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傳下一個吧?!崩释π狭值?。 邢林應聲道:“下一個,也是最后一個,范家窯廠?!狈都易鳛轳葜拼蓸I第一大戶,自然被安排壓軸出場,但眾人已見過剛才那件粉彩瓷,對于范家的瓷器能超過夏家,反而沒有太多把握。 辰軒接過兄長小心翼翼遞來的瓷器,也側頭看了夏云翰一眼,低聲道:“待會兒看到什么,夏兄最好也別驚訝,此事之后,范夏兩家的恩怨一筆勾銷,希望夏兄明白,這次我們范家當真是有心修復關系?!?/br> 夏云翰有些莫名其妙,心頭又覺得不對勁,仿佛有什么不可預料的事情即將發生。 辰軒走到近前,雙手將蒙著布的寶貝遞給邢林,這是件不高不大的器物,眾人雖還未窺見其真面目,但隱隱覺得,今日能與夏家粉彩鏤空瓷媲美的,恐怕只有實力卓然的范家了,即使不能超越,大約也不至于相差太遠。 然而當邢林將瓷器的面紗揭開,眾人卻大失所望。這是件形狀像個細長花瓶的瓷器,但僅僅是像而已,從沒有人見過這種形狀怪異的的花瓶,它圓口細頸,到了瓶肚的地方,卻沒有一般花瓶葫蘆狀的鼓起,而是像個圓柱筆筒一般,轉折處還有些內凹,形狀實在談不上美觀。 瓶身繪有精妙的人物圖,仔細一看,正是麻姑獻壽圖。圖案雖美,整體上卻仍給人以怪異之感。 夏云翰看到這件瓷器,越發弄不懂范家葫蘆里賣著什么藥了,這時,范辰軼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點頭笑笑,夏云翰越發覺得詭異。 郎大人看著這件瓷器,目色中第一次顯露出明顯的疑惑,辰軒忙上前一步,稟道:“大人,此件器物尚未完成,還需最后一個步驟,還請大人允許在下當場完成?!?/br> “哦?”朗廷有些疑惑,是什么步驟非要等到遴選時再完成,想必其中有玄機,“好,你便當場演示吧?!?/br> 辰軒朝朗廷行完禮,朝邢林看去,“還請邢護衛將剛才夏公子呈上的粉彩瓷再度擺到桌上?!?/br> 夏云翰頓時皺眉,坐在旁邊的夏云菲突然拉了他的胳膊,低聲道:“哥,你做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所以你不必再威脅邢林。一會兒不管范二公子說什么,你必須應和他,否則我們夏家就真的完了?!?/br> 夏云翰大驚,奈何身邊有太多人,他不得發作,壓抑著聲音道:“你……你和范家勾結在一起?” “哥,范辰軒已做了最大退讓,他本可報官的?!毕脑品颇可氐乜聪蚋绺?,“往后我們與范家的恩怨一筆勾銷,不好嗎?你真的想氣死爹爹?” “我……”夏云翰除卻憤怒,別的情緒也一時涌了上來,心中還有隱隱的恐懼,這個范辰軒到底意欲何為?難道夏家真要毀在自己手上了? 邢林不置可否,等待朗廷的命令。 朗廷看向辰軒也有些疑惑,“范家的瓷器和夏家的瓷器有何關聯嗎?” “回大人,我們兩家這次聯合燒制了一件瓷器,剛才夏公子呈上的鏤空粉彩瓷只是這件瓷器的一部分而已,如今我的最后一個步驟,就是將兩件瓷器組合在一起?!?/br> 此言一出,在座皆驚,剛才那件美妙的粉彩瓷和這件奇形怪狀的瓷器是一件瓷器? 朗廷捋了捋胡須,驚訝之余倒是樂見其成,示意邢林將粉彩瓷搬過來。 辰軒看了阿薇一眼,又向朗廷道:“此項步驟,還需內人協助,以便快速完成?!?/br> 朗廷點頭示好。 阿薇提著辰軒的工具箱子,在眾人的目光下走到了前面,心里有些怯意,又想起從前跟爺爺在補瓷攤子上的時候圍觀的人也不少,可不能叫人小瞧了,于是步履越發從容,到了桌前將箱子打開,按照計劃和辰軒一同忙碌起來。 眾人只見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在圓罐形的粉彩瓷口沿部鑲了一圈金飾,罐口內還嵌著一些凸起的按鈕,仿佛是什么機關。 