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賀盾把酒喝了,入口都是梨花淡淡的香氣,酒氣不重,確實適合女子少飲,不過里面攙著的東西就不太好了,現在身體沒什么異樣,大概是烈性藥藥效還沒發作的緣故。 “哈哈,弟妹好樣的,爽快人!”楊勇這下笑得開心了,看向楊廣嘿笑了一聲,又去給他敬酒,“阿摩,皇兄敬你一杯,征戰沙場保家衛國,辛苦了!” “皇兄嚴重了?!?/br> 想來是他多心了。 楊廣放下心來,笑言了一句,接了酒敬過禮便要喝,賀盾沒拿在手里也聞不出楊廣的酒有沒有問題,為以防萬一,手一伸就把他的酒拿過來了喝了,喝完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末了朝楊勇眨眨眼道,“皇兄,阿摩今日喝太多了,這個酒我替他喝?!睏钣逻@是做了雙料準備,賀盾被烈酒一路燒到底,體會著里面若有若無的香氣,啼笑皆非。 “呃……弟妹你……”楊勇看著賀盾面色古怪,半響說不出話來,摸摸后腦勺,俊面糾結的走了。 賀盾拿得行云流水,喝得順手自然,楊廣只道她是擔心自己醉酒傷身,心里發暖,見獨孤伽羅起身,知這里見過父親,她便要和其他女眷一起去隔壁,旁邊引路的宮女也來請了,便握了握她的手,溫聲道,“阿月,莫要擔心,我心里有數?!?/br> 賀盾應了,暫時沒覺察出什么異樣,心里倒是松了口氣,起身和太子妃元氏、秦王妃崔氏,一起給楊堅行禮告退,去隔間吃茶聊天享用宮宴。 身體漸漸的有點熱,賀盾也不敢多待,等各個有功官員的命婦們給獨孤伽羅行過禮請過安,又給他們這些王子妃見過禮,便起身去獨孤伽羅身邊與她說了,想先回去更衣。 賀盾得了應允便出了大興殿,給個小宮女交代讓她待會兒給晉王告之一聲她的行蹤,打算先回去府邸再說。 大興宮里先前安排的小宮女快步來太子身邊耳語了兩句,楊勇便立馬朝弟弟道,“阿摩,弟妹有事找你,正在外頭,阿摩你快去看看?!贝笮值?,哥哥只能幫你到這了。 宮女是東宮元氏身邊的人,楊廣只覺今晚哪里哪里都透著古怪,又打不開關節,出去見賀盾當真在外頭與個小宮女說話,便喚了一聲,“阿月?!?/br> 賀盾見他出來,倒也不用交代小宮女了,直接上前道,“阿摩,我困了,和母親請示過可以回去歇息,母親派了兩個女官送我回去,我先回去,你在后一些?!眹缡峭踝觽兟睹娴暮脮r機,楊堅讓他們陪客,用意也在這里了。 楊廣點頭,看見旁邊候著素心素衣兩人,暗地里也有暗衛跟著,便點頭道,“那阿月,你自己小心些,莫要在宮里亂竄,回家等我?!?/br> 賀盾點頭應了,那邊高熲等人上來給楊廣行禮,賀盾見他們忙,沒再擾他,攏了攏衣袍,朝高熲牛弘等人微微服了服,素心素衣兩人在前頭領路,這邊往宮門去了。 晚風微涼。 說真的,她身體素來冰涼涼的,偶爾覺得臉熱也并不是很明顯,現在這樣有點熱熱燙燙的,意識很清醒,腳步有些飄飄然的感覺,真是很稀奇。 賀盾一邊走一邊品咂著身體的變化,只路過兩儀宮的時候,有個小太監匆忙過來說是酒水安排錯了,醉了許多女眷,內宮總管讓她們送完人趕緊回去安排。 這可不是小事,素心素衣都有些擔憂,賀盾忙擺手道,“jiejie你們都去忙,不用管我,這宮里我熟得很,來過許多次,剩下的路也沒多大一截,我自己去便可?!彼才滤砩系氖卤话l現,無論是捅到楊堅獨孤伽羅那里,還是楊廣那里,總是要生出許多事端。 素心素衣松了口氣,謝過賀盾,急匆匆行禮告退了。 賀盾就一個人慢悠悠走著,路過榆林橋的時候見橋上站了一個人也沒多在意,埋著頭過去微微服了服算是見過禮,只路過的時候那人卻說話了,“你發現酒里有藥,怎么還喝下去了?!?/br> 賀盾吃了一驚,停了腳步抬頭看,是個二三十歲面貌白皙俊秀的青年人,一身玄色衣黃袍,上面紋繡猛虎圖,是縣公爵才能穿的衣衫,這時候又出現在宮里,定是哪個貴家子弟了。 