老實地躺到床的另一邊去。小玉麟懷里沒了人,手就在床上閉著眼睛亂胡嚕。虞冬榮把手伸過去,立刻就被攥住了。于是只得由他攥著,心里頭升起一種復雜卻甜蜜的情緒來。 正出神間,忽然聽到一陣叫好聲。小玉麟終于把箭從那個銅錢孔里射過去了。然而持弓人臉上并無喜色,只是心事重重地跑去遠處把落了一地的箭重新撿了回來。 虞冬榮招呼他:“別練了,歇歇吧?!毙∮聍胪现_步慢慢走回來,坐到廊邊,輕輕嘆了口氣。 虞七少爺給他倒了杯茶水:“這不挺好的么,嘆什么氣呢?!?/br> 小玉麟搖頭,澀聲道:“可你知道我射了多少次才中了這么一次么?!?/br> 虞冬榮安慰道:“欲速則不達么。老圖說你聰明又有臂力,學得算挺快的了。再說了,這也不是去參加那達慕,就是臺上演演樣子。實在練不成的話,辦法也有的是。到時候把那紙鷹做大點兒,也不是非要把眼睛射著了,東西射下來不就成了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