待一切準備妥當,再將那個奇形怪狀的瓷器塞入粉彩罐口,大小剛剛好只露出圓口細頸,圓柱形的瓶肚已隱入鏤空圓罐中——于是,眾人震驚地發現,眼前呈現出一件新的,無與倫比的瓷器。 它的形狀切切實實像一個曲線優美的花瓶,并且嚴實合縫,看不出任何拼接組裝的痕跡,頸項處是一圈美麗耀眼的金飾,將頸上與頸下的顏色完美過渡。透過瓷器腹部的鏤空,正好能看到內瓶上的花紋,影影綽綽,別有意趣,引人想近前窺看,一探究竟。 辰軒將組裝好的瓷器移到郎大人眼前,向他解說道:“大人,兩個瓷器雖組裝到一起,但因機關是活的,可隨時拆分,還可轉動頸部,于近處細看內瓶上的花紋?!?/br> 見多識廣的朗廷此刻已忍不住將眼睛移到瓷器近前,按照辰軒所述轉動頸部,透過鏤空,里面的麻姑獻壽圖在轉動中一一呈現,精妙無比。 坐在下方的眾商家也身體前屈,眼睛瞪大,恨不能近前一睹風貌。 夏云翰未想到事態會這樣出乎意料地發展,心里不禁想,就算自己成功燒制出了秘色瓷,只怕都不是這件寶貝的對手,而范辰軒說這件瓷器是兩家聯合完成的,似乎并未有揭露自己的意思,而是希望兩家共贏? 夏云菲和邢林早先得了辰軒消息,已知道他會在瓷器上下功夫,卻未想到兩件拼合的瓷器會呈現這般完美的效果。 邢林已為辰軒的人品技藝深深折服,望向下首的妻子也是一臉崇拜的模樣,心下又變得不是滋味。哎,這個前未婚夫樣樣拔尖……還好,他已經娶妻了。 “實在是匠心獨具!”朗廷由衷贊嘆道,“范夏兩家共同獻上這等佳品,實在匠心獨具。外瓶是仙桃蝙蝠紋,與內膽的麻姑獻壽圖更是相得益彰,均是福壽的好意頭。這件瓷器叫什么名字?” 夏云翰發現郎大人似乎看向自己,莫名有些慌張,他哪兒能知道叫什么名字。 還好,辰軒及時答道:“此件器物還未有名,請大人賜名?!?/br> 郎大人再度捋捋胡須,思忖一瞬后道:“就叫粉彩轉心瓶吧?!?/br> ****** 辰軒小院里的石桌上,擺滿了阿薇做的美味菜肴。范辰軼與辰軒兄弟二人相對而飲,阿薇和辰姿則在一旁笑嘻嘻地說著小話,夾著小菜。 粉彩轉心瓶橫空出世,再無可匹敵的瓷器,理所當然成為最后的優勝者,眾商家心服口服。 遴選之事并未規定不允許兩家窯廠攜手參與,因而不算違規,但當初卻說過只選擇一家窯廠成為燒制御瓷的官窯,無論是選擇夏家還是范家,似乎都對另一方不夠公正,于是郎大人提議,讓范夏兩家合建一個新的窯廠,專職御瓷之事,一來足夠公正,二來御瓷要求嚴格,選擇獨立的窯廠也便于監管。 此事一出,兩家互惠,夏云翰也沒理由不接受,還在meimei夏云菲的極力勸說下,私下設宴請了范家兩兄弟入席,不僅道歉,還拿出裝了秘色瓷配方的錦袋給辰軒,說是以后共同燒制,將秘色瓷發揚光大。這次辰軒沒有推拒,將錦袋交給了兄長。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想到夏云翰這個家伙也有向我們范家屈服的一天?!狈冻捷W舉杯向辰軒碰了碰,今日在這小院里相聚,實為慶賀,沒有父母在場,兄妹三人說話都敞開了許多,仿佛歲月流轉,回到了小時候。 辰軒笑笑,一飲而盡,“夏云翰也算落了把柄在我們手頭,將來他若再起波瀾,兄長不必再對他客氣?!?/br> “放心,夏云翰那個腦袋瓜子,從前就斗不過我,往后兩家共建了窯廠,要受郎大人監督,我想他沒有那個能力?;ㄕ?,他的妹夫就是郎大人身邊的人,又是偷盜我們瓷器的人,自然第一個替我們盯緊了他。再說,這次他搗鬼不成,叫我們反敗為勝,對我們倒有幾分真心佩服,我看,他這種一根筋的人一旦想通了,往后再不會出幺蛾子?!?/br> 辰軒點點頭,又道:“只要兩家安好,再無恩怨,我想就是最好的結果。夏家畢竟在覃州樹大根深,當真與他們相斗,未必對范家有好處,不過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便宜了那些趁勢而上的窯廠而已?!?/br> “二弟所言極是!”