這話要怎么回,賀盾實說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沒有惡意,公子方才未說,想來以后也不會提及此事了?!彼⒉幌氡菹屡c親人鬧翻,就是不知此人是誰,怎么知道這么多。 男子說,“我是宮里官位最高的內官總管,比你那石海爺爺官位還高,自然看得見楊勇的把戲。我也不是特意埋伏在這嚇唬你的,我在這等我哥?!?/br> 石海便是楊堅身邊喜好敷粉的老爺爺。 賀盾腦袋有點懵,比石海官職還高、并且穿著公侯黃袍的內官,賀盾只知道一個。 御使大夫的楊素的弟弟楊約,這人兼職大理寺少卿,神出鬼沒的,賀盾以前也沒見過,她只知他是陛下上位的大功臣,性情聰敏,對朝政頗有心得,其余并不是很了解,沒想到是這么個特立獨行的青年,不過他楊家兩兄弟,都很另類就是了。 賀盾行了一禮道,“見過少卿大人?!彼€是快些走罷,楊約在這等楊素,說不定楊素一會兒就來了,楊素啊,她一直沒得機會,可惜這次不方便,只待以后再看看這位傳奇的神人了。 楊約走近了兩步,卻還保持著六步開外的距離,奇道,“你認識我?聽說你是個奇女子,現在看來倒還真有兩分奇怪之處?!?/br> 賀盾聽得有些囧,她從北齊混到北周,再混到大隋,起先是靠奉承皇帝混得好,落下了小小年紀諂媚jian佞的名聲,宇文赟那時候挨家挨戶的去勸大臣隱退,很多人都說她精神有問題,后來又變成梁國流落在外的滄海明珠,鬧了一出雙生公主的戲,現在又因為千里追夫成了長安城的談資……林林總總這一生,看起來還挺波瀾起伏的,回想起來還有點多姿多彩。 賀盾回過神,看出來他不是在乎虛禮的人,便徑直行禮道,“我身體不適,這便告退了,少卿大人,我告辭了?!?/br> 楊約點頭道,“你臉很紅,那是烈性春[藥,現在你還覺得沒什么,不過再過一會兒你就堅持不住了,你在這等著,我去把晉王叫來?!?/br> 賀盾:“…………”找他來做什么。 賀盾見橋那頭過來一個人,身形挺拔英武,又端方儒雅,面貌英俊,大概是楊素了。 楊約回頭見來人,果然面露喜悅,迎上前去喚了聲哥。 楊素看見賀盾在此,眼里有些詫異之色,楊約說自己在這看著晉王妃,拜托他哥去請晉王,楊約三言兩語說清楚了事情的經過。 賀盾連連擺手,“不必勞煩二位,我自己回府上便可?!?/br> 楊素看了賀盾一眼,大步流星往大興殿那邊去了,楊約露齒一笑,“不麻煩,早先聽過你的名聲,其他我不知道,不過你定力真不錯?!?/br> 賀盾:“…………” 楊約站在五步開外與賀盾閑聊,“你這樣獨自回去是很危險的,這藥我知道,你還是等等罷,你放心,我小時候上樹玩,摔壞了身體,所以就在宮里掛了宦官的職,我在這看著你,別人也不會說閑話?!?/br> 賀盾:“謝謝少卿大人,其實我還扛得住?!焙眯娜?,給陛下知道了,指不定還要鬧出什么事來,現在正是年少時,賀盾并不想陛下和親人關系鬧僵。 楊約倒是挑眉盯了她一眼,笑道,“你真的好定力,見到我也罷了,怎么見到我哥,你也紋絲不動的,你不認識我哥么?” “認識?!辟R盾當然認識了。 楊素,字處道。 是北周大隋著名的權臣、杰出的軍士家、政治家,難得的還是名詩人,在文學、書法上均有頗高的造詣,史書稱他研經不倦,多所通涉,善屬文,工草隸,頗留意于風角,美須髯,有英杰之表。 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這是一個和隋煬帝一樣的風流人物,是真正的風流不羈。 因著他是陛下跟前特別重要的一名名臣,他的事賀盾還是知道一些的。 楊素是少年成名。 當年楊素因其父未受追封,再三上表請封,惹怒宇文邕,宇文邕想殺他,他不求饒,卻高聲說給無道天子做事,死是應該的。 那時候楊素還是少年人,卻已經膽氣逼人,又因著他不但擅長領兵打仗,還筆下成章,文辭華麗,很快就博得了宇文邕的喜愛和重用,宇文邕讓他好好努力,以后少不了榮華富貴,楊素卻說,他無心求取富貴,卻怕富貴來逼他。 