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這些年來,記憶當中的一些人,或多或少,他都遇見過。 可不管他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有的棄武從文了,有的特意提點看護了,有的刻意盯著避過了,但是或早或晚,都難逃一死。 那樣的話,阿蠻怎么辦? 他自己又怎么辦? 低頭應了男人要求,即刻送他出京,這就出了前堂。 新的將軍府建在東宮的邊上,院子里平整得很,沒有假山也沒有池塘,只一長長的亭子,游廊外讓人種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后院一大片桃林也已經過了花期,綠茵茵一片。 顧青城就站在亭子里,仰臉看著空中的流云。 今日云和昨日云都不一樣,人活著為何要按著軌跡走,挫敗感令人憤怒,憤怒之余只覺無力,人與天爭,就想爭個天命。 站了一會兒,說是東宮得了消息也來人了,高等帶了人上前,自己退下了。 太監萬福在后面見禮,顧青城沒有回頭。 “問將軍好,”萬福笑呵呵地:“淑嫻姑姑命我過來跟將軍說一聲,說她很好,就是有點想念將軍,可她不方便出宮,還望將軍得了空過去探望探望?!?/br> “嗯,”顧青城應了聲:“太子殿下可在東宮?顯兒呢?” “都好,都好,”萬福趕緊夸獎了一通:“尤其小殿下,現在對課業可是用心,五殿下來了多少回,勾著他出去玩,都不去呢!” 看似隨便的一句話,顧青城卻是轉過身來。 叫了高等過來,準備一些禮物,備車,這就往東宮去了。 變數還是有的,前世的李顯,被李壬帶著混鬧,一直沉迷女色,色字頭上一把刀,太子登基時候,他這個唯一的兒子,可是死在了女人身上。 沉吟片刻,叫了高等過來,準備一些禮物,備車,這就往東宮去了。 這炎炎夏日,可真是容易讓人心生煩躁??煲章涞臅r候,整個京都都覆蓋上了一片金色,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慢騰騰進了城門,趕車的漢子戴著斗笠,也看不清臉面,看著再尋常一車一人,這就奔了街里。 顧青城早已搬了出去,另建了宅院。當年的將軍府已經不復存在,徐鳳白一不在,偌大的府院支撐不住,現如今光靠著徐瑾瑜那點俸祿和地租過活,撐著門面。 馬車就停在了后門處,叫了門,車夫上前摘下斗笠,門里的小廝認出他來,趕緊讓把車趕了進去。 夕陽的余暉落在車頂,少女挑著窗簾往外看,點點霞光落了她身上,她眉眼間都是笑意,回頭對著誰笑,眉飛色舞的。 車夫掀開車簾,里面都是女眷。 花桂先抱著孩子下車,隨后洪珠和洪福跟著徐椀下了車。 五年的時間,家里變化還是很明顯的,聽著說是徐椀回來了,徐家的小姐妹們都先出來了,徐妧走得最快,頭頭奔了后門這邊來,。 十五歲的個姑娘,徐妧果然和記憶當中的小姑娘沒什么分別,一上來就抱住了徐椀了,她腿腳并無半點的不妥,還走得飛快。 徐椀只覺身上一重,被她撞得差點摔倒。 徐妧比她矮了一些,巴掌大的小臉上,彎彎的眉,杏眼瞪得溜圓,抱了徐椀推開她,又在她肩頭捶了又捶。 “壞阿蠻!偷偷摸摸走,也不說告訴我一聲!你說你這幾年都去哪里了,怎么不來個口信,我都快忘了你長什么模樣了!” “表姐,”徐椀上下打量著她:“呀,讓我來看看,這是誰家姑娘啊,怎么這么好看,怎么能這么好看!” 故意夸張著逗她,她果然被逗笑,說了句討厭,又紅了眼。 別的姑娘也都過來說話,徐婼徐畫還有小徐芷,徐椀被她們圍在中間,擁簇著這就往后院去了。 老太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夏日也是難捱。 徐瑾瑜不在家里,徐椀見了舅母王夫人,給她見了禮,瓶兒又帶著她過去給老太爺磕頭,老太爺多日臥床不起,比起幾年前簡直不敢認了,瘦骨嶙峋,形如枯槁,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瓶兒出去了,徐椀跪在床前:“阿蠻給祖父磕頭?!?/br> 她磕了頭,抬起臉看著他,心里明白著,可能人都有這么一天,但是看著真的是好傷心,好傷心。 丫鬟在旁跟老太爺復述了一遍,老太爺盯著徐椀,口中吐出一個含糊不清的字眼來:“誰?