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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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判得? 幻境鋪天蓋地而來,花玨在一片漆黑中看見了一個發亮的星盤,那上面是玄龍的命數。種種往事,如同走馬燈一樣在花玨面前回放,也在玄龍的意識中回放,黑龍痛苦地掙扎著,和他一起陷在幻境與真實的世界中動彈不得。 他看見了一個蛋,被遺忘在某個終年不見陽光的山洞中。有一天,那洞里來了一個人,將它帶回家捂著,等它裂開縫隙,里面爬出了一條小黑龍。黑龍睜著一雙還帶著藍膜的、濕漉漉的眼睛,爬去了那個人的懷里。過了好些年,黑龍長大了一些,那人開始教它說話,帶著它四處游玩,看盡山川美景。 另一邊,玄龍嘶吼得一聲比一聲大,掙扎得也更加劇烈了。一個道士驚恐地道:“它要掙脫了!”卻被旁人駁回了:“法陣催動到一半,是會這樣?!钡捯魟偮?,玄龍再提起了一只爪子,擺脫了第二顆鎮魂釘。 “你是什么人?我是龍,你把我養大,你也是龍嗎?” “我不是?!?/br> “那你會不要我嗎?” “不會。你睜眼見到了我,我睜眼見到的也是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什么都沒有辦法將我們分開?!?/br> 多年后,某個人離去。形單影只的妖龍傷痕累累,躲在山洞的縫隙中,聽著外面天兵天將聲勢凌厲的掃蕩聲,它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棄,它自己也忘記了,這樣東躲西藏、被人追殺的日子過了多久。十年?二十年? 不知不覺中,那個人已經走了百年了。 它舔舔自己入骨的傷痕,沉入江水中。他從興州來,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它記得那個人的話:“我喜歡這個地方,這里的名字念起來很好聽?!?/br> 興州,興州好聽。那么,江陵呢? 江陵這兩個字,他會覺得好聽嗎?他會在這里嗎? 如意道人繼續念:“此龍罪孽深重,無人能渡,無人愿渡。糾集六界,斷無存在之理,亦無人牽連在意。此心可誅?!?/br> “當真判得……”花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雙眼泣血,眼角慢慢滑下一些溫熱的血珠?!笆展P:此龍命不當絕?!?/br> 玄龍渾身一震,直接擺脫了剩下七十枚鎮魂釘,帶著花玨沖天而上?;ǐk被帶入極高的高空中,隨后感到他身下的那條龍又急急撲下去,駕馭著狂風與暴雨往地上狠狠砸去!桃木劍傾倒,陣法盡毀,花玨自天上墜落下來,什么都抓不住、飛快落地帶來的恐懼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幻境散去,他的視覺與聲音同時回歸,他害怕地大聲叫喊著,直到被一團浮空的水層層攜裹著,慢慢著將他帶到了地上。 玄龍召喚出的大水直接將那些人沖飛了,過不了片刻,卻又更多的邪道士高舉著刀劍沖過來,發狂地要跟他們拼命?;ǐk大口吸著氣,忽而感到一雙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玄龍從身后將他抱在懷里,輕聲說:“別看?!彼饕环轂槎?,再分為四……如此往復,分散成千百道比針還細的水錐,帶著足以折斷任何刀劍的高壓向每個人的鼻腔、雙眼、口腹中竄過去,將他們扎成了篩子。這水流做成的兇|器穿過人體,帶著暗沉的血霧一同灑落在葦塘中,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天翻地覆之后,風平浪靜。 花玨任他蒙著自己的眼睛,小聲說:“你沒事了?!?/br> 他聽見玄龍說:“沒事了?!?/br> 緊接著是長久的沉默。 