這等狂妄之言,旁人說來定會遭人反感,由楊素口里說出來,眾人沒有不服的,這么些年平定北齊,平叛尉遲迥司馬消難,參閱修編開皇律,功績累累,文武皆修功勛實打實的放在這,以后還會越累越多,在賀盾眼里,他也是個很神的人物。 可在歷史長河里,他并不怎么為后人所熟知。 賀盾便又想到更多,諸如李德林、王韶、虞慶則、楊素、裴炬、蘇威、長孫晟等人,文武才干不比魏征房玄齡秦叔寶差,很多還是打敗突厥、鏟平吐谷渾百戰百勝的悍將名將,卻因為隋朝歷時太短,并且名聲不佳,因而連帶他們也籍籍無名起來,不為大多數人所知,這是一件憾事。 楊約抬了抬手道,“你還好么?臉越來越紅了?!?/br> 賀盾回過神,伸手摸了摸鼻尖,發現沒流血倒是松了口氣,朝楊約搖頭道,“還好,扛得住?!庇悬c像螞蟻小口咬著骨頭一樣,酥酥麻麻的,真是神奇的藥。 賀盾回頭朝大興宮望了一眼,就是不知道那邊情況怎么樣了,可千萬別在殿前鬧起來,否則真是要變笑話了。 楊約聰慧非常,看她神色便安慰道,“放心,我哥有分寸,不會讓他們吵起來的?!?/br> 楊廣也不是莽撞之人。 賀盾略略放下心,心知現在也瞞不住楊廣,便在這里等他來了。 第59章 枕席 楊勇見楊廣回來了,著實是瞠目結舌,這等事也耽誤不起,只好老實交代了。 楊廣幾乎用上了這輩子所有的自制力才沒有臉色大變,定著神與楊堅說了不勝酒力,出了大興宮遇上了楊素,聽楊素說楊約在榆林橋那里遇上了賀盾,道過謝,這便急匆匆跑去了。 楊廣過去便見賀盾與楊約兩人相離五步開外的站著說話,一顆心落回去了一半,疾步走過去朝楊約行禮道,“謝過少卿,少卿大恩,楊廣他日登門道謝?!?/br> 楊約擺擺手,“小事一樁?!?/br> 楊約去尋他大哥。 楊廣臉色陰沉鐵青下來,拉著賀盾便朝宮門去了,入手發現她溫度guntang,知曉她是藥力發作,試了試她臉上的溫度,也是燙得驚人,燒得通紅通紅的。 這會兒也來不及氣她瞞他了,沉聲問,“還好么,我帶你去尋太醫令?!?/br> 賀盾搖頭,“還好,這其實就是濃縮的補藥,倒沒什么,消解消解便沒什么關礙了,劑量還不算大?!彼m是喝了兩份,但楊勇下藥好似也估量了分寸,烈雖是烈了點,也還好,便是傷了身,擱在她這里,養個半月,也能養回來。 原先他兄弟二人是宇文赟的玩伴,對這些東西也不陌生,楊廣這會兒聽賀盾說對身體無礙,放下另一半的心,隨后看著她臉色緋紅出汗的模樣,心里就生了些別樣的感覺,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的站了那么一會兒,握著她的手道,“那阿月,我們先回家再說?!?/br> 賀盾開始走路有點喘,感覺腿飄著的,飄飄然如墜云端,綿軟,若不是骨頭癢得難受,她真是有點上癮頭了,藥效越來越烈了。 好在此處離宮門不遠。 銘心在外守著馬車昏昏欲睡,見他們這么快出來,驚訝道,“這么快便出來了,是要回府么?”擱以往這樣的國宴,皇子基本都要留在最后,消停下來多是夜半三更了。 “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王府?!?/br> 楊廣也不顧上解釋,見賀盾有點使不上勁,半擁著她上了馬車,給她紊亂的呼吸,綿軟的身體,還有guntang的溫度貼得心跳不穩,口干舌燥,他浮想聯翩,整個人都微微焦躁起來。 賀盾上了馬車,軟手軟腳的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咕嚕灌下去以后,好歹去了些燥熱,說真的她不得不佩服古人的創造力,這是一種神奇的發明,大概是當真能讓人失去理智的。 畢竟若方才看見楊素的時候藥效揮發到現在的程度,她只怕當真會想入非非,無法抱元守一,好在她時刻記得自己是晉王妃,思想上有點那么不好的苗頭全部都扼殺掉,漸漸的也想不起如何解藥性這件事來了,反倒是放松了心情,開始一點點的體味這個藥的層次效力,這跟她在書里看到有一些對香水的描述很像。 