我清初回來了?” 他眼睛一下瞪得老大,瘦得只剩褶子的臉上,神情一下猙獰起來。 徐椀想要解釋一下,估計他這會兒神智也不好了,就仰著臉,嗯了聲。 老太爺口中的聲音已經含糊得很了,想要起來可又坐不起來,丫鬟就按著他,跟他說,讓他好好養著,說什么小姐回來了,他得養好了身子才能相見云云的。 徐椀也忙是站了起來,到他跟前來。 老太爺握住了她手,一行濁淚就落了下來:“清初,別怪爹,爹心疼著呢!” 知道說的是她娘,徐椀也是心酸難忍,陪著他坐了一會兒,他已經糊涂了,一會兒叫著清初一會兒又叫鳳回的。 老人沒有什么精力,見了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坐了不一會兒就出來了。 夜幕降臨,天黑了,徐椀安頓了花桂洪福和洪珠,她還住了從前的屋里,讓人在后門處留意著爹娘動靜。 離開青城之后,她和爹娘日夜兼程往回趕,臨近京中才分開。 沒想到她會先一步回來了,屋里拾掇好了,徐妧又來了。 她拿了籃子放了桌子上面,洪珠打開一看,都是新鮮的果兒,趕緊挑了些出來洗了,放了盤子里擺在了桌子上面。 徐妧端端坐下,可再沒有小時候的猴兒模樣,動作之間也沒了急躁樣,光是看著徐椀笑時候,那雙眼睛里,還亮閃閃的。 徐椀在外地也帶了些小東西要送給姐妹們的,從中挑了一對難得的琥珀石,拿了送到她的面前,一攤手,笑了:“這個送給表姐,拿著把玩消磨消磨時間?!?/br> 徐妧也是淺笑,接過去就在掌心揉了揉:“還好你惦記我,不然我可就傷心了?!?/br> 洪珠在桌邊拿了果兒去核,徐椀瞧見,突然想起了鄭何來:“這果兒還是你表哥送來的嗎?真是日日月月都記掛在心上呢!” 徐妧點頭:“表哥前個送來的,他啊,一天到晚的啰嗦,真是煩死個人了!” 徐椀只當她在嬌嗔,不以為意:“你確定是真的煩了?我來猜猜,鄭何現在是不是瘦了,也高了,這么老是惦記著你這個表妹,怕是想和你親上加親吧!” 徐妧聞言,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突然僵住了。 她奇怪地瞥著徐椀,直皺著眉頭:“說什么呢,讓那房人聽了去,恐怕是要笑死了,我表哥和徐婼已經定了親事了,有我什么事?!?/br> 仿佛是一記悶錘捶在了心上,徐椀驀然抬眸:“他和徐婼定了婚事了!” 徐妧嗯了聲,親手剝了個果兒送到徐椀的面前:“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我現在最不待見他,白白惹我傷心?!?/br> 何止是她傷心,徐椀也是驚住了。 真是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前生徐妧腿腳不便,所以從一個猴兒變成安靜的閨中小姐,她表哥鄭何為了她可是沒少干蠢事,現在她腿好了,怎么又生出這么大變數了。 不過令她更驚的還在后面,徐妧坐了一會兒,讓洪珠下去,就拉著徐椀往里間來了,姐妹并肩坐了床邊,徐妧直抱著徐椀的胳膊,這就靠著她的肩膀上面了。 長長地嘆著氣,少女攬著她的頸子,眼淚就掉了下來:“阿蠻,這件事本來我不該跟你說,但是我娘說,怕是只有姑姑回來才能幫我,老太爺要把我送進宮里去,說什么光復徐家榮耀,我爹鬼迷心竅了,也說是呢!” 虧得她才給老太爺磕過頭,聽他叫著娘的名字,看那愧疚模樣還動容來著。 “他老糊涂了,舅舅也糊涂了?”滿腔的怒火,徐椀伸手環住了小表姐的肩頭,“放心,不會有那樣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是有的,就是時間不定。 第47章 如意郎君 后門開著,上面掛著燈籠, 漆黑的夜里, 徐家靜得不可思議。 腳步聲到了后門處,老黃狗在窩里猛地抬起頭來,撲棱棱起來抖了抖毛, 搖著尾巴又趴下了。隨后, 一人走進了門樓。 她身形高挑, 但從影子都能看出女人模樣。 徐回一身青裙, 站住了才是回頭。 大門外,趙瀾之抱臂靠在了墻上,他仰臉看著星空,俊秀的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并沒有回頭看她。 她沒有動,果然,他先轉頭:“怎么不進去?” 徐回勾唇:“你真的不進去?要在這里等我?” 