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隨后他抬頭,與姚仙仙對視了一眼。 ****** 第二日天色剛亮,林茂的眼睫輕輕簌動,緩慢地睜開來。 “唔……” 他艱難地半抬起身,怔怔地看著周身的場景。 窗外的光暈被霞帳染成了綺麗的茜色,熟悉卻又陌生的熏香,還有身下柔軟的床褥讓林茂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啊,這里是溫泉別莊。 林茂盯著煙霞一般的霞緞床帳,在混沌中想起來了這一點。 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應該是噩夢吧。 夢里有太多傷心的事情,還有太過漫長的時光。 床帳外,有模糊的人影來回走動,大概是顧忌到他尚未醒來吧,聲音都放得很輕。 是侍女嗎…… 林茂模模糊糊地想。 不對,應該不是侍女,畢竟他已經很多年,都再也沒有用過侍女了。 那么是…… 而等那英俊的青年撥開幔帳探身進來的一瞬間,林茂在半夢半醒中,下意識沖著那個人露出了一個乖巧甜美的笑容。 干燥而略帶粗糙的手探過來,撫上少年溫熱的肌膚。 林茂不由自主地在那只手上輕輕地蹭了蹭,他沒有看到,青年在他那個動作之后忽然變得更加幽暗的眼瞳。 “?!?/br> “師父,你醒來了?” 林茂眨了眨眼睛,在青年低沉的嗓音中,清醒了過來。 “嗯,醒了?!?/br> 林茂點了點頭,道。 沒錯,夢醒了。 他臉上那屬于“小師弟”的笑容迅速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師父”的端莊表情。 常小青的視線從林茂臉上一掠而過。 漆黑的瞳孔里,忽然亮起了一簇暗芒。 無名老人在夜里對他說的那番話,似乎又在他的耳邊回響。 【有一些求而不得的貪戀,又比之前念頭更盛……】 那個該死的老頭說的,便是如今的狀況嗎? 常小青仿佛可以聽到自己的血液在身體里瘋狂涌動的聲音。 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幻境。 在林茂那個動作之后,他并未克制守禮的收手喚醒林茂。 而是瞬時壓在林茂的肩頭,將那纖細的身體按在被褥之間。 然后…… 常小青要緊了牙關。 他慢慢地站起身來,任由幔帳落下,遮住了師父的身姿。 “昨夜師父可曾安歇好?” “還……還不錯?!?/br> “那我給師父打些水來洗漱?!?/br> …… 平淡的對話,一如往常。 看上去,這個早晨與逃亡路上往日的頻繁早晨一模一樣。 姚小花揉著眼睛,被常小青踢了好幾腳才罵罵咧咧地醒過來。林茂見著自己的徒弟對待小姑娘竟然這般粗暴,難免又啰嗦了常小青幾句,結果惹得常小青臉黑不說,那姚小花又笑嘻嘻地粘到林茂身邊,撒嬌個不停。 至于那位在交城救下來的天潢貴胄,名為章瓊的少年在重傷之下,卻反倒清醒得很快。 他很安靜。 安靜得就像是一座擺設,或者某件不起眼的行李。 當林茂告訴眾人,必須要趁著正午日頭,從茂盛的叢林中穿行而出時,章瓊也沒有發出任何的反對之聲。哪怕林茂再三強調了一番,這別莊周圍的叢林看似平凡無奇,實際卻十分險惡,章瓊此去恐怕再無人能幫他,只能以重傷之身自行跋涉也一樣。 “章公子,恕我直言,以你如今的狀況,恐怕在那山林之中難以保全自己?!绷置垡娭颅傄老∵€是個少年模樣,不由有惻隱之心微動,“那山林中機關重重,你又身受重傷……不如你暫時在這別莊中暫居一段時間,我將那機關所在之處寫在紙上讓你記下,等你身體稍好之后,你再自行離開?” 章瓊卻用力地搖了搖頭。 “我還是想跟著你……” 眼看著林茂張口又要勸,章瓊卻搶先開口道:“我便跟在你們身后走就行,倘若有什么意外,也不過是天命而已。而讓我這般帶著待死之軀,獨自一人待在這等荒蕪之地,還不如殺了我來的痛快?!?/br> 章瓊表現得十分執著,林茂便只能依言讓他跟著。 但是林茂不知道的是,這章瓊之所以這么堅持,卻又有一番不為外人道的秘密。 他身在皇宮那等險惡之地長大,生母地位卑微,又不討云皇喜歡,偏偏他還是云皇獨子——這樣的一個人,能夠平安長大,靠得可不僅僅是運氣。 