花玨凍得渾身發抖,玄龍將他轉過來,將他衣衫上浸透的水盡數消除,而后再度擁入懷中,抱得很緊。男人的聲音飄在花玨頭頂,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你判我命不當絕,其實也不過是此刻死,和往后死的分別?!?/br> 花玨道:“嗯?!?/br> 玄龍再道:“你說不送了,為什么還要過來?” 花玨聲音悶悶的:“我不知道?!?/br> 男人嘆了口氣:“不知道便不知道罷?!边^了一會兒,他捧起懷中人的臉:“別哭了。你不用覺得我可憐,人有脆弱之處,龍也有。但我并非什么多愁善感的龍?!?/br> 花玨紅著眼睛,點了點頭:“嗯。那還要我送你嗎?” 玄龍沉默了一會兒:“有時候,我也可能有點多愁善感。你剛剛說什么?” 花玨擦干眼淚,茫然地望著他。玄龍拍拍他的背:“我沒聽見,不過我又另一件事要同你說……你記得我同你提過的,你的前世嗎?” “記得?!?/br> “你前世欠我很多錢?!毙堈f。 花玨張大嘴巴,猝不及防:“???” “所以你這一世要收留我?!毙埥又?,不由分說地化了龍形,將花玨背在背上,向天空中飛去?;ǐk仍然有些怕,緊緊抓著兩根龍角,伏在龍脊背上喃喃:“你這也太不講道理……” 龍聽了之后,認真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我會馭水,可以幫你洗碗?!?/br> 花玨趴在玄龍背上,沒有接著反駁。他腦海中回蕩著那老道對嘲風的評判:劣跡斑斑,惡行累累。無人能渡,無人愿渡。糾集六界,斷無存在之理,亦無人牽連在意。 孤零零的一條龍,活在這世上的的理由不被人承認,便要當做不該存在的那一份子被扼殺,被眾生拋棄。 他有什么立場去同情他呢?他和他是一樣的,沒有奶奶,他也會只是天地間一抹煢煢孑立的孤魂。他出生之時,所有人都勸著說將這孩子扔掉,唯獨奶奶力排眾議,只身一人把他帶大了,還養得非常好。 “我能渡你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玄龍沒聽清:“嗯?” 花玨訥訥閉了嘴,過了會兒才說:“我是說……衣服也歸你洗可以嗎,最近太冷了?!?/br> 玄龍道:“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給我營養液的垂直居中、寇斯特、榛子愛果醬、靡靡茶荼、番茄好酸、沙葛葛葛葛葛葛,還有一位只有讀者id所以我這里看不到用戶昵稱的同學~ 謝謝給我雷和手榴彈的榛子愛果醬、非文、論眼鏡的正確用法、番茄好酸、暖玉生煙、靡靡茶荼、魚魚魚愉同學!還有每天出現在評論區的各位,你們就是我最大的動力!超喜歡你們?。。ㄏM謿埖奈覜]有打錯大家的id)2018年要來啦,祝大家都有一個愉快的新年~元旦假期快樂! 第23章 術為龍 玄龍身上的傷在朝夕間便痊愈了。 花玨蹲在自家的小池塘邊,按著變小好幾倍的黑龍的腦袋,強迫它翻身亮出肚皮,把每一寸鱗片后的血跡都擦干凈了,這才終于確認,玄龍已無大礙。小一號的黑龍躺在地上,百無聊賴地觀察著自己的爪子,等花玨放開他后,立刻便爬到了他身上卷起來。 花玨帶著身上這條龍形掛件在家里忙活,把積壓了好多天的灰塵清掃出去,接著把奶奶的房間整理出來,作為玄龍的房間。 他問:“你要床還是要窩?” 玄龍道:“床?!?/br> 花玨便再扯了幾床被子給他鋪好。玄龍趴在他肩頭看他忙活,發表了自己的疑問:“我為什么要住這里,我覺得我們可以睡一張床?!?/br> 花玨直接否決了:“不可以。我只是收留你,暫時不提供陪 | 睡服務?!?/br> 玄龍瞅了瞅他,接著便從他身上滑下來,落地重新化為人形,一聲不吭地去洗碗了。他洗碗時的場景總讓花玨覺得很神奇:玄龍不用絲瓜瓤,也不用皂角和火堿,他只是搬了把凳子坐在那兒,面無表情地望著洗碗池,那里面的水便會像沸騰了一樣翻涌出無數極其細小的氣泡,鼓動著帶走碗筷上的油污,再順著水溝流走。洗完后,上面一點水珠都不沾,便由玄龍拿著放回柜子里。 花玨忙完了手頭的事,也搬把凳子坐在了玄龍邊上,默默看他洗碗,看得津津有味。 