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事實證明,我確實沒有?!辈睫Ь従弴@息,他按了按自己的心臟處,低低地說,“我是那個人手中的造物,本該無魂無魄,是地心賦予我靈識。作為赦免亡靈的地官,我需要有不可動搖的信念和意志??蓪嶋H上,我的心志越堅定,內心卻迷茫。我不斷地詢問自己,沒有一個真正神魂的人,能否主宰天地間的無數生靈。越是質問,我就越是矛盾,直到我在三生鏡里看到未來的自己?!?/br> 他睜著幽黑的眼睛,看著葉汲:“你也看到了吧。你不用找別的解釋,那就是我。毀天滅地的人不是我的父親,而是我。我的體內有炎魔的四十九根骨頭,血管里流淌著他的血液,我注定繼承他的一切極端的劣根性?!?/br> 葉汲冰冷地打斷他:“所以你想做什么?唐晏把天地跟給我,他自己離家出走找個沒人的地方等死。你也想效仿他,把這一坨爛攤子丟給我,和我掏心掏肺地說了這一通,然后自個兒去死?!?/br> “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真聰明?!辈睫⑽A身,似是想獎賞他的一個吻,離他的雙唇只有半厘米的時候他的動作忽然不易察覺地一僵。 葉汲沒有發現他這個細微的異樣,反而自己懶洋洋地向后避開,冷笑道:“步蕨,你把我當什么人?說愛就愛,說睡就睡,說甩就甩?我他媽花錢在天上人間包個鴨子,還對我一心一意,知冷知熱知個好歹。你摸摸自個良心,我心甘情愿把這個心掏給你,你就這么對我?”葉汲語氣冷厲,眼圈卻微微泛紅,“老子憑什么做你的接盤俠,替你管這破地盤?你和你爸盡管父子相殘去,就算殺得天崩地裂,生靈涂炭又管我屁事?!?/br> 步蕨一皺眉,抓住重點:“你包過鴨子?” “……”葉汲一個嗆氣。 步蕨嚴肅地審視他,那種目光就像一個妻子看著出軌的丈夫一樣飽含著無聲的譴責和痛心。 居然……譴責得葉汲心虛起來,不由自主地反省自己是不是真哪里對不起步蕨…… 對不起個屁??! 葉汲惱羞成怒將桌子一踹:“步蕨!我把話放這,我不是你?!彼嫒萦⒖《淠?,“我只管我的江海湖河,你把地心給了我,我原樣還你?!彼f著真得抽出軍刺,“從此以后,我不欠你?!?/br> 步蕨臉色一變,他沒想到葉汲竟然固執到這個地步。 而此時,葉汲突然發現被踹過去的桌子竟然與步蕨的身體微妙地重合在一起。 他來不及細究,三層小樓的所有玻璃咔地一聲齊齊碎成齏粉,龐大而恐怖的威壓突然降臨,壓迫得葉汲面前的視野竟然扭曲變形。 步蕨依舊穩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喝著他的咖啡,好像外在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的眼睛始終專注地看著葉汲,眼中藏著葉汲從未見過的深情與眷戀,濃烈得讓他胸腔里那顆心臟痛苦地皺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跡。 葉汲似乎預感到什么,猛地彈跳起來,抓向步蕨,他一邊唾棄自己一邊不顧一切地說:“老子不怪你了,行了吧!”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和步蕨伸出的手穿透到一起,隔著虛無的空間,步蕨“握住”他的手,說:“走吧,別怪我?!?/br> 葉汲倏地一攥手,只攥到冰涼的空氣,鏡像??? 他驟然爆發出一聲怒喝:“步蕨!你他媽還算計我?” 步蕨的身后出現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影,這是葉汲第一次與那個人正面相遇。那個人像是沒有看到他,與步蕨有七分相似的雙眼和藹慈祥地看著他:“我的小蕨菜,終于找到你了?!?/br> 他伸出手,快如閃電地穿透步蕨的左胸膛,鮮血高高濺起,他深深疊起眉頭:“你把我賜給你的地心弄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最后一部分?。?!??!總算要殺大boss了,殺完回家種田養孩子。 第一百章 2月開頭, 位于北方的燕城仍然沉睡于冗長的冬季里,但某些不起眼的細微之處已能窺見初春的影子。 譬如石臺邊沿的嫩草, 又譬如屋檐上掠過的燕影, 又或者格外賞臉的午后陽光。 葉汲交疊雙腿躺在藤椅上, 輪廓分明的臉龐上搭著一把破破爛爛的蒲扇,左手撈著個紫砂茶壺, 右手隨意垂落在腿側,一臺不知道從哪個舊貨市場角落里淘出來的老式收音機咿咿呀呀唱著腔調婉轉的京劇。 一唱就是半天, 要是有人走進來,看著半天紋絲未動的這個人,準以為躺在椅子上的是具帥氣逼人的尸體。 四合院的鐵門咯吱響了一聲,兔猻背著大包小包磕磕絆絆地滾進來, 欲言又止地看著藤椅上的橫尸:“三大爺~中午吃紅燒牛rou面, 還是雞rou焗飯呀~” 男人慵懶沙啞的聲音從蒲扇下傳出:“你是不是吸霧霾吸壞腦子了?