起先并不濃烈,像初春綻放的梨花海棠,很淡,清風拂過竹葉一般,讓人輕飄飄的有點舒服,然后這些飄飄然一點點積攢,攢到了現在,就很濃郁了,像盛夏開著大片大片的玫瑰,熱烈,來勢洶洶,霸占了所有的感官,神秘又惑人,勾得她很渴。 一種又濃烈又美卻比疼痛更難忍受的感覺。 賀盾又喝了一小口水,知道渴大概是她的錯覺,便也沒多喝,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斜斜杵著下頜,瞥了眼外面的天色,心說看著這分量,大概要磨上一晚才能消停的。 馬車咣當咣當的走得很快,楊廣就坐在賀盾對面,他也渴,卻沒有喝水,就這么坐在賀盾對面,宇文赟原先便挺亂,好用藥物,他也見過那些女人中了這藥以后是什么反應,他一方面覺得這不是他要的那種同房,一面不可否認的又有那么一絲竊喜和緊張在。 可上了馬車足足有一刻鐘的工夫,快到晉王府了,她還只是在對面自顧自坐著,規規矩矩的并沒有其它多余的動作,讓他懷疑她究竟是不是當真吃了藥。 可她現在的模樣又很不同。 素來瑩潤的肌膚上染上了一層緋紅,玉白的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杵著腦袋坐在這兒,微微闔著眼瞼,唇色發紅,沒骨頭一樣慵慵懶懶的,抬眼間眸光濕潤,昏黃的燭火下無端端就透出股勾魂攝魄的魅惑來……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比那日在馬車里半夢半醒的模樣還美,美得讓他心尖發疼。 楊廣坐在她對面,視線直勾勾看著她沒挪開,先前的不自在一應全拋開了,她是他的妻子,對他做什么都是應當的。 可她難受歸難受,眼前坐著一枚偌大的解藥,卻連看也多看一眼,兀自巋然不動。 是因為太難受了沒看見他罷。 楊廣暗自吸了口氣,夠到她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溫聲笑道,“阿月,很難受么?” 賀盾應了一聲,察覺到肌膚竟是會渴望這種觸碰,縮回了手,連連擺手道,“這種藥可是非同凡響,阿摩你以后小心些?!?/br> 這藥看起來也不如何。 楊廣心里憋悶,他自認自己這些年習文習武,這一倆年還在戰場上廝殺過,身形長相至少都是中上等,那時候在并州,官家夫人們帶著盛裝打扮過的女兒小姐們過府來拜見賀盾,一大半都打著進府做側妃的主意,碰到他在,哪個不是含羞帶怯歡欣不已,偏生她這般看他不上眼,都這時候了,還不肯踏過那層界限。 她是醫師,不會不知道這藥如何解。 楊廣暗自磨牙,又去握她的手,提點道,“阿月,我已年滿十五,阿月,我是你夫君,有責任幫你排憂解難,阿月,你不要太客氣了?!彼胝加兴?,尤其是在達奚長儒李崇這件事以后,他想瘋了。 賀盾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半響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又給他把了脈,確認他沒中藥,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擺擺手道,“阿摩,不是什么大事,莫要放在心上,這藥挨過今晚藥勁過了后便自行消停了,對身體沒什么妨礙,不過你不要湊上前便是了?!彼聹y這藥發作起來,只怕化身禽獸連公母天地場合什么都不會分,她雖然百分之九十能保證自己不會這樣,但以防萬一,她若是變成禽獸對未成年下手,真是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自薦枕席都不要! 楊廣氣血上涌,知道她癥結在哪里,原先本不打算嫁人,陰差陽錯嫁給了他,又一直過不去年紀這個坎,他只差沾上點美髯須裝老頭了,任憑他平日如何沉穩大度,還是嫌他年紀小與她不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