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林曦端著空藥碗上來,步蕨正和已經能脫離黑傘出來的莊令商量制造他身體的材質,不禁笑道:“他是不是把書撕了?” “二爺真是了解他,”林曦作出個無可奈何的樣子,“三爺心心念念想看的還是你?!?/br> 步蕨笑了笑,既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只說:“再等等吧?!?/br> 莊令從傘中脫身而出已經好幾天了,但林曦對他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今天卻主動湊上前來關心地問:“商量著做偶身呢?” 莊令無機質般透徹的眼睛在看到她時才微微泛起一點溫度:“嗯?!?/br> 林曦看也不看他,笑嘻嘻地和步蕨說:“二爺,我看別費神了。我最近養了只王八,都說千年王八萬年龜。玉府上卿君的神身尋不回來了,這王八也是千秋萬壽,配他挺好?!?/br> 步蕨啞然失笑。 莊令:“……” 步蕨笑出淚花后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當著林曦的面他毫不在意地用帕子慢慢擦去唇上的鮮血,對他兩人說:“時間差不多了,這里的結界支撐不了多久了。你們該走了?!?/br> 第九十八章 “二爺, 你要趕我們走?”林曦一臉狀態外。 “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了,玉府上卿君的元神已經穩定下來。他入了尸道, 關于身體的選用他有自己的考慮?!辈睫ё谔僖紊蠌娜菸⑿? “真要遇上難題, 你們可以去姚少司,對于偶身的制作他很有心得?!?/br> 林曦迅速冷靜下來, 直搖頭:“二爺,這個時候你怎么能趕我走?我找到你不光是為了求你救莊令, 你現在這個狀態身邊總要有人照顧。我要是走了,你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br> “不需要了?!辈睫嫒萏耢o,透過格子窗看向熟悉的樹林小道。今天陽光不錯,遠處cao場上有人在放風箏, 搖曳的幾點浮影落入他眼中, 融成不見底的黑,他出神地看了一會,以一種溫和而又不容拒絕的語調對林曦說:“你們走吧, 離開這里。從此以后你不再是地官,不必背負普渡亡靈的責任,和莊令一起,過你們想過的生活去吧?!?/br> 林曦怔怔地看著他, 慢慢紅了眼眶:“好……” 第二天早上,林曦提著個小行李箱, 在步蕨房門前短暫停留了片刻,說了句“二爺, 我走了”。 過了兩分鐘,門板后才傳來輕柔的一聲“嗯”。 林曦沉默了一會,帶上黑傘,頭也不會地離開了這棟紅磚小樓。從此以后,她的人生軌跡徹底與泰山府殿脫離。她有她的命運等在前方,也許將來的某一天,幸運的話,她會與步蕨他們重逢。 ┉┉ ∞ ∞┉┉┉┉ ∞ ∞┉┉┉ 步蕨本想起身送林曦一程,可是他這幾天睡得很不踏實,身心的雙重折磨讓他整個人迅速憔悴下來。林曦來時他正從冗長的夢魘里驚醒,幾度掙扎著想起來,最終乏力地躺在床上,無奈地應了一聲。 很久沒有人居住的房間里揮發著淡淡的霉氣,連同床被都陰冷濕沉,裹在身上像裹了一層臭烘烘的水泥。步蕨深陷在這片“泥沼”中,掛在墻上的時鐘走到了九點,可是他沒有半點想起的意思。 如果不是囊中羞澀,他很想在剩下的時間里盡情揮霍一番。除了賴床睡懶覺,他十分想體驗一下葉汲成天給他普及的“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現代生活。包一艘游艇,開一瓶八幾年的紅酒,在夜星璀璨的夜空下倚靠欄桿,聽著海上笙簫,抿兩口紅酒,船頂露天的圓形水床上躺著個待睡的美人。 這是他從葉汲暗搓搓寫的日志里偷看來的,這個男人看著成熟能撐天立地,有時候又幼稚得像個小孩,每天樂此不疲地在他的小日記本里勾畫描摹他兩的未來生活。 他的未來里,有他和他,還有一張床。 