一個快兩千歲的妖精吃個屁的飯,裝得和個人似的?!?/br> 兔猻被訓得眼觀鼻鼻觀心,抱著食材原地磨了半天爪子, 小聲說:“二大爺以前常說,在人間過日子就得像個人……” 蒲扇嗖地一下,快如飛刀削向它的腦袋。 卻沒有意料之中的慘叫聲。 葉汲不爽地睜開眼,陽光炫得他眼花, 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兔猻身后站著的是步蕨,白衣翩然, 只不過缺少了幾分溫潤如玉的味道。 可見師徒到底是師徒,耳濡目染久了, 氣質總有幾分相似。 沈元幫兔猻提著個袋子,站在沈羨旁邊,一手還抓著蒲扇,好奇地打量這座違背自然規律的四合院。對上葉汲冷冰冰的雙眼,朝氣蓬勃地打了聲招呼:“師公!好久沒見呀!” 葉汲:“……” “你們滾過來做什么,找死嗎?”葉汲筆直地躺回藤椅上,光從外表看,男人打理得清爽整潔,甚至潛移默化地受到某人影響,收斂了剛從部隊出來的兵痞氣,乍一看像個悠閑度假的成功人士。但他躺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下,冰雪一樣冷漠的氣息覆蓋住他全身,仿佛將他與這個世界完完全全地隔絕,如同一截沒有生氣的死木,浮動在自己的深海上。 沈羨沒有理他,和兔猻抱著食材徑自去廚房。很快,廚房里響起了噹噹噹的剁rou聲,成為這個死寂的家里唯一鮮活的聲音。 沈元厚著臉皮地繞著院子打了個轉,撥弄撥弄地小池塘里的荷花,逗逗肥得快游不動的鯉魚。大概是狐貍的天性作祟,在看到肥嘟嘟的錦鯉時他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爪子無意識地在鯉魚背上滑來滑去。 “爪子不想要了,盡管抓” 沈元嚇得縮回了手,腆著臉蹭蹭地挨到葉汲的藤椅旁,小心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師公~” “……”葉汲閉著眼沉默了幾秒,“滾?!?/br> 沈元臉上擺出個“qaq”表情:“師公你好兇~” “……”葉汲被他酸得毛骨悚然,一聲不吭劈手為刀,斬向沈元的腦袋。 這一斬,嚇了他一大跳。 手下軟乎乎的觸感絕對不屬于人類,他變刀為爪,抓起毛茸茸的一坨。 冷厲的視線落在小狐貍的臉上,沈元立即乖巧垂下雙耳,縮起前爪,沖他甜甜地“喵”了一聲~ “……”葉汲冷冷地看他:“好好的狐貍,裝什么貓?” 沈元悵惘地說:“誰讓現在流行吸貓呢,會喵的寵物最好命?!?/br> 葉汲的神情難以形容,甩手將它扔了出去。不想,沒扔成功,沈元四爪并用牢牢抱住他的胳膊。葉汲危險地瞇起眼:“滾開?!?/br> 沈元委屈巴巴地又“喵”了一聲,見葉汲神情不對,馬上擺正臉色:“師公!” 葉汲堪堪剎住將它十八般吊打的手,揚起一邊眉峰,整張臉充滿了不耐煩的暴躁。 沈元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師公,你這樣我們很擔心?!?/br> “你們?”葉汲嘲諷地笑笑,“擔心我抑郁過度,憋在家里玩自殺嗎?” “不是……”沈元耷拉著耳朵,對對爪子,“冬無衣說他怕你被刺激過度,產生反社會人格,出去危害社會公共治安?!彼w快地瞄了葉汲一眼,“他還說你有前科,所以才讓我們來看看。師公啊,其實我不擔心你會反社會,我就是覺得你這樣,師祖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br> 葉汲一言不發地坐在葡萄架上,深刻的五官看不出一絲多余的情緒。過了很久,他將沈元拋在地上,握著茶壺往書房走去,淡淡地說:“別想著套我的話?!边^了一會,男人的嗤笑輕不可聞地飄來,“他才不會?!?/br> ┉┉ ∞ ∞┉┉┉┉ ∞ ∞┉┉┉ 葉汲回來得很突兀。 從他被步蕨出其不意地帶走后,冬無衣他們在過度震驚后逐漸接受事實,鋪墊了許多心理準備。 比方說步蕨其實有某種苦衷,借此脫身而出,和葉汲避世隱居去了;又比方說,步蕨囚禁了葉汲,每天對他這樣這樣那樣那樣,把他當爐鼎吸干了;最慘不過是步蕨不堪受辱,獸性大發一刀捅死了這個每天把他壓在下面的三弟。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以上三種猜測都搭了一些邊。 在葉汲突然出現在小別墅后,躲起來的天地統一戰線成員又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可當葉汲沉默地在二樓他和步蕨房間待了半天后,他抱著那把名為載川的琴回到自己的四合小院。 之后冬無衣想盡辦法都沒撬開他的嘴,得知步蕨的下落。 天地陷入一段短暫平靜的時光,之前慘痛的種種仿佛隨著復蘇的大地煙消云散,連同步蕨那個人的存在。 葉汲愈發深居簡出,冬無衣他們來看他時,他就一個人睡在葡萄架的藤椅上,一睡半天。 