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七叔,你——” 她想問,七叔,你上輩子位極人臣,卻一直不曾婚配,可覺得遺憾?可會想著,重來一次,改變你所能改變的一切? 可是當那男子垂眸看向自己時,她卻是開口道: “七叔,你在北疆數年,可曾覺得孤單,畢竟那里沒有燕京城的繁華?!?/br> 她想,北疆的天空,一定比這燕京城郊外的山野更為空曠遼闊,人站在這樣的夜空下,心里不知道生出多少寂寞。 蕭敬遠的眸光描摹著小姑娘在篝火中的姣好剪影,開口時,聲音卻和那廣袤的夜空一般遙遠。 “孤單,這個和在哪里沒有關系,還是看心?!?/br> 便是身在熙熙攘攘的燕京城街頭,憑窗望過去,看這錦繡富貴鄉,看別人飛在眉梢的笑意,豈不是更襯得形只影單人的寂寥? “看心?”阿蘿疑惑地仰臉看向蕭敬遠。 蕭敬遠卻別過臉去,躲開了她的視線。 “對了,我在你家別莊里,撿到了這個?!?/br> 說著間,他攤開手。 他根骨筆直的大手里,放著她那塊自小帶到大的長命鎖,用紅線拴著的。 “想是當時匆忙離開時丟的,我還以為是丟在山里了,卻原來是被七叔撿到了?!?/br> 她忍不住笑了下。 老祖宗過世也有幾個年頭了,她有時候想起來,頗覺得遺憾,當初老祖宗房里的東西,她連個碗都沒拿到,竟沒個念想。而這長命鎖,是老祖宗送的,也是唯一的念想了。 “謝謝七叔?!?/br> 她笑著這么說,以為蕭敬遠會把那個長命鎖遞到她手里。 可是沒有。 蕭敬遠微微蹲下,仿若稀松平常地道;“我給你戴上?!?/br> ??? 阿蘿愣了愣,清澈眼底泛起一絲疑惑。 蕭敬遠指了指旁邊的木墩子,示意她坐下。 她鬼使神差地,也沒有拒絕,就真得順著他意思坐下了。 接下來便見蕭敬遠蹲下身子,單膝著地,然后抬起手來。 他脫下了身上的披風,如今只著一身簡單紫袍,那紫袍做工精細考究,透著器宇軒昂的貴氣,偉岸的身形,就這么半跪在她面前。 溫熱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小巧玲瓏的腳,腳上雖然是粗布棉鞋,布料粗糙,可是卻越發襯得腳踝和褲腳之間那絲隱約的纖細雪白觸目驚心。 他一手握住了她的腳,一手輕輕地將長命鎖為她掛上,之后將繩子栓起來。 當他這么做的時候,大手會無意間碰觸到她腳踝上的肌膚。 略帶粗硬的觸感,灼燙灼燙的,燙得她幾乎想將腳縮回來。 她羞澀地抬眼看他,誰知道他卻只是垂著眼,心無旁騖地幫她系上那紅繩兒,似乎絲毫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她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忐忑,別過臉去,煎熬地等著這一刻的結束。 這是他這輩子系得最緩慢的一次繩子了。 當他系好這個紅繩的時候,悵然若失地將那柔滑細膩的腳踝輕輕地放在了地上,之后收回了手。 年輕女孩兒的馨香甜軟猶在鼻前縈繞,他卻不得不站起了身。 “好了?!?/br> 他說完好了,她就蹭的一下站起來。 他知道她害羞了,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瑩潤圓巧的耳垂都朦上了一層透明的粉。 她的眼神甚至有些慌亂不安。 他知道今晚自己逾越了該有的本分,不過他并沒有什么好后悔的。 只是想,在七年后,再給那小姑娘拴上她的長命鎖。 “七叔——”她看到他轉身,背對著自己,她覺得那個背影頗為冷硬。 她語氣中有一絲絲的哀求,因為并不明白,蕭敬遠這到底是怎么了。 忽冷忽熱的。 “走吧,天晚了,女孩兒在外面總是不好,我陪你回去?!?/br> “好……” 走到了籬笆墻邊,阿蘿看看蕭敬遠,總覺得自己還有話說。 ☆、第53章 走到了籬笆墻邊,阿蘿看看蕭敬遠, 總覺得自己還有話說。 這一路行來, 蕭敬遠的沉默, 多少讓她意識到, 可能這就是兩個人最后的交際了。走完了這一段路,明日他會送自己回燕京城,從此后, 橋歸橋, 路歸路,她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孩兒, 他是天子重臣, 蕭家頂梁柱, 再無瓜葛了。 