范辰軼又與辰軒碰了個杯子,一飲而盡。 辰軒看出兄長欣喜之余,似乎別有愁緒,想起在家中居住的這段日子,兄長與嫂子似乎偶有不睦,相處冷淡,莫非是為此生憂? 四人正相談甚歡,辰姿的小丫鬟匆匆跑來,一個勁兒地站在假山后朝辰姿皺眉,似乎有話要私下稟報,見小姐忙著嬉笑,都沒注意到自己,頓時有些急了。 還是阿薇看到了,提醒了辰姿。 辰姿正嚼著一塊香酥排骨舍不得撒嘴,支支吾吾朝丫環道:“什么事兒,快說吧?!币欢ㄓ质悄赣H找自己學刺繡和管賬,小丫環嘴笨,暴露自己吃吃喝喝的事兒了。 “快說呀!”見小丫鬟還不開口,辰姿有些急了。 于是,丫環鼓起勇氣道:“小姐,俞柏彥俞公子上門提親了?!?/br> “真的?”辰姿有些激動,但見眾人都用打趣的眼神看著自己,面色瞬間紅了。 “我這妹子什么時候這般恨嫁了?我這個做大哥的竟然半點不知情?!狈冻捷W搖頭失笑。 還是辰軒比較關心自己好兄弟的終身大事,忙問道:“老爺夫人怎么說?” 丫環搔了搔后腦勺,如實道:“俞家與范家門當戶對,老爺夫人很滿意呢。聽說俞公子不介意小姐不會繡花,不會管賬,老爺夫人似乎更滿意了?!?/br> 阿薇向辰姿笑道:“看來是我教你的廚藝起了作用,快叫聲師傅聽聽,我可算是你們的紅娘呢?!?/br> 辰姿卻苦著臉道:“父親母親總嫌我不夠女兒家的矜持,怎么現在有人來提親,反而他們先不矜持了?好歹別讓臭麻雀覺得,娶我輕而易舉?!?/br> 阿薇促狹一笑,朝那丫環道:“快去告訴老爺夫人,小姐心里可不愿意呢?!?/br> 辰姿馬上急了眼,忙道:“別,別去!”說完,猛然發覺自己是被取笑了,忙拿手絹掩住半張紅透的臉,急急逃離了。 小丫鬟忙跟著小姐離去。 “原來meimei也有這么羞澀的時候,看來我對她的了解不夠?!狈冻捷W半是取笑地道。 辰軒點點頭,“再是活潑的女兒家,面對自己的婚事,也該是這樣的?!辈挥扇タ唇o自己夾菜的小妻子,想當初,她也是羞澀懵懂得很。 范辰軼見二弟夫妻琴瑟和諧,不由心生羨慕,曾幾何時,他和云娘也是這般恩愛的,近來卻多有隔閡。 四人一桌變作三人一桌,談笑卻興致不減。大約怕回去后又對著一張冷臉,范辰軼一直留在辰軒的小院,直到天色暗淡下來。 云娘房里的丫環碧云來了,端著一小罐醒酒湯。 “是大少奶奶叫你來的?”范辰軼每次見到碧云出現在自己身邊,總會不經意這樣問。 “回大少爺,大少奶奶在陪小少爺,是奴婢自作主張送來醒酒湯的,請大少爺勿怪奴婢自作主張?!北淘瓶偸菧厝岬臉幼?,說話也細聲細氣的。 范辰軼嘆了口氣,碧云每次的回答都差不多,他近來總覺得,連碧云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次數都比云娘多了。云娘仿佛心里只有孩子,已經快忘記有他這個丈夫了。 范辰軼接過醒酒湯,喝了一半,順手將小罐遞給辰軒,“二弟,你也喝了不少酒,快把剩下的醒酒湯喝了吧?!?/br> 辰軒沒有推諉,他確實有幾分醉意,接過罐子一飲而盡。 兩兄弟又聊了幾句,見天色已經不早,范辰軼不好再妨礙人家小夫妻,便在碧云的攙扶下離開了小院。 辰軒見兄長離開,默然松了口氣。兄長自我寂寞,只能借酒消愁,可自己還等著跟小妻子溫存呢。 阿薇在一旁收拾,卻被辰軒一把摟進了懷里,在她耳邊溫聲道:“這些留給下人收拾吧,我們洗漱去,我一身酒味,可得洗好久,你陪我?!?/br> 第53章 阿薇想想也是, 自己大約習慣了在山中的生活,忘記這些事情在范家用不著自己做。不過她還是更喜歡吃完后收拾一番, 這樣比較不容易困乏,這段日子, 她的身上長了不少閑rou, 自己都有些嫌棄自己了, 不過辰軒倒是越發喜歡揉捏她那里了,說是越發適手了, 這話還真叫人難為情。 阿薇正如此想著,忽而覺得男人抱住自己的手, 越發溫熱起來, 并且肆意游走, 忙推開了他, 小聲埋怨道:“你可急個什么?這還是在院子里呢?!?