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元德點點頭道:“郝家刀僅在太原府附近幾個州府流傳,除了郝姓之外,并無太多外姓傳人?!?/br> “如此說來,胡覺義原本很可能姓郝?河東路人氏?”文玹欣喜至極,沒想到今日竟然有意外收獲,端王手下有識得這套刀法的人,本來古二身份成謎,追查毫無頭緒,這下就有線索了。 孟煬沉聲道:“元德,即刻派人趕往太原府追查!” “是,下官遵命?!痹骂I命,退出屋子。 孟煬喚侍茶女使入內換茶。文玹便告退去更衣。等她回到云錦閣,孟煬與文成周已經喝完一泡茶,正低語閑談。 第110章 文玹在茶案旁坐下。 她方才演練刀法時所用的刀仍放在桌上, 孟煬伸手將其拿起,放至她面前:“這次的事情,全因犬子而起, 犬子識人不明行事糊涂, 給文相公一家惹來這么大的麻煩, 本王實在深感慚愧。這把刀就作為賠禮,請文小娘子收下?!?/br> 文玹搖頭, 把刀推了回去:“此次事端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胡覺義, 威脅文家安全的也是他。文玹雖然年少,也知怒于甲者, 不移于乙, 不會遷怒于人。何況此刀并非尋常, 用的是印度烏茲鋼,費時數月才能鍛成,吹毛斷發,鋒銳異常。然而刀形卻又與尋常烏茲鋼刀不同,長寬都更接近于大慶朝的刀,應是請名匠專門打造的。這把刀太過貴重,文玹不能收?!?/br> 這把刀的刀鞘鑲金嵌玉, 刀柄頭上綴著顆碩大的紅寶石, 但真正有價值的并非刀柄刀鞘, 而是后世被稱為大馬士革鋼的刀身。 如水波般黑白相間的花紋是由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材料組成,亮的地方是純的雪明炭鐵,極為堅硬, 暗的地方則是波來鐵,韌性極高。 硬度不同的兩種材質均勻散布,在打磨開刃之后,會形成rou眼不可見的細小鋸齒,烏茲鋼刀超乎尋常的鋒銳就是因此而來。而因為波來鐵具有極高的韌性,又造就了堅韌不易折斷的刀身。因此用烏茲鋼打造的刀,可稱為刀中之王。 孟煬意外地笑道:“好眼力,此刀用得確是烏茲鋼,請大食巧匠按大慶的用刀習慣打制。再好的刀沒有懂刀的主人,也只是一件擺設罷了。文小娘子不用在意刀的貴賤,刀與人一樣,跟對了人才能盡展所長?!?/br> 聽到最后這句,文玹心中不覺一動,也不知端王是無心之言,還是以刀喻人。但這樣一來她就更不能收下這把刀了。 她搖頭道:“文玹回了相府之后,練武只是為強身健體,也是讓自己不要懈怠下來而養成的習慣,這刀給了我反無用武之地,王爺還是留下贈予更合適之人吧?!?/br> 孟煬微微一笑,也不勉強,讓侍從過來將刀收好。 文玹望著端王鄭重道:“王爺,文玹還有不情之請,之后抓捕胡覺義之事可否讓我一同參與?!?/br> 若無古二從中作祟,大風寨不會被招安。柳四叔是因他而死!張大風亦被他重傷,鬼門關前走了一回,差點就沒能活下來,張大風與小酒、崔六叔至今還被通緝,只能隱匿身份不斷逃亡,或是隱居山鄉。 她好不容易與親生父母相認,父親睿智開明,娘親溫柔親切,弟弟meimei活潑又懂事,婆婆雖然嚴厲,卻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他卻在此時再次出現,甚至以文家人的安危為籌碼威脅孟裴! 不僅是為張大風與柳四叔報仇,更為了守護她的家人,也是為了端王府的太平,一定要確保這回能一舉抓住古二,為此她會盡自己的全力! 孟煬微笑道:“文小娘子是最了解胡覺義之人,我自然沒有意見,就是不知文相公肯不肯?!?/br> 文成周淡淡道:“你可以參與出謀劃策,但不可參與具體行動,最終抓捕胡覺義一事,還是要交給王爺?!?/br> 文玹點點頭,她沒有這么自不量力,端王手下那么多能人與兵將,要抓古二,不缺她一個出力的,但唯有她是與古二共處多年,最了解他之人。