還有他的直覺。 沒錯,章瓊的秘密便是自己的直覺。 這直覺在過去救了他無數條性命,而在這一日的早上,他的直覺也在心底瘋狂地尖叫。 章瓊知道自己必須緊緊地跟在林茂身旁。 不然的話…… 他可能會死。 強烈的殺意像是無數無形的小針扎在章瓊的背脊之上,其實在昨日都沒有這樣明顯,但是今天一早,他便因為這種即將被殺的恐慌而從昏迷中猛然驚醒。 “哎……既然章公子這樣說,那么也只能如此了?!?/br> 林茂無奈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表明了林茂的妥協。 章瓊抿起灰白的嘴唇,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房中三人。 是誰在昨夜對他忽起殺意? 林茂如今便是他的靠山,自然從中掠過。至于那冷面冷心的常小青…… 章瓊可以感覺到他對自己的不喜,但是莫名的,他覺得那刻骨的殺意并非從常小青身上而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唉,你這個人好固執啊,一定要跟著我們,萬一死了,我林哥哥又要不高興了?!?/br> 嬌小淳樸的獵戶少女似乎忽然察覺到了章瓊的打量,她猛然轉過頭,沖著章瓊不客氣地嘀咕起來。 “我自當盡全力?!?/br> 章瓊垂下眼簾,柔順地說道。 第117章 在林茂等四人緩步進入樹林的同時,在距離他們數千里之遙的南疆某條湍急的河流上, 正有數十只青蓬烏骨的梭船在咆哮如白獅子一般的浪花上急速前行。 浪花卷著浪花, 拍打出數丈高的水霧, 掩得前路一片朦朧。而在水流之中, 是不是便有猙獰礁石, 在白浪中忽隱忽現,可想而知,倘若小船稍有不慎撞上那礁石, 定是連船帶人齊齊碎成碎屑, 再被浪花卷走從此再不見蹤影。 這等險惡的航道,難怪會被當地人稱之為“鬼泣關, 便是再熟練地艄公, 都絕不敢在每年冬末春初的, 潮水翻涌入河的當口在河中駕船。 可是此時此地,這數十艘梭船卻是游刃有余地貼著一陣高過一陣的浪頭, 輕盈地迎風而上。 在梭船的船篷上,有著明晃晃的蓮花紋印記。 偶爾有那隱身在河道兩側懸崖之上,看著著一行梭船船隊蠢蠢欲動的水匪, 目光只在那蓮花紋上一瞥,便有頭目大驚失色地收攏人手慌張而退。 “他奶奶的……還說是哪家的船隊這般要錢不要命, 要趕著逆流浪往上游去, 他媽的竟然是那邊的人?!?/br> 粗獷的漢子吐著唾沫,狠狠地嘀咕道。 只是,就連這嘀咕, 都在不自覺中放低了聲音,就像是生怕這等輕聲細語,會被隆隆浪聲中的那些人聽到一樣。 那是持正府的船隊。 而且,也只能是持正府的船隊——這世間,恐怕也只有持正府,才有這等高人能在這樣湍急的“鬼泣關”上游刃有余地趕路。 當然,這群水匪們也不會知道,就算他們真的麻著膽子真的去將那持正府的船隊截下來,也絕對等不到什么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 因為持正府的這些人護衛的原本就不是奇珍異寶,而是一口棺材。 那上等的棺材之中,壓著厚厚一層寒冰。 寒冰之下,是一具已經半腐爛,完全辨認不出面容的尸體。 一具……老人的尸體。 …… “嘔……嘔……他娘的這水道……嘔……還有……多久……” 一個穿著朱紅官府的壯年男子趴在不斷上下跳躍的船頭,只將昨夜里好不容易塞進肚子里的食物全部都嘔了個干凈,才勉勉強強沖著身邊副官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此人正是這次護送忘憂谷谷主林茂尸身上京的持正府中人,姓鹿名仁嘉,乃是紅娘子牡丹令下一位極得重用的旗長,其人心細如發又武功高強,本是個極妥當的人選。 奈何千算萬算,卻沒想到這人會因為船行顛簸,一條命已經去掉了一半,幾乎已不能理事。 那位副官倒是神色自若,下盤穩穩壓在甲板之上,輕聲道:“快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