玄龍偏頭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隨口問了一句:“你家那只貓呢?” 花玨起初又“???”了一聲,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站了起來,心里陡然一涼:“……遭了,花大寶怎么還沒回來?” 他當時派花大寶去給玄龍帶鳳凰淚,來來回回這么多趟,他死里逃生,還跟著拐了條龍回家,卻竟然把自家胖頭貓搞忘了。 花玨很緊張地問玄龍:“大寶遇見你之后往哪邊走了?” 玄龍道:“我沒有拿那粒鳳凰淚,它便走了。我想它應該是回去找你,便沒有在意它的去向?!?/br> 花玨一把拿過傘就要出門,玄龍回頭看了看洗到一半的幾個碗盤,有點遺憾地嘆了口氣,接著便握住花玨的手跟了上去。兩人十指相扣,玄龍的態度十分自然,花玨也沒管這么多,只顧埋頭找貓,重復了他當日尋尋覓覓的那條老路。 據玄龍說,就在他剛到江陵的那一天,他在江邊的岸上發現了一只貓。那只貓跟他打了招呼,并表示以往只跟耗子黃狗打過架,還未曾跟龍打過架,想要與他約戰一番。但玄龍當時身負重傷,心思疲憊,便只送了那只肥貓一片鱗以表親切。肥貓屁顛屁顛地把鱗叼回去藏了起來,回頭又來找他嘮嗑,但是玄龍沒有再理它。 花玨有些震驚:“我家大寶臉皮這般厚的嗎?” 玄龍不作聲。過了一會兒,花玨正四下掃視著路面的痕跡,卻感到拉著自己的玄龍突然停了下來,握著他手的那只手用了些力氣,把他拽得更緊了。 他抬頭往前看去,望見了笑瞇瞇的桑先生。 賬房先生仍舊是一身白衣,手里拿了把白底點墨江山的傘?;ǐk看見他,立時就想跑,無奈被玄龍拽住了,與此同時,桑先生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還跑?小花兒,過來告訴我,你是怎么偷偷溜出去的?” 玄龍上下打量著面前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把花玨又往后拉了拉,將他擋在自己身后,神色間不無警惕?;ǐk勉力將他扒去一邊,趕上前來給桑先生道歉:“對不住,桑先生,我……”他想了半天,沒找出一個合適的借口,另一邊,玄龍卻開口了:“他出來找我?!?/br> 賬房先生也慢悠悠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哦,這位是……表兄么?” 玄龍道:“嗯?” 他此前被花玨裹成大彩蛋、乘坐江陵城主的馬車前往醫館的時候尚在昏迷中,并不知道花玨當時聲稱他是自己的表兄?;ǐk眼看著自己要穿幫,連連擺手:“他,我……那個,這個不重要,桑先生,我的病已經好了?!彼斐鍪秩プ寣Ψ浇o他探脈,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不再是個病人,然后再說明了自己這趟出來的目的:“我家大寶不見了,我在找它?!?/br> “是那只貍花貓么?特別胖的?”桑先生問,給他把過脈之后,面色卻顯得有些凝重:“我們剛剛派人抄了山上那座道觀,有些東西是想過來找你看一看;你這么一提,我記得當時在地下室里還找到一只貓,情況……不太好?!?/br> 花玨一愣。 桑先生看了看他的神色,再道:“既然這樣,你跟我回去一趟,先去看看是不是,別著急?!彼仡^看了看玄龍,也望見了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不動聲色地道:“這位表兄……也一并來罷?!?/br> 幾個時辰前,江陵城主同時派人圍死了荷花蕩,將僥幸逃生的道士們全部抓獲,連帶著抄了他們在山中的所有家當。據傳,那道觀中抄出了許多門類的妖邪法寶,還尋到了好些個被折騰得生死不能的藥人。除了這些,還有更多的東西,士兵們不敢碰,也認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來路,只能暫時封起來。 