今日她向端王提出要求,也只是要確保能隨時了解事件動向,并能提供相應建議罷了。 孟煬朗聲笑道,“就這么說定了!” 文成周沒笑,依舊神情淡淡道:“既然胡覺義的出身來歷有了線索,目前還是按兵不動最為穩妥。待查到他的來歷,找出他的仇人為何人,也就對他下一步的舉動了若指掌了。相信世子身邊不會沒有王爺的人?!?/br> 孟煬挑了挑眉,卻沒有接文成周這話,反而端起茶盞喝起茶來。 文成周亦端起茶盞慢慢地喝著。 閣子里瞬時安靜下來。 文玹見孟煬這反應,也意識到他不愿接受文成周的提議。按兵不動對文家來說自然是最穩妥之舉,然元德派去太原府追查之人,即使馬不停蹄,光趕到太原府就要十余天,再要追查胡覺義的身份與仇人,少說也得半月以上。 而這期間古二留在孟赟身邊,就如不知何時會爆炸的炸.彈一樣危險。誰都不知他的仇人是誰,因此他隨時可能暴起襲擊,給端王府帶來極大的麻煩,端王怎可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 她瞥了眼文成周,見他一臉淡然地喝著茶,應該對端王這樣的反應早有所料,她就靜觀其變好了。 孟煬的眸光掃過文玹,放下茶盞,問道:“文小娘子方才說要出謀劃策,不如說說你有什么好計策?!?/br> 文玹本想靜觀其變,沒想到端王不接文成周的話,反而來問自己,她稍作思忖后道:“王爺,文玹方才說參與,只是想要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罷了。王爺睿智多謀,父親深謀遠慮,王爺都還沒發話,文玹又豈敢妄議什么計策?” 孟煬微感詫異地揚了揚眉梢。 他知道文成周也許對胡覺義沒什么特別的恨意,文玹卻是大風寨主養大的,對背叛張大風的胡覺義定然充滿憎恨,急欲除之而后快。他本想引她說出觀點,順水推舟,想不到她這么沉得住氣,一付以自己或文成周馬首為瞻的架勢,反而將問題拋回給自己來了。 “哈哈哈,后生可畏??!”孟煬大笑幾聲,“文相公,我就直言吧,要這么拖著,一直到胡覺義的仇人找出來再定計議,端王府要冒的風險太大。且胡覺義對文小娘子來說,始終是個威脅,既然抓捕胡覺義已是定局,何必還要一拖再拖?” “所謂夜長夢多,拖得越久,變數越多,若是讓胡覺義察覺我們聯手對付他,只怕他困獸猶斗,做出什么瘋狂之舉,反倒被動。兵家講究先發制人,打的就是對方措手不及。胡覺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二郎包藏私心,不會將此事告訴我,此時正是他最松懈之時,亦是一舉將他擒獲的最好時機,文相公,你說是不是?” 文成周對于他的問題不置可否,只道:“急于求成與先發制人只差一線,我明白王爺想要先發制人,是為了避免端王府受損。但希望王爺能如承諾所言,縝密布局,謹慎行動,不發則已,發則務必要一擊即中!” 事實上,此事主動權全在孟煬手里,文成周以進為退,是要孟煬出擊時考慮得更完善細致,更多幾倍謹慎小心,以免古二逃脫之后再來威脅文家上下。 “那是自然!還請文相公放心?!泵蠠?,“胡覺義如今住在城東廂的街坊,已派人去查看附近地形,摸清他進出規律前不會動他,一旦有具體舉措,我會及時通知文相公的?!?/br> 文成周見事情談得差不多了,便向孟煬告辭,文玹也跟著行禮告辭。 · 孟煬在文成周父女離開后不久,亦離開莊子,回到端王府,卻見孟裴已經等在書房外。 “父親,今日相談可還順利?”孟裴知道今日父王與文相公在別莊會面,但父王沒提讓他一起去,他不好提一起跟去,但一整天都忐忑不已,一待父王回來便過來相詢。 “頗有收獲?!泵蠠呎f邊推開房門,邁步進屋,孟裴亦跟著進了屋。 待孟裴關起門,孟煬才接著道:“今日文小娘子將胡覺義所傳授的刀法演練了一遍,元德認出刀法來歷,乃是河東郝家刀,我已命元德派人,去太原府追查郝姓人氏,順藤摸瓜查出胡覺義的本來身份?!?