外界的任何動靜都引起不了他絲毫的注意,他像自顧自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自己的夢魘里。 夢魘里反復重播那一天的畫面,他是一個冷眼旁觀的人,站在畫面之外,以一種冷靜到殘忍的表情看著發生的一切。 一張桌子的距離,步蕨站在他對面,無聲地朝他微笑。大股的鮮血從他胸前噴涌而出,空洞的傷口里只有絞斷的血rou和肋骨,沒有原本應該存在的心臟。 他恍然大悟,步蕨根本沒有和他換心。這一切只是一場單純的饋贈,而不是交換。 步蕨把地心與他的心臟融合在了一起,完完整整地贈與了他。 沒有找到地心的炎魔雷霆震怒,不知是怒自己的后裔戲弄自己,還是怒步蕨自始至終的漠然。他掐住步蕨纖細的脖子,迫使他屈下身腰朝向他,手指沿著胸口的傷口慢慢挑動卷曲的筋rou,親昵地說:“寶貝兒,你真要和爸爸作對到底嗎?我可以容忍你一次的大逆不道,就當你是青春叛逆期了??墒沁@一次我不會再包容你的任性了,把地心交出來,或許我會考慮再原諒你一次?!?/br> 步蕨的身體無法遏制地微微抽搐,雙頰青中泛白,生理性的淚水從眼眶里漫出。他沒有躲避炎魔的眼神,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忽然露出咧開滿嘴的鮮血,露出一個微笑:“去死吧你?!?/br> 炎魔也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探入他胸口,生生地折斷了一截肋骨,連骨帶rou地從他身上扯下來。 劇烈地痛楚讓步蕨咬碎嘴角,他沒有發出慘叫,只是極為緩慢地轉過頭,看了破碎的鏡像最后一眼,他無聲地張張了嘴。 葉汲透過淚水,看見他說:“再見?!?/br> 再見,我親愛的弟弟。 再見,我親愛的戀人。 你泅渡過時間的長河,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牽著我的手從泰山走向這燈火人間,予我愛與陪伴,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葉汲自虐地放任自己沉淪在離別前的那一幕噩夢里,只有在夢中他才能看見那張他深愛的臉,那個他深愛的人。無數次,他想沖上前去揪起他質問,既然你愛我,既然你想起了丟失的那段記憶,那你怎么狠得下心留下我一個人? 他得不到任何的回應,夢中的步蕨沐浴著陽光坐在藤椅上,朝他安靜溫柔地微笑。他聲嘶力竭的質問,激烈燃燒的怒火,觸及不到他分毫。最終他抬起手,輕輕撫摸他的頭發,像許多次兩人在精辟歷經的性/事后他經常做的小動作一樣,依戀溫存地吻了吻他的鬢角:“再見?!?/br> 嘭,guntang的鮮血濺入他眼中,世界被染成殷紅,步蕨的身影緩慢地沉入這片殷紅中,沉入到他無法抵達的遙遠之境…… ┉┉ ∞ ∞┉┉┉┉ ∞ ∞┉┉┉ “哐哐哐”的敲門聲驚醒了葉汲的噩夢,他看著抓向前的手掌,五指僵硬地伸縮兩下,一把抓起桌上的硯臺砸在門上:“滾!” 驚天動地的一聲響,世界安靜了。 半分鐘后沈羨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在門外:“吃飯了?!?/br> 書房的門冷不丁地拉開,葉汲高大的身影剛一出現,一個拳頭帶著風砸向沈羨的臉。 以葉汲的正常速度沈羨躲開這一拳幾乎是不可能,沈羨意思意思地掙扎了一下,但沒想到葉汲的怒火正無處發泄,倒霉的他自個兒送上了門當了炮灰。 于是,端湯上桌的沈元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師父在半空飛過180度,摔在地上半天沒起來。 沈羨被一拳捶了半天才爬起來,默不作聲地拍去褲子上的泥土,依舊平靜地說:“吃飯了,師爹?!?/br> 這一聲“師爹”讓葉汲坐在餐廳里。 從步蕨走后,這是他第一次踏入餐廳。 步蕨在這座房子里居住的時間并不長,但奇異地處處留下了他的痕跡。藤椅邊紫砂茶壺,書房里的古籍,餐桌上的長頸玻璃花瓶,花是粉色的,沒有步蕨神力的加持后枯萎得只剩下幾片干巴巴的花瓣。 葉汲盯著枯黃的葉子,想起古久以前民間對于步蕨傳聞,道是只要念誦泰山府君的名號,便能令竭水涌泉,枯木生花,萬病千殃,傳言即愈。事實上當然沒有這么神奇,但是步蕨確實經常運用神力點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 他說他沒有真正的心臟,流淌著炎魔的血液,將會是毀天滅地的元兇。 葉汲半個字都不信,他明明那么溫柔盡心地愛護著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靈,包括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