花玨踏入城主府,便有人提前知道了消息,抱出一只奄奄一息的貓?;ǐk奔上前去一看,正是他家的這一只——花大寶半瞇著眼睛,十分虛弱,嗅出他的氣息后也只輕微動了動,接著便沒有動靜了。 “它似乎是吃錯了什么東西,這貓剛剛像是要吐,可是也沒吐出來什么?!迸赃呉粋€侍女道。 花玨伸手摸了摸花大寶的肚子,感覺出其下有什么糾集成團的硬塊,把它毛絨絨的肚子撐起了一塊。玄龍站在他身邊,隨手又摸出一片龍鱗,輕而易舉地掰碎了,放在花大寶鼻子前讓它嗅。很快,胖頭貓動了一下,忽而從花玨懷里跳了出去,抽搐著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陣惡臭的氣味傳來,花玨強忍著惡心,看清了花大寶吐出來的是什么:兩個被咬得殘缺不全的根雕人偶,一男一女,眉眼模糊。 下人們很快將這些污穢清掃干凈了。玄龍再找人要來一個小盤,把龍鱗碾碎了兌入水中,喂花大寶喝了下去?;ù髮毐犻_了眼睛,將玄龍喂給它的喝得一滴都不剩,接著又蹭到花玨腳邊,趴了下來。 這是要花玨抱它的意思。此時,花玨懸著的心已經放下大半,俯身把貍花貓抱了起來。玄龍瞟了花大寶一眼,沒說什么,只伸手摸了摸花玨的腦袋:“那邊人在叫你?!?/br> 花玨回頭看過去,卻發現是江陵城主站在屋檐底下,沖他點了點頭,示意他過去。 “你在這里等等我?”花玨望著玄龍。 玄龍點頭:“你去吧?!?/br> 他找了個角落坐下,靜靜望著花玨往另一邊走去的身影,隨手拔了根草在手中一晃一晃地搖。 屋檐下陳列著許多箱子,統一蓋著紅布,像是哪家姑娘要出嫁的嫁禮,但里面的東西顯然不會是嫁禮?;ǐk靠近的時候便感覺到頭皮隱隱發麻,大致明白了這便是城主和桑先生他們從那道觀中搜羅出來的物件。 “我們不知道這些是干什么用的,能留的,作為證據給那些人定罪,不能留的,你告訴我們,我們便將它們毀棄了?!苯瓿侵鞯?。 花玨答應下來,逐一掀開了紅布,慢慢地看了起來。這里面有一箱是尸油,夾帶年代非常久遠的舍利子,上面銘刻著什么字?;ǐk只看了一眼,一陣極度不舒服的感覺便在他心頭炸開,讓人不寒而栗,甚而不敢多看。 仿佛里面……藏了一雙眼睛,怨毒地瞪了他一眼。 這東西仿佛會把他的意識吸進去似的?;ǐk趕緊移開視線,借了雙筷子夾出來一看,卻發現那上面寫的并不像普通的符文,但再湊近了,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種類的文字。 他隱約覺得這是個十分重要的問題?;ǐk通常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因為它們十有八九是別人造出來的靈媒法物,是認主的,輕易招惹不得。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面前這東西給了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是他很久以前見過東西一般,甚至,那像是他自己的東西。 花玨看過剩下的幾箱后,對江陵城主道:“城主,這些都不能留,要沉入江里,沉江前用黃酒澆一遍鎖扣?!?/br> “好,多謝你?!苯瓿侵鞣愿懒耸窒氯巳マk事,又看見花玨對他亮了亮手里的一顆青灰的小圓球:“城主,這個我想帶回去,可以嗎?” “可以?!苯瓿侵骺粗?,“身體好些了么?” “好了?!被ǐk撓撓頭。江陵城主點了點頭:“回去休息好,過幾天記得過來喝茶?!?/br> 桑先生隔半個月便會在城主府上設一次茶局,通常只有他和江陵城主兩人,花玨有時去,有時不去。他想著近期沒有什么事情要忙,便答應了下來,隨即一溜煙跑去了玄龍邊上,拉著他回家。 兩人幾步踏出,背影消失在府邸之后。 “青宮道派……” 看著花玨指點了要沉江的那幾個箱子,江陵城主緩緩將這四個字念了一遍,若有所思。桑先生站在他身邊,問道:“這回沒有抓到他們的那個道長,是嗎?” “對,那個如意道人跑了?!苯瓿侵鞒烈髌?,最后道:“我總像是在早先什么時候聽說過這個名字,但想不起來?!?/br>