趙瀾之鄭重地點著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會進去:“當年我在門前被徐家怎么攆出去的, 我還記得, 怕是多少人拿我玩笑,我不進去, 就在這等你?!?/br> 徐回也不勉強,最后看他一眼:“那你先回去,不用等我?!?/br> 這么一說,趙瀾之更是嘆氣:“不,我就在這等, 一時不在,萬一某位殿下又突然冒出來,你見了他萬一生出別的什么事來,可不行,我就在等,哪也不去,你要敢把我就此把我丟下,反正我就一頭撞死在你家后門上?!?/br> 哪有見過這種人,說的都是小媳婦才要鬧的話,徐回真拿他沒辦法,往前走了幾步,見他果然在門口等著,只得又走了回來。 趙瀾之看著她去而復返,抱著胳膊笑:“怎么又回來了?” 徐回負手走了他的面前,點著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名不正言不順的,帶你進去也的確不妥,我爹沒死怕是也要被氣死了,這幾年日日對著你這臉,看也真是看夠了,倘若某位皇子殿下再來招惹我,說不定看他英姿還在,重溫舊情也真說不定?!?/br> 男人揚眉,站直了:“你敢!” 徐回聳肩,也不應他,轉身往里走,氣得他連忙跟了上來:“雖然沒有拜天地,但是你現在就是我夫人,聽見沒?” 借著夜色進了徐家,徐回當然是要先去見父親的,可她和趙瀾之到了后院徐昇的門前,卻有個人先等著她。 王夫人來來回回踱著步,瓶兒側立在旁,兩人看見徐回,都奔了她來。 徐回站住,王夫人到了她的面前,握了她手,這都快癱軟下去了:“鳳……鳳白,你可算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瓶兒連忙把她扶住,徐回也搭了一把手,扶著她站穩了:“嫂子,多謝惦念,我很好,家里都還好吧!” 王夫人酸澀難忍,更覺腿軟,她連忙抹了眼角淚花,直握著徐回的胳膊:“不好,不好,父親且不說,你兄長他現下是魔怔了,我可盼了你回來,可要救救我們阿妧!” 許是院子里動靜大了些,丫鬟挑了簾子出來,一問說是老太爺這會睡著了,徐回說那明個再來看他,這就跟了王夫人去了。 趙瀾之被小廝帶著去了前堂喝茶,徐回跟著王夫人去了她屋里,瓶兒趕緊叫人去找了徐妧回來,剛好這姑娘在徐椀屋里,兩個都跟了來。 丫鬟們都被攆了下去,徐椀和徐妧拉手坐了一邊。 一看見徐回,徐妧那才剛止住的眼淚就又落了下來,王夫人到底是大家閨秀,不會哭鬧,就拿著手帕擦著眼淚,對著徐回訴苦。 “一打你走了,徐家沒落了,這我心里也知道,避免不了的,這些年在風口浪尖上也一直提心吊膽,心想慢慢退出去也好,我們外面還收些租子,怎么也能夠過。這樣就知足了,你兄長那樣的,你也知道,我不指望別的了,原打算好好給阿妧找一門親事,可早上好好和他說了,晚上去陳姨娘那住了一晚上,又變卦了。誰也沒和誰商量,親事推給了徐婼,叫了人去我兄弟家,跟人家說了,口頭上就給徐婼和我侄兒定了個親。這倒也罷了,我想男人么,或許有別的考量,或許是心疼女兒,想給她找個更好的人家,結果他和老太爺商量著,說要給我們阿妧送進宮去,我……” 說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哽咽得不行。 徐妧也是跳下榻了,撲騰一聲跪了徐回面前:“姑姑救我,讓我進宮,不如讓我去死!” 徐椀趕緊過來扶她,也是抬頭:“娘,可不能送表姐進宮,那里是吃人的地方,戲文里都說了,進宮了,不得善終?!?/br> 徐回坐在桌邊,也看著徐妧:“起來吧,哭有用的話,怎不到你爹面前哭?” 徐妧抽泣著,一臉愁容:“怎沒有哭過,我日日到他面前哭,可哭也哭了,鬧了鬧了,你道他說個什么,說是祖父的主意推個干凈,又說是真心疼我才送我去,到時候榮華富貴,恢復了徐家榮寵,一輩子做人上人的,我沒有辦法,恨不得這就死了,又怕我娘傷心……” 說到此處,更是快步奔了她娘去,撲到王夫人懷里,更是大哭。 徐椀也是怒火中燒,老太爺她見了,都糊涂了,就算他有那個心,多半左右不了大舅舅了,聽他那個話,分明就是想送了女兒進宮,他好借此光復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