/br> 孟裴驚訝:“文小娘子亦去了?”說著眸中不自禁流露遺憾之色。 孟煬瞧見他眸中憾色,淡然道:“今日是去談正事,若是這回胡覺義之事處置不好,也就不用再談以后了。而且……我觀文相公的態度,你們倆的事懸?!?/br> 孟裴一凜,正色道:“父王,我明白。文相公確實不喜我與阿玹在一起,雖然不明他不喜的緣由,但我……” 孟煬冷笑一聲:“不明緣由?文相公不是對你不喜,他是不愿與端王府結親。他若是與宗室結親,這丞相就再也做不下去,必須要罷相改調外任了?!?/br> 孟裴心中不覺一沉,歷朝都有回避制,本朝雖無明令直接禁止朝中大員與皇室結親,可但凡與皇室結成姻親的官員,無一在京中擔任要職,或是外調,或是授予節度使、某某大夫等虛銜,實際不再任事。 而以文成周的才干與抱負,如此年輕就任左丞相,至今連一年時間都不到,他的治國之策,惠民之計,滿腔抱負都未曾得到施展,又怎可能愿意外調,或是掛上幾個虛銜,就此養老呢? 孟裴終于明白文成周為何對自己一直如此冷淡疏離了——文成周只要還在相位上,就絕不可能同意他與文玹成親。 他只覺渾身發冷,一顆心如墜寒潭,越沉越深,越來越冷,再望向孟煬時,那對眸子里已無半分光彩。 孟煬微微蹙眉望著他,語氣傲然:“你能明白就好,大丈夫何患無妻,文小娘子雖然出色,也不是天下無雙,即使她天下無雙,也不是非娶不可。文相公不肯嫁女,我端王府又何必強求?難道全天下就只剩這一個出色的女子了嗎?” 孟裴半垂眼眸,默默不語,心中卻翻騰如沸。孟煬之后所說的話,猶如風過雙耳,他壓根沒有聽見半句。 無關樣貌,無關才情,無關出色與否,她是世間唯一,在他心中無與倫比。 再沒有人能像她一樣,再沒有人能與她相比,再沒有人能將她替代,這就是無雙??! 孟煬見自己所說的話孟裴壓根沒有聽進去,便低低哼了一聲,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回到案頭邊坐下,自管自看起信來。 孟裴靜靜站了會兒,低聲問道:“父親,今日你們都說了些什么,對于之后行止有何決議?” 孟煬抬眸看了他一眼,見他已回復平靜,眸中雖然仍無光彩,卻也沒什么波瀾,便贊許地點了點頭,將在云錦閣中商談的經過一一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寫文時喜歡聽聽老歌,今天寫這段時,恰好聽著蝎子樂隊的《no one like you》,忽覺歌名十分符合此時情景。傾心于一個人時,她就是無可替代的唯一。 第111章 第二日清晨, 文玹送文玨文瑜去學里,出了文家之后沒多久,車后又多了四名護院相隨, 遠遠地還另外跟著輛馬車, 文玹認出是孟裴的車, 不覺微笑起來。 文玨無意中朝馬車外看了看,詫異道:“咱家啥時候有這幾個護院的?這幾個人我都沒見過。還有啊, 阿姊你平日都不和我們一起去學里, 怎么今日要送我們呢?還有來升怎么也跟來了?” 來升坐在車外踏板上,正隔著車簾子與阿蓮說話, 問她昨日跟著文相公文小娘子出城去, 有沒有瞧見什么新鮮好玩的, 即使阿蓮愛理不理的,他也不以為意,不曾想突然被文玨點了名,不由愣了愣。 前夜晚飯后,待文老夫人與文玨姊弟回了自己房里,文夫人便召集家中侍女仆役,說明有歹人要對文家不利, 命他們提高警覺, 小心防范。 文府這些天不但新添二十余名護院, 且增加巡視人數,護院從單人巡視改為兩人一組,每次三組人, 日夜輪班,內院巡夜的婆子也是兩人一組,每次三組,如有異常則立即稟報。 大家伙兒這些天都緊張著呢!但文夫人又要他們在文老夫人與二娘三郎面前一切如常,如無必要,不要讓他們知道。 文玹卻覺得應該適當告訴弟弟meimei部分情況,讓他們也能提高警覺,這會兒見來升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回答文玨,她便神色鄭重地道:“你們可知,七夕那晚除了文瑜之外,另有一個孩童也被拐了,而且沒能找回來?!?