真是簡單粗暴的讓步蕨嘆為觀止。 步蕨賴了一會床,只剩下他的小樓里安靜得滲人。要不是指針滴答滴答有規律地走動著,他感覺已經睡在一座霉氣沖天的古墓里。對著吊頂雙目放空了半小時,步蕨慢騰騰地挺起腰桿,將自己從床上拾掇了起來。 這個過程對于他現在這具身體負擔很大,幾乎耗費了他好不容易睡上大半夜攢出來的精神。于是他又雙目空洞地在床上坐了小十來分鐘,才又慢騰騰地穿好衣服,挪下床。彎腰穿鞋的時候,一滴粘稠的液體落在鞋面上。步蕨皺皺眉,將它從褐色的皮鞋面上楷去,又給自己加了一件藏青色的毛衣,完美遮掩了某些扎眼的色彩。 洗漱的時候,步蕨忽然發現鏡子里的自己臉色難看過了頭,眼底兩團nongnong的青黑像被人重砸了兩拳,深色的毛衣愈發襯托得他整個人白得像一張一扯即爛的紙。他在洗漱臺的抽屜里翻找了一會,找出林曦貼心留下的一管遮瑕膏,還有一副框架眼鏡。 他拿起遮瑕膏蹙眉研究了半天,試著擠出一坨在眼底抹開。不抹還好,一抹,膚色不均的臉上簡直慘不忍睹。于是,土包子泰山府君又默默擦去遮瑕,架上粗邊黑框眼鏡。對著鏡子端詳半天,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掩耳盜鈴的蠢貨。 蠢貨就蠢貨吧,步蕨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小食堂在第四辦公室解散后關門大吉很久了,賣包子的大媽留了張字條,表達了對突然被動離職的遺憾,以及闡述自己回家帶孫子開包子店的職業前途,歡迎他們有空去她家包子店坐一坐,給他們打八折,還送一碗胡辣湯。 真是個好人,步蕨又看了一遍字條,在食堂后廚里的冰箱里拿出林曦昨天買回來的速凍包子,蒸了一籠。又去綜合辦公室,找出葉汲私藏的進口咖啡機和咖啡豆煮了一壺咖啡。 在煮咖啡的時間里他呆呆坐了幾分鐘,返回食堂在找了半天找出半袋面粉和一塊冷凍牛rou。 花了大半天功夫,他撈起趕好的面條,澆上牛rou和湯汁。澆湯的時候他眼看著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一抖,灑了半勺guntang的湯在手背上。慘白的手背立即燎了一串水泡,步蕨沒有感到疼,只是覺得不太好看。等到手不太抖時他漫不經心地將水泡一一捏破,就著冷水沖了一沖,端起面條和包子放到食堂的條桌上。 看看時間,不早不晚,就當吃個早午飯吧。 他一步步走下樓,來到一樓走廊最深處的房間外。 咔噠,他擰開房門,門板背后不是窗機明凈的辦公室,而是一個深邃不見底的地道口。 他對著地道平靜地說:“上來吃飯了?!?/br> ┉┉ ∞ ∞┉┉┉┉ ∞ ∞┉┉┉ 葉汲正苦大仇深地用從臺燈上掰下來的鐵片,在墻上胡亂涂鴉。他正在畫個沒穿衣服露嘰嘰的小人,雖然線條抽象充滿藝術氣息,但是從小人頭頂上的步字可以明明白白得知此人身份。 葉汲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任誰被關在這鬼地方,都得瘋。 所以在聽到步蕨那句“上來吃飯了”時,他掏掏耳朵,只當是幻覺,繼續給他的鴻篇巨著《太清境艷聞錄》進行配圖工作。 論苦中作樂,誰也比不了樂觀向上的水官大人——洞虛君。 步蕨的視力退化嚴重,不能看清葉汲蹲在墻角在搗鼓什么,但從他時不時發出的邪惡笑聲里可以感知他正在進行的活動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背道而馳。他忍不住看了又看,好奇地問:“你在日墻嗎?” 你在日墻嗎,在日墻嗎,日墻嗎,墻嗎…… 葉汲腦袋里恍如有一朵蘑菇云沖天而起,炸得他對著墻上的黃色小人畫愣了半天,突然將鐵片一扔,罵了句“艸!” 人和炮彈似的,如狼似虎朝步蕨撲過去了。 撲到一半,沒有神力的水官大人悲催地被他媳婦兒一腳蹬在地上。 這一蹬兩敗俱傷,步蕨蹬地腿和腰直抽筋,不動聲色地扶了半天墻才緩過氣。 至于葉汲,他純粹是自己作。