/br> 辰軒扶著額頭, 忽而覺得, 那里燙得厲害, 身體下面, 也有了些許難耐的異樣。很奇怪, 自己對小妻子確實想念得緊,但也不至于在院中就難以自持,他還沒猴急到那個程度吧? “糟了!”辰軒忽而一拍腦袋,急急向外走去,不忘轉頭對阿薇道,“你先回屋, 我去兄長那里一趟?!辈坏劝⑥睉?,他已飛奔出去。 阿薇正想叫下人拿個燈籠給他照路,卻一瞬間就不見了他的蹤跡,心里好生奇怪,從沒見他急成這樣呢。 辰軒到了兄長所在的院子,問了守門的老仆兄長所在,老仆回了說,剛才碧云扶著大少爺去了書房。辰軒急往書房跑去,見里面的燈半明半暗的,卻沒聽見任何動靜。 他有些急,不知道自己是否來晚了,在那藥力的催化下,內心越發焦躁,遂一腳踢開門進去——只見兄長被放在羅漢床上,衣衫半褪,面色潮紅,意識模糊,而碧云也脫得只剩褻衣了。 碧云沒想到二少爺會在這時候闖進來,剛才大少爺將罐子遞給二少爺時,她就想設法阻止,但又怕顯得過于刻意,心中存有僥幸,二少爺喝過酒,只怕比大少爺好不了多少,就算身體有了異樣,多半也以為是酒的問題,況且二少爺不日就要離開范府,向來云淡風輕的他想必不會管自己這點小事。 于是她按照原計劃,扶著大少爺來到書房,書房也是大少爺存放賬目的地方,一般人不能進來,那老仆見自己和大少爺一同進來,自然無法阻止。等事情做實,她便是大少爺醉后寵幸的人,想必以大少爺的仁慈,即使抬不了姨娘,也虧待不了她。 夢做得美好,卻不想辰軒半路殺了過來。碧云忙穿好衣服,縮到一旁,做出自己也不是主動的樣子。 辰軒那里顧得上看她,只發現還沒成事,就松了口氣,他們范家起碼從爺爺那輩開始,就沒有納妾的習慣。就算兄長某日要納妾,也絕輪不到一個居心不良的丫環。剛才他喝“醒酒湯”時就發現這丫頭的神色不對,還好及時反應過來。 辰軒走過去扶起兄長,聽見他嘴里吶吶重復著,“云娘……云娘……” 辰軒搖頭一笑,將兄長扶了出去,扶到了正房處,看到里面一燈如豆,顯然是等待夜歸人的情形,他又搖頭笑了笑。 大約夫妻間某些時候也會生疏至斯,明明相互惦念,卻又相互冷對。還好他和阿薇十分默契,相信永遠不會有這么一日。 這回辰軒不好闖進去,只扶著兄長在正屋前的臺階下等待。云娘院子里的人多,見到范辰軼的樣子,都知道他是醉了酒,忙去向云娘稟報。 云娘今日早早哄了孩子睡下,就一直在房中等待丈夫歸來,聽說他去了二弟那里飲酒,知道他是躲著自己,卻不敢派人去催,生怕再惹了他不喜,又擔心他晚歸后下人照顧不周,是以一直等待。 這會兒聽下人過來通報,忙推門出去。 “二弟,有勞你送你大哥回來了?!痹颇锓鲞^范辰軼,對著辰軒有些不好意思。這次能扭轉敗局,都是二弟的功勞,她知道自己從前是多么過分了。如今她倒真心希望辰軒能留下來,這樣辰軼肩上的擔子也會輕些。 辰軒忙說無妨,又將碧云下藥的事情簡單說了,云娘沒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竟出了這樣的事情,自己卻不自知??磥砹铣3O訔壸约簾o主家之能,倒不是純粹針對了。 辰軒努力壓制住身體的異樣,待云娘了解事情經過后,忙告辭離去,急急奔向自己的院落。 屋中,阿薇已洗漱好了,又讓下人在凈房里準備了浴湯,供辰軒使用。她靠在床邊,手里拿著小謹寄過來的信,這信白日里就到了,只是她忙著在廚房cao辦,沒來得及看。 信中小謹說,自己在安子賦先生那里考評得了優,說到爺爺身體挺好,天天在院子里曬太陽,腿腳比以前還利索,又說表哥楊青松做了山脈修護隊的頭頭,表嫂孫氏也懷上了孩子。還說山上的情況比從前好了許多,再不是白茫茫一片了,水也漸漸清澈……末了卻說,上面這些情況都是爺爺讓寫的,其實自己就想問問,jiejie和姐夫啥時候回來,會給自己帶啥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