/br> 她見文瑜的臉色變得緊張起來,便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朝他笑著道:“但你們也不用過于害怕,你看這么多護衛跟著,就是為了保護你們?!?/br> 文瑜靠著她便感覺安心了許多:“有阿姊在我不怕,阿姊很厲害,孟大哥也很厲害,一下子就把那歹人打趴下了?!?/br> 文玹輕輕搖頭:“我們不必害怕歹人,但是要小心防范,學著保護自己。你記著,千萬不要獨自行動,即使在學堂里,不管做什么,都要和別人結伴,要帶著蘭姑一起。須知獨木難支……” 文瑜接著道:“獨木難支,眾擎易舉!” 文玹笑著摸摸他的頭:“說得對,就是這個理?!?/br> 文玹看向文玨接著道:“你也是一樣,不管做什么,都要帶著麗娘,和其他小娘子一起結伴而行。散學后別出學堂,不管什么人,不管用什么緣由來接你們,都不能跟他走,我一定會來接你們的,記住了嗎?” 文玨文瑜點點頭,齊聲道:“記住了?!?/br> 馬車先抵達文玨就讀的開封女學。女學門口停著不少牛車馬車,小娘子們嘰嘰喳喳地互道早安,說說笑笑地往里走,身后跟著三三兩兩的女使。 文家的馬車難以靠近門口,在幾丈外就停下了,文玹下車后回頭瞧了眼,孟裴的車亦在不遠處停下了。 她收回視線,陪著文玨進入女學,一直看著她與麗娘、念夏進入學堂看不見了,才回到馬車上。留下兩名文府護院在前門外的街對面守著,另外兩名端王府的護衛則往女學后門去。接著她再送文瑜去相距不遠的國子監。 國子監內設小學,本來是只收三品以上官員子弟,國子監改制后,如今亦收取三品以下官員子弟及庶人。 國子監的小學不等同于現代的小學,并不按年紀來接受學生。在小學內就讀的學子,低至六七歲,高至十五六歲的都有,在小學里讀三年,直接考入太學的有之,讀了十幾年仍然未能考進太學,仍在小學蹉跎的亦有之。 街道上有不少年輕郎君陸續往國子監而來,文玹便沒下車,一直看著文瑜與蘭姑、來升進去,一路與相熟的郎君打招呼道早安。 “阿玹?!?/br> 她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回頭見孟裴亦下了車,正立在車旁。她掀開車簾,朝風清月朗的青衫少年笑了。 孟裴亦笑了,笑容溫暖:“我午休時會去找文瑜,和他一起用飯,你放心?!苯又謬诟赖?,“你自己回府路上要小心些,他威脅我時說的其實是你。別只顧你家里人,自己倒大意了?!?/br> “我知道?!蔽墨t點頭答應。 孟裴遞給她一個長形的錦囊:“這給你,記著隨身帶?!?/br> 文玹接過錦囊,只覺沉甸甸的墜手,拉開口朝里面看了眼,見是把尺余長的腰刀,刀鞘口上帶著銅虎頭紋飾,忍不住好笑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王爺要送我刀,你也送我刀?!?/br> 孟裴笑容淡淡:“大刀帶著不便,腰刀能隨身攜帶,你用來防身最好。我只望你安全無恙?!?/br> 文玹點點頭:“你也要小心為上,古二為人狠毒不擇手段,很難說他下一步會做出什么事來。你大哥知道古二接近他的真實目的了嗎?” “應該還不知道?!泵吓釗u搖頭,“昨夜他很晚才歸家,父親已經歇下了,連我也是今早才知他何時歸家的?!?/br> 文玹稍稍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你別怪我想得太多,你大哥對你并不……信任。我最怕的是古二挑撥你們之間關系,萬一要是你大哥被他蠱惑,讓古二對你不利,這對古二來說正是一石二鳥?!?/br> 孟裴望著她,淺笑道:“最遲今晚或是明晚,父親會找他談話,告訴他古二用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