她上輩子嫁給蕭永瀚, 和他幾乎都沒什么瓜葛,更不要說這輩子, 她根本不可能再踏入蕭家門,那更是絕不會再有瓜葛了。 “怎么了?”蕭敬遠感覺到了,她走得慢吞吞, 越走越慢,最后幾乎停了下來。 “七叔……我好像有件事想和你說?!彼L上的貂毛, 絞盡腦汁地想。 “說?!?/br> “那個……那個……”她努力想了一番,終于想起來了:“你是不是有位朋友, 姓柯的?” 她記憶中, 蕭敬遠就是在她約莫十四五歲, 結識了一位游俠神醫,而這位神醫,或許可以治哥哥的眼睛。 “柯?不認識?!?/br> “額……這樣啊?!彼悬c失望。 蕭敬遠自然看出她眼中的光彩瞬間熄滅的失望,他默了片刻,便問道:“這是誰?” “七叔既不認識,那就算了?!痹掚m這么說,她語氣中顯然帶著nongnong的失落。 “告訴我,那是什么人?” 阿蘿見蕭敬遠問起,只好道:“是一位大夫,我以為七叔認識,如今既不認識,那便是我弄錯了?!?/br> “姓柯的大夫,什么樣的?” 阿蘿沒想到他竟然問個不停,可是這事兒怎么和他說呢?想了想,只好道;“我也是在山野間,聽說有一位神醫游走于北疆一帶,這位神醫或許能治我哥哥的眼疾,便隨口問問七叔認不認識罷了?!?/br> 蕭敬遠點頭,沒再言語。 這個時候,阿蘿已經走到了門前,她看了看身上披風,脫下來,遞還給蕭敬遠:“七叔,給你?!?/br> 蕭敬遠接過來:“你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們就回京,要早點起來?!?/br> “好?!?/br> ************************ 躺在農戶家的炕上,阿蘿翻來覆去的,總也睡不著。 她腦中不斷地回想著今日蕭敬遠的異常,卻怎么想怎么不對勁。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遠處的深山傳來悠遠的狼嚎聲,一聲一聲的,聽得人心顫,偶爾間還有蟲鳴聲在窗戶縫隙里響起。 阿蘿嘆了口氣,在又翻了個身后,她忽然心中一動。 悄悄地支起耳朵,她用自己的超乎尋常人的耳力,開始搜羅蕭敬遠的動靜。 其實這么做,有點慚愧的,總覺得是在干壞事,不過阿蘿這個時候顧不得那么多了。 她總覺得今晚的蕭敬遠仿佛一塊神秘的原石,她恨不得趕緊撬開他的腦袋,看看里面藏了什么。 這么想著的時候,她的耳朵仔細地搜尋著周圍的動靜。 喏,除了那蟲鳴聲,狼嚎聲,還有山洞里幼獸的哼哼聲,寒鳥啄食聲,寒風吹過深林,積雪簌簌而下的聲響…… 近一點聽聽,有將士們的呼嚕聲,聊天聲,打鬧聲,比劃聲,還有幾個將士在那里偷偷玩牌的聲響。 阿蘿失望地咬唇,再次凝心靜聽。 就在此時,一個異樣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那是一個人舞劍的聲響。 銳利的劍刺破夜空,奔騰有力的跳躍,迅疾猛烈的起落聲,伴隨著男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那個男人身穿的應該是袍子吧,因為她聽到了衣袂在風中發出的獵獵聲響。 他聽起來心情并不好,因為他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發泄式的怒意,或者說無奈? 阿蘿閉上眼睛,放松心神,讓自己不要再去聽這個聲音了。 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這就是蕭敬遠的聲音。 蕭敬遠這一晚,先是在籬笆墻外站了很久,之后在自己出去后,陪著自己走了一圈,把自己送回來,他獨自出去練劍,練得還是這么迅疾凌厲的快劍。 可是她搜羅到了這個聲響后,無論如何,卻是扔不掉了。 她試圖去聽山里的風聲,試圖去聽林中的狼嚎聲,甚至試圖去聽將士們的酣睡聲,卻都做不到。 這個男人練劍的聲音,劃破長空,牢牢地傳入她耳中,讓她不得安眠。 這一夜,她閉著眸子,聽著那個男人一下一下的呼吸聲,一直到很晚。 夢里,她仿佛聽到他輕輕地呢喃出一個名字。 阿蘿。 ************************* 第二日,阿蘿便沒見到蕭敬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