他本想以猛虎下山之態表達自己的兇狠殘暴,好好教訓一下自家不懂事的老婆,結果一撲不著,條件反射地再想一撲,腳脖子一歪,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五分鐘后,滾得鼻青臉腫的葉汲板著一張黑漆漆的臉上來,一把拎起步蕨的領子揪到自己面前,鼻尖貼著鼻尖:“步老二,你他媽夠狠心的??!” 步蕨被他勒得胸口透不過氣,他面無表情地仰起臉,在葉汲嘴角啾了一下:“可以了嗎?” “……”葉汲兇惡地盯著他,咬牙切齒地指著自己嘴角半天才說出話,“啾一下就夠了,嗯?” 于是,步蕨“啾”了他第二下,睜著的黑眸里水光迷蒙,無辜又坦然:“兩下,夠了嗎?” 葉汲忍無可忍,按住他的后腦勺狠狠吻了下去,一邊吻一邊從牙縫里蹦出字:“老子這次非得把你日個三天三夜,讓你知道這個家誰做主!敢玩囚禁play,嗯?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那么放浪大膽啊,知錯了沒? 步蕨被他親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從他唇舌間解脫出來,抵著他的胸膛承認地很干脆:“我錯了?!?/br> 葉汲噎了幾秒,兇巴巴地說,“不行!三天三夜,一個小時都不能少!” “你就是想睡我吧,”步蕨郁悶地說,手心擋住他嘴,“別親了,面條要糊了?!?/br> 葉汲:“……” 小食堂里,葉汲大馬金刀地占據一邊條桌,狼吞虎咽地卷光一碗面條,又捏起大rou餡的包子往嘴里塞。一咬一扯,連皮帶rou地囫圇吞下,一邊吞一邊眼珠不錯地盯著步蕨,兇殘地像嘴里啃著的不是包子是步蕨。 步蕨泰然自若地端著咖啡慢慢地喝。 葉汲吞下一個包子,又拿起一個皺眉問:“為什么戴眼鏡了?” “年紀大了,視力不好?!辈睫Уǖ鼗卮?。 “……”葉汲揪起眉峰,探究地湊過去,“老二,你臉色不太好?!?/br> 步蕨從容地說:“我這具身體一直不大好?!?/br> “這倒是……”葉汲撇撇嘴角,突然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步蕨手腕,一雙眼如驟然出擊的狼緊鎖著步蕨面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步蕨揚起眉,不為所動地任他把著自己的脈。 在探知到微弱但清晰的脈搏后,葉汲眉頭慢慢放松下來,他臉上狐疑之色不改:“老二,你對我說實話。你剜了我的心之后,做了什么?”他晃晃手里的包子,“別想再想騙我,否則我自己剖開心看?!?/br> 作者有話要說: 啊,虐不下去了。發點糖吃吧?。?! 第九十九章 步蕨放下咖啡, 眼底含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那時你是不是以為我要殺了你?” 葉汲吊兒郎當地叼著根筷子,口齒不清地說:“你把我當沈羨那不懂事的小孩了吧, 以前你毒打我的還少嗎?你要真想殺我, 掏心有屁用, 不如直接對我元神下手?!彼羝鹂觐^對準步蕨,如一桿槍口瞄準自己的獵物, “我不會和你計較這回事,但你必須老老實實和我解釋清楚前因后果。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 你可以選擇是繼續隱瞞我,還是全盤托出。 步蕨微微一發愣,不由地問:“兩者有什么區別嗎?” “當然有,”葉汲輕輕哼笑一聲, 陽光落在他矯健富有攻擊性的身軀上, 鍍上一層耀眼的光輝,“這決定你接下來受到的處罰力度,你不會真以為我大度到當成什么事都沒發生吧?”他捏住步蕨水泡猶存的手背, 像貓科動物進食前玩弄自己的獵物一樣輕輕揉弄,“別遮遮掩掩了,二哥。承認吧,你現在特別虛弱, 比從封印里剛出來時還要不堪一擊。我可以輕易地回饋你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我不會剜了你的心, 但我保證你所經歷的不會比我的要愉悅許多。到時候無論你怎么哭著求饒,我都不會心軟的噢。我會讓你淪落進最不堪的境地, 讓你每次回憶起來都會羞恥得無以復加,你的身體每一寸,從發絲到腳趾都會記住我施加于你的痛苦與欲望。你會失去你引以為傲的自尊和可悲的驕傲,徹底淪為我身下的雌獸?!?/br> 葉汲的聲音很輕柔,卻讓步蕨的臉色愈發蒼白:“我不舍得讓別人看見你在床上放蕩的樣子,但是我不介意向旁人炫耀你臣服于欲望,臣服于我的姿態。你希望讓你的徒子徒孫和敬你愛你的地官們知道你叫/床的聲音有多動聽嗎?” 他哂笑一聲:“別緊張,我開玩笑的。你希望,我還舍不得呢?!?/br> 可葉汲的語氣神態看不出一絲玩笑的意思。 兩人之間的空氣像繃緊的弦,隨時斷裂。 許久,步蕨臉上浮著不正常的紅暈,他擠出一絲生硬的笑,淡淡地說:“你以為這種小兒科的威脅能威脅到我嗎?” 葉汲捏起他的手背在唇上一吻,挑眉問:“你試試?” 步蕨觸電般地縮回手,不動聲色地向后坐了一坐,避免和葉汲發生直接的身體接觸,他無奈地舉起雙手認輸:“好吧,你贏了。到現在的確沒有隱瞞下去的必要了,唐晏把天地根傳承給了你,我則把從黃泉眼里取回來的地心換給了你?!彼粗~汲的胸口,頗為興味地說,“看來你和它融合得很不錯,我原以為會發生一些排斥反應?!?/br> 他坦蕩得讓葉汲措手不及,他沉默幾秒,努力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怒意,一字一頓地說:“你把地心換給了我?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這個當事人商量一下?” “商量你就不會同意了啊?!辈睫Щ卮鸬美碇睔鈮?。 “……”噌的一下,葉汲頭頂地火苗燒成了熊熊大火,作勢就要逮他摁在桌上修理。 步蕨不慌不忙地一閃,葉汲撈在手里的衣角兜了一絲風滑走了,他淡眉淡眼地說:“還要不要繼續往下說了?” “說,你說!”葉汲不怒反笑,翹起一條腿擱桌上,“哥看你能說出朵花來?!?/br> “花是說不出來了,”步蕨看了一眼小食堂的鬧鐘。 葉汲發現這是他第三次看時鐘了,他像在等待一個時間,又像在等待一個人,隱隱不安地問:“你為什么帶我回到這里?” 步蕨從容不迫地說:“你還記得我們到第四辦公室這里報道的第一天嗎?沈元在門口發現鎮邪的地磚,這兒鎮得不是別的,而是最后一處黃泉眼?!彼p手交疊摁在杯子上,“這一點我需要澄清一下,第四辦公室選址在這里和我沒有關系,只能說命運妙不可言?!?/br> 葉汲鋒利的視線從步蕨臉上刮過:“所以說你一開始就知道這底下藏著黃泉眼?” “是。按照我當年封印的順序,這里應該是第四處黃泉眼,泰山府殿才是最后一個地點。我本來是打算將你帶回泰山府殿,那兒陰陽交界,更適合給你更換地心?!辈睫в行o奈地揉揉指節,“回到這里是計劃外,但好處是小食堂里可以開火,我們能心平氣和地坐在這里吃上一頓豐盛的早午飯?!?/br> 葉汲挑挑嘴角:“你認為你我現在這樣算是心平氣和嗎?” 步蕨干巴巴地說:“至少我們目前沒動手不是嗎?”他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咖啡,又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唐晏把天地跟傳承給你,一部分是我的請求,另外一部分是他大限已至。至于,他為什么提前進入天人五衰的狀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犯下弒父的大罪,本應該每過五百年受天劫大雷一次。當初我神身粉碎也是想借此逃過天雷,可天地根比我想象得聰明,它沒放過我。所以唐晏默不作聲地代替我受罰了,虧我還以為自己瞞天過海,騙過了它?!?/br> 葉汲驀地揚起手,巴掌揚到一半在半空停滯了幾秒,緩緩放下。他冷冷地看著步蕨,諷刺地笑道:“老二,